計調(diào)張姐的電話打來時，明汐正坐房間的窗邊發(fā)呆。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旅行社-張姐”的名字，她盯著看了幾秒，才慢慢按下接聽鍵。

“喂，明汐啊，最近忙不忙？”張姐的聲音爽朗直接，“后天有個去黃花溝的團，缺個導游，我看你跟著林導也學了不少，要不要試試獨立帶？”

明汐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窗簾的流蘇。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和草原上那種透亮的藍完全不同。她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張姐……我可能還不行。”

電話那頭頓了頓。“怎么了？林導不是說你表現(xiàn)挺好的嗎？”

“我……“明汐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仿佛還能聞到那天草原夜晚沾上的草汁清香，“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她想起旅游團里那些突發(fā)狀況——一位阿姨因為購物店沒買到心儀的圍巾鬧脾氣；李大爺總是不按集合時間歸隊；還有在草原那晚，有游客不小心弄丟了房間的空調(diào)遙控器，林導還賠了錢……每一次，都是林導三言兩語就化解了矛盾。而她站在旁邊，連插話的時機都把握不好。

“哎，新人嘛，總有個適應過程?！睆埥愕恼Z氣緩和下來，“錢是能賺的，但你得先邁出這一步。林導當年第一次帶團，還被游客投訴了呢。”

明汐勉強笑了笑。她知道張姐是好意，可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小王導游那張沮喪的臉——那個因為游客不購物而愁眉苦臉的年輕同行。她害怕自己也會變成那樣，整天算計著提成，卻忘了最初為什么選擇這個職業(yè)。

“謝謝張姐，但我……還是再跟著林導學一段時間吧?！?

掛掉電話后，明汐把手機扔到床上，把頭埋進了小貓芝麻的小肚子中間。桌上還放著她在響沙灣撿的幾粒沙子，裝在玻璃瓶里，偶爾會隨著窗外傳來的汽車鳴笛微微震動。

她想起林導在星空下說的話：“成年人的世界不只有詩和遠方，還有房貸和孩子的補課費?！?

可她既沒有房貸，也沒有孩子，最多只有這只嗷嗷待哺的小奶貓。她選擇當導游，只是因為喜歡看人們遇見美景時眼里的光。但現(xiàn)在她不確定了——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讓人開心”和“讓自己活下去”之間找到平衡？

窗外，暮色漸沉，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明汐望著遠處寫字樓里格子間的光亮，忽然很懷念草原上那鋪天蓋地的星光。至少在那里，一切都很簡單——草就是草，星就是星，不用費心去揣測哪片云會下雨，哪顆星會迷路。

她拿起手機，翻到相冊里那張林導和游客們在夕陽下的合影。每個人的笑容都那么真實，連總是挑剔的王阿姨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或許……”明汐輕聲對自己說，“或許下次，等我真的準備好了再說?！?

她關(guān)掉燈，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夢里是無邊無際的草原，風吹草低，星河垂落。而她站在天地之間，既不是導游，也不是游客，就只是——明汐自己。

這半個月以來，媽媽每天都在幫明汐做思想工作，鼓勵她去嘗試嘗試，就算出了錯也沒關(guān)系。明汐在媽媽的鼓勵下漸漸有了勇氣，一直在以休息為名宅在家等待張姐再次聯(lián)系她。

但此刻，明汐盯著手機屏幕，張姐的朋友圈最新動態(tài)刺痛了她的眼睛——一張合影里，幾個年輕導游站在一起，笑容燦爛，配文是：“歡迎新伙伴加入！團隊又壯大了！”

她慢慢放下手機，胸口悶悶的，像是被人輕輕攥了一把。原來，機會不會一直等她。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城市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霧中。明汐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瓶從響沙灣帶回來的沙子。半個月前，她還站在遼闊的草原上，看著銀河傾瀉而下；而現(xiàn)在，她連一個帶團的機會都抓不住。

“算了?！彼龑ψ约赫f，站起身來拉開衣柜，找出了一身適合面試的衣服，去往昭君墓景區(qū)，看看還能不能繼續(xù)回去當那里的講解員。

昭君墓的秋意比城市來得更早。明汐站在景區(qū)入口處，熟悉的風夾雜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銀杏葉開始泛黃，落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會發(fā)出細微的脆響。

“明汐？你回來啦！”售票處的劉大姐探出頭，驚喜地喊道，“怎么突然回來了？不是去實習了嗎？”

“還是這里適合我?！泵飨α诵Γ压づ浦匦聮煸诓弊由?。冰涼的塑料貼著她的皮膚，竟有種奇異的安心感。

上午十點，第一批游客陸續(xù)入園。明汐站在青冢前，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她熟悉的講解：“各位游客大家好，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聞名遐邇的昭君墓，又稱‘青冢’。據(jù)史料記載……”

流暢的解說詞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就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游客們仰頭聽著，有人舉起手機拍照，有人小聲提問。這種掌控感讓她久違地放松下來——在這里，她不需要擔心購物提成，不需要處理復雜的游客關(guān)系，只需要把那些爛熟于心的故事娓娓道來。

中午休息時，明汐坐在員工食堂的角落，慢慢咀嚼著飯菜。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導發(fā)來的消息：“我在昭君墓景區(qū)看見你了，是你嗎？”

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回了大笑的表情，配文道：“是呀林導，我來這里實習了”。

下午的游客更多了。明汐帶著一個老年團走過碑廊，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張大媽正拄著拐杖，認真端詳著展板上的文字。

“張阿姨？”明汐驚訝地叫道。

老人轉(zhuǎn)過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哎呀！小導游！你怎么在這兒？”她熱情地拉住明汐的手，“我這次跟團來這里參觀，這小伙子講得也不錯，但比不上你和林導！”

明汐心里一暖。她攙扶著張大媽慢慢往前走，聽老人絮絮叨叨說著近況：“最近yi情又開始了，我也不去外地，就在本地轉(zhuǎn)轉(zhuǎn)。我看林導朋友圈最近可忙了，帶著團去南方了。對了，之前他還跟我提起你呢，說你是個好苗子……”

夕陽西沉時，明汐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她獨自站在青冢頂端，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風掠過耳畔，帶著草原特有的氣息——雖然這里不是真正的草原，但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許她成不了林導那樣八面玲瓏的導游，也學不會那些“馭人之術(shù)”。但在這一方天地里，她能讓每個聽講解的游客，都記住昭君的故事，記住這片土地的溫度。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昭君墓景區(qū)管理處的通知：“鑒于明汐同志表現(xiàn)優(yōu)秀，擬提拔為講解組組長……”

暮色中，明汐輕輕撫摸著青冢上的青草。草葉劃過指尖的觸感，和那日在草原上的一模一樣。

返校的通知來得突然。

明汐盯著班級群里于老師發(fā)的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回復“收到”。晚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初秋的涼意，她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

九個月了。九個月沒見那群同學了。

她點開朋友圈，往下滑了滑——

駱亦樊在上海外灘拍的夜景，玻璃幕墻的高樓燈火通明；容敘在杭州西湖邊的自拍，背景是精致的咖啡館；章悅詩曬出了BJ知名酒店的實習工牌；張綺的某知名旅行社的logo閃閃發(fā)亮……

而她的手機相冊里，最新的一張照片是昨天拍的——講解組的同事給她拍了一張與昭君塑像的合影，穿得還是樸素的工服。

明汐關(guān)上手機，把臉埋進掌心。

返校那天，明汐特意起了個大早。她站在鏡子前換了好幾套衣服，最終選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既不過分樸素，也不顯得刻意打扮。

“小汐，你把東西帶齊，別忘了口罩?！眿寢屪哌M明汐房間，遞過來一沓厚厚的一次性口罩。

“知道了媽?！泵飨舆^口罩，先給自己戴上了一個。

公交車駛出城區(qū)，熟悉的風景漸漸后退。明汐靠在窗邊，看著道路兩旁的白楊樹飛快掠過。這兩個月，她帶著無數(shù)游客走過昭君墓的每一個角落，講解詞倒背如流，甚至能根據(jù)游客的反應調(diào)整講述的節(jié)奏——可是現(xiàn)在，她居然在為見九個月未見的同學而緊張。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彼猿暗匦α诵?。

校門口掛著“歡迎同學們返校”和歡迎新同學的紅色橫幅。明汐拖著行李箱走在校園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路過的學弟學妹們嬉笑著從她身邊跑過，青春洋溢的樣子讓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

“明汐！”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回頭，看見舍友容敘飛奔過來。

“想死你了！”容敘一把抱住來明汐，她也戴著口罩。

“你也剛來？”明汐指著容敘身后行李箱上好幾個行李標簽問道。

“嗯，我直接從BJ回來的?！比輸⒌难劬飳憹M了旅行帶給她的喜悅。

“你還去了BJ?。俊泵飨行┝w慕。

“是呀，我和B班的陳敏一起去了杭州實習，前幾天我們又去BJ玩了一趟，連回家都沒時間?！?

容敘的小嘴巴巴的，明汐聽著很不是滋味。

回到了宿舍樓，明汐看到很多同學都已返校，樓道里充斥著女生們重逢的喜悅。

每個宿舍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明汐她們也不例外，大家都在互相問在哪里實習？感覺如何？會不會留在那里？

明汐觀察到，每個人的臉上都褪去了當初稚嫩的模樣，甚至出現(xiàn)了被生活折磨的痕跡。

她聽到章悅詩和劉悅在吐槽BJ、上海那令她們極其不適應的天氣，聽到容敘講述在實習時遇到的奇葩游客，聽到隔壁宿舍來串門的方雪大罵欺負外地人的領(lǐng)班......

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給每個人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明汐看著這群熟悉又陌生的同學，忽然覺得胸口那股郁結(jié)的氣息消散了。

她低頭抿了一口沖泡好的香飄飄奶茶，甜度剛好。

原來，大城市的光鮮亮麗是一種經(jīng)歷，而昭君墓的朝朝暮暮，也是另一種珍貴的人生。

那天晚上，班長駱亦樊發(fā)了個通知：下周有個旅游公司的校園招聘會，招聘導游和景區(qū)管理崗位。

明汐看著手機屏幕，輕輕按下了“收到”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