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石浩老爹中午基本上都是在聚義廳和弟兄們在一起喝酒吃肉，石家的午飯只有兩個女人一個小孩，一向都比較簡單。

今天是三個炒的翠綠色的蔬菜，一瓦罐燉的香氣四溢的山雞燉蘑菇，三大碗白生生的大米飯。

只是這幾道小菜看似簡單，石浩卻是個明白人，他很清楚這幾道小菜的不簡單所在了，光說這三個炒青菜吧，在這個時代，別說尋常百姓家，就是去郴州城里的大戶人家，有幾家能吃得起炒菜的？

不為別的，炒菜需要鐵鍋和菜油，而這個時代鐵鍋還沒有大規模普及，提煉植物油技術更加未成熟，目前就拿這幾盤炒青菜來講，估計拿到郴州城去，只有極少的幾個大酒樓才能做得出來，賣的價錢自然也是天價，別說普通百姓，就是一般的財主富商，恐怕日常也吃不起吧。

可是在這個深山老林的山賊家里，一頓簡單的午餐就出現了三個炒菜，這只能說明山賊事業的好處所在了，鐵鍋再珍貴，菜油再珍貴，總要靠行商去販運買賣吧？行商穿行于全國各地，總要經過各大山賊劫匪的領地吧？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不字，爺爺管殺不管埋！

哈哈哈，石浩家就是做這份事業的，每天都能吃到炒菜又能算得上什么稀奇呢？

小姬雖然是丫鬟，可石家都是拿她當女兒一般對待，吃飯的時候自然都是大家坐一起，跟一家人沒任何區別。

“大娘子，這個雞腿給你?！毙〖Ф碌氐谝粋€將雞腿夾給了石大娘子碗里，石大娘子眉開眼笑。

“少寨主，這個雞腿給你?！毙〖⒌诙€雞腿夾給石浩。

石浩望著黃澄澄的雞腿，也禁不住眉開眼笑。

石大娘子輕啟櫻唇，滿足地撕下一大塊雞肉，邊吃邊嘆道：“唉，現如今這日子，除了吃就是吃，老娘的腰身都已經粗了不少，哪有當年在拒馬坡開酒肆的日子來的逍遙快活。”

石浩咬住雞腿正準備往下撕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他已經痛苦地意識到，自家老娘又要說她當年的英雄往事了。

其實邊吃飯邊吹吹牛也沒什么，可是老娘當年的英雄往事聽起來實在是有些倒胃口，最起碼，讓石浩的胃部開始有些翻騰起來。

果然，石大娘子開始問了。

“兒子，你知不知道這雞肉跟人肉哪個好吃？”石大娘子一邊用編貝細齒咀嚼山雞腿，一邊興致勃勃地問石浩。

見兒子皺著苦巴巴的小臉不回答，石大娘子絲毫不以為忤，悠悠自說自話道：“這人肉啊，又稱兩腳羊，只要放干了血，再用細鹽抹遍，腌上兩個時辰，與姜蒜一起剁碎了和成包子餡，那些客人一口咬下去，嘴角流油啊，那份美味，誰還分得清是人肉還是什么肉。”

石浩連打三個寒噤，趕緊放下筷子，開始干嘔了。

小姬見少寨主這副模樣，立即站起來給他捶背，對大娘子嗔道：“大娘子，你不要在少寨主吃飯的時候說這些事啦，少寨主看上去很難受哎?！?

石大娘子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桌子上怒道：“哼，這小兔崽子現在越長大越沒出息了，聽見人肉包子就開始害怕，這樣下去，哪里像是我孫三娘的兒子？”

孫三娘是石大娘子未嫁之前的閨名，石浩心里很想問問，孫三娘跟水滸里面的孫二娘是什么關系？兩人都開過人肉包子鋪，名字又都很相近，難道兩人真的是親姐妹？

不過想想也不大可能啊，兩人生活的年代差了幾十年，無論如何也扯不上關系吧？

小姬替石浩辯解道：“大娘子你不要這么說少寨主啊，少寨主現在年紀還小，等他長大一點肯定就好啦，到時候大娘子你帶他去距馬坡酒肆看一看，讓他親眼見見兩腳羊是怎么變成包子的，他肯定就不害怕了?！?

寒，惡寒，小姬你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啊，外表看上去乖巧伶俐，在后世頂多還在上小學吧？怎么說起這么血腥的事情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石浩開始懷疑自己的山賊人生了。

“沒出息的小兔崽子，”石大娘子見兒子這付沒種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道：“快些吃飯，吃完了去找你爹，讓你爹下山劫道的時候帶上你殺幾個人練練膽量，再這樣下去，你就快成一個好人了，那豈不是廢了。”

額，成一個好人那就廢了，石浩用小胖手捂著額頭呻吟一聲，這位母親大人的家教，還真是……真是符合山賊世家的傳統啊。

小姬對少寨主那絕對是全力維護，受不得他有一點點委屈，急忙插嘴道：“大娘子說的哪里話？咱們的少寨主又聰明又膽大，怎么會成為一個好人呢？你看看三寨主家那幾個小子，就說年紀最大的那個小黑吧，今年都10歲了，又高又壯的，比少寨主要高一個頭呢，可哪一次不是被少寨主欺負的哇哇大哭？”

果然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一聽小姬拿自家兒子跟別人家兒子比，石大娘子臉上頓時放出光來，撇撇嘴道：“就三寨主家那個胖墩??？他那種缺心眼的夯貨怎么能跟我兒子比呢？哼……”

小姬見大娘子高興起來，急忙又補充道：“是啊是啊，還有啊，你看四寨主家的那個朝天鼻，整天被他娘寵的神氣活現的，在家里連他小娘都怕他，可他見到咱家少寨主，還不跟老鼠見到貓似得，低著腦袋順著墻縫走？”

石大娘子連連點頭：“嗯嗯嗯，四寨主家那個蠢貨，那就是個窩里橫，被他那個狐貍精娘寵的就差要上天了，哪有我兒子懂事又機靈？”

一提起石浩欺負別家小孩的事，兩人自吹自擂起來就沒完沒了，石浩雖然心理年齡已是二十八歲，可還是被這種對自己赤果果的吹噓搞得面皮發燙，好在這一打岔就把人肉包子的惡心事繞過去了，他趕緊大口大口咬雞腿吃。

“兒子啊，你千萬要記住啊，”石大娘子大概已經習慣了在吃飯的時候對兒子諄諄教誨，今天也不例外，“咱們做山賊的，做事一定要狠，做人心要黑，出手一定要毒，千萬不能婆婆媽媽的，搞什么善心大發，猶豫不決的，聽見沒有？”

“你外公當年就是心不黑手不毒才吃了大虧，他呀，遇到一幫行商，見人家說得可憐，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孫兒，結果就一時心軟放了人家，還請人家在山寨吃了頓飯，結果呢？人家一進城轉頭就報官，領著官兵殺上了山寨，唉……”

“還有你舅舅，你舅舅這個人呀，唉，他也是心軟啊……”

“你表叔的事你不會忘了吧？他呀，跟你外公一個脾氣……”

一頓飯吃下來，石浩聽著老娘絮絮叨叨講了十幾個他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的案例，總之，家族史和山賊史有的是血淋淋的教訓，那就是好人不能做。

石浩耐著性子聽老娘完成了每日必備的山賊是怎樣煉成的家庭教育，終于鼓起勇氣囁嚅道：“娘，二叔，二叔想讓我去桂陽縣城的私塾讀書?！?

二叔就是山上頭領的孩子們對二寨主葉軍師的稱呼。

葉軍師是個有功名的秀才，此刻雖然被逼落草，但心中讀書做官才是正統的觀念卻是堅定不移，東華門唱名就是他從小就懷揣的遠大夢想。

如今自己的夢想自然是破滅了，但他把夢想又重新寄托在孩子們身上，他自己沒有孩子，因此在對山寨頭領家孩子們的教導中自然諄諄善誘，給他們描繪讀書人的偉大前程。

然而，想要走正統的科考路子，靠葉軍師在山上教幾個孩子讀書識字顯然是遠遠不夠的，一來葉軍師身為二寨主，事務繁忙，實在是難以擠出來足夠的時間去教導這幫野孩子。

二來，想參加科考，哪怕是最基礎的縣考，也要有戶籍，要查祖宗三代，要有考生互結，要有塾師具保。

這比現代的學籍制度還要嚴格，來歷不明者，沒經過官府備案的私塾教育就想去應試，想也別想，資格都沒有。

可憐葉軍師面對山寨眾多野孩子，除了石浩讀書還有些天份外，有可能會繼承他的遠大理想以外，其他那些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因此，石浩這幾日就沒少了在葉軍師面前有意無意的坦露自己對讀書做官的向往，目的就是讓這位山寨中深受尊重的軍師去影響自己的爹娘。

葉軍師果然被石浩的遠大理想激動的熱淚盈眶，將他摟在懷里一遍又一遍的賭咒發誓，一定要想辦法讓他讀上書參加科舉，繼續自己未能實現的東華門唱名夢想。

石大娘子剛剛送入櫻口的湯勺頓時定在唇齒之間，疑惑地晃晃腦袋，看看石浩，又扭頭看看也是大張著嘴，嘴里還有一塊雞肉的小姬，不確定地問道：“小姬，他在說什么？”

小姬趕緊咽下嘴中還沒嚼爛的雞肉，撓撓頭，期期艾艾道：“少寨主好像，好像說他想去縣城上私塾唉。”

啪，石大娘子手中的湯勺落地，摔成了兩瓣。

她面帶驚慌地站起身，飛快地伸手在石浩額頭摸了摸，杏眼圓睜沖小姬吼道：“快，快去前山找大寨主，趕緊下山去三仙觀綁幾個賊老道回來做法，不得了啦，浩兒定是被什么山魈野狐迷了心竅，這可如何是好，我的乖兒啊，我的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