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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驚蟄(六)

城市有了一番別致。

畢魯·梅洛達的死在5月3日,也就是今日一早公布了。考慮到事實、神殿立場以及家屬的心情,最終以急性心功能不全作為死因。而之所以在第七天才公布,是因為在這段時間里,患者被送往首都博克多蘭市進行治療。并非宣稱送往查克拉托,是為了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病”因與魔法扣上關系,否則市民對魔法師的印象就要跌落了。

但比起實際上是捏造的死因,外界的聲討更多針對的是事實為何沒在第一時間公布。可能,那些患者們是在因自己沒能盡結草銜環之恩而感到懊悔吧,最終情緒便以這樣的形式爆發出來。

不過,死者的親屬一再強調僅是自己擅做主張,才沒有公布事實。而神殿只是按照他的意愿將患者送往擁有頂尖醫療技術的首都,并以神殿的名義使對方對患者善加護理。最終,神殿只是以協助者的身份公布這個遺憾的事實,大眾因此失去了能夠傾瀉的對象。

在外界看來,這起事件便就此落下帷幕。但誰又能料到,這與暗夜精靈和人類的建交有著莫大的關系。不過那也是在不久的將來,建交成立后、公布暗夜精靈存在時的疑問了。

神殿甚至對家屬都隱瞞了暗夜精靈的存在,這可真是,欠了梅洛達家一個永遠都償不清的人情…

總感覺外面比起以往要寂靜不少,普拉緹將窗戶拉上,一旁浮動的窗簾也沉寂下來。

“普拉緹,”從身后傳來的呼喚恰到時機,讓她回神。普拉緹轉身面向在桌子后、不知何時站起來的韋伯。目前,接待廳內僅有他們兩人。

“米菲小姐讓我代替她向貴協會表達由衷的感謝。”

普拉緹偏著頭表示疑惑。只見韋伯深深地鞠躬,道:

“那是十分凄美的杜鵑花,非常感謝魔法師協會為梅洛達先生祈禱的冥福。”

聞言,一股暖流由上至下滋潤著全身,讓普拉緹綻開笑顏,“嗯…不客氣。”

韋伯悄悄坐下。兩人決定讓稍顯溫馨的氛圍再持續一會兒。

普拉緹不認為韋伯僅是為了表達感謝才召喚她,只是在這種局面下,由她開口更為合適。反正要商量什么事宜,雙方的心里都有數。

察覺到臉頰的溫度開始上升,普拉緹打破了沉默:

“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啊,偽裝魔法…”

“嗯,”韋伯抬起視線,看向普拉緹,“暗夜精靈真的不得了。”

“能夠發現這一點的韋伯才是不得了,”普拉緹投來欽佩的眼光,“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嘛,”韋伯揉了揉鼻子,“就算外表再怎么變化,艾涅爾的本質也不會變,她的內心還是柯摩·克萊門汀…不過還是多虧了那只高級史萊姆的啟發,我才聯想到偽裝魔法的。”

韋伯口中的那只高級史萊姆,正是普拉緹在洛里亞斯沼澤遇見的、那只化身為梅洛達的家伙。它之所以能夠變裝成梅洛達,是因為它近期與本人有過接觸。形態轉化是高級史萊姆區別于普通史萊姆的決定性技能。這種虛有其表的手段多少能夠起到威懾作用,但當事者往往不會運用,反倒暴露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被冒險者追到天涯海角。畢竟它那能夠完全變化形態的粘液價值不菲。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之后,利歐的母親告訴他,蜥蜴人對利歐他們同仇敵愾的原因,竟然是蜥蜴人族與森林妖精族本就不共戴天。這也難怪它們二話不說就對普拉緹等人兵戎相向,原來是自己端著軍火在闖境啊。當時的氣氛尷尬得她和利歐互相低頭、連連致歉。

雖然韋伯的說法在理,但普拉緹認為,僅憑這些依據和兩杯紅茶,不可能讓克萊門汀招供。只見她的眉頭向下鉆。

“我覺得,克…艾涅爾小姐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對啊。”韋伯打趣地笑道,“既然首次會晤在雙方都很積極的態度下平安結束,柯摩就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了。這下,與暗夜精靈的交流會方便很多。不過我原本以為,她會更加難纏。”

“只是,”普拉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為什么要以這種方式開誠布公呢…”

“這種事情很難說出口吧,畢竟不光彩。她可是殺害梅洛達的兇手。”

“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拿她問罪啊。”普拉緹露出苦笑,她端起盛有樺樹汁的茶杯,啜飲一口。

目前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人,他們對艾涅爾殺害梅洛達一事束手無策。

“但是利歐可沒那么容易釋然。”韋伯答道。

“哦,畢竟他們家也屬于直接受害的一方。”

“他的事就交由我處理吧,因為是我把他算進與會人員的。”

“嗯。”普拉緹搗鼓著勺子。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接二連三。

“這起案件后,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與柯摩·克萊門汀的關系,將她與法魯絲·艾涅爾統一起來。但目前,艾涅爾身上還有諸多謎團。”韋伯凝視著桌面。

“我們還不知道,她以柯摩·克萊門汀的身份活動之前,是以怎樣的方式蟄伏的,”普拉緹接上話茬。

對于這一點,艾涅爾本人三緘其口,她只承認自己在這四年來一直以柯摩的外表示人。據韋伯所說,他在與柯摩相遇時,完全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這說明艾涅爾早在那之前就已混跡于人類社會。普拉緹順其自然地聯想到:

“也不知道,她是否與二十多年前出沒于瑪菲利亞的暗夜精靈有所關聯。哦,說到這里,”

普拉緹抬起視線,韋伯則靜待下文。

“那封偽造的資料,不見了。”

在柯摩揭開自己的身份之后,普拉緹再次前往那座資料庫隔壁確認。

“我打量了灰塵遺留的腳印,那從進門處開始,只屬于一人。畢竟要區分高跟鞋的腳印易如反掌。”普拉緹嫣然一笑。她的意思很明確,因為能夠通過正常手段進入那座資料庫的僅有一人。

“不過事到如今,它也失去作用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最好。”韋伯揚了揚手,“你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吧?”

“至少對于人類來說,微乎其微。”

普拉緹沒有對資料本身施加魔法,而是借由魔導具之手驅動它。兩次小規模的土影遁形也都使用在了不同的地方。唯一值得擔心的是她布置灰塵時所使用的魔法。不過現在,這些擔心均喪失了意義。因為——

“但是暗夜精靈可不好說。”普拉緹補充道。

“也是,誰知道他們的魔素感知能力會有多變態。”

“阿爾凡略先生~~”普拉緹露出絕對零度的冷笑,眼眸映射的腥紅棱光貫穿韋伯,讓他心悸。“您是不是需要向我解釋一下呢~”

“呃…解釋?解釋什么啊…”韋伯撇開視線,支支吾吾。

見狀,普拉緹嘆一口氣,“你早在會議上就知道了艾涅爾的身份,卻還刻意布下這個局。想都不用想,克萊門汀小姐肯定會認為那封資料是偽造的,當然選擇視而不見啦。”

“但是在柯摩解除偽裝魔法之前,我們沒辦法確認這項事實吧。”

“是啊,不過您要是提前將真相透露給我,我就不會成為共犯了。”普拉緹揚起眉毛抱怨道。

即使現在回想這件事,普拉緹也能從額上捏出一把冷汗。

正如自己曾告訴韋伯的那樣,她沒有從克萊門汀身上感知到魔法師該有的瑪娜源,那是因為對方用“不可視魔素”將其屏蔽了,就和艾涅爾最初的做法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前者還額外隱藏了偽裝魔法。這般魔法運用能力已經遠遠高于嫻熟的境界。每每想到艾涅爾自始至終都在運用這種手段完美地偽裝自己,普拉緹都感到全身的血液在逆流。

據艾涅爾解釋,暗夜精靈的偽裝魔法屬于瑪娜型。這就意味著,魔法若被解除、脫離同為瑪娜型的“不可視魔素”的施術范圍,回路降解的大量原素將暴露無遺。這恐怕也是艾涅爾選擇活動于賓特茲市的原因吧。

即便如此,如果站在普拉緹的角度來評價該行為,那也無異于行走在刀尖上,而這把刀尖,艾涅爾一走便是四年以上。當虹膜上的烏黑宛如陳年漆皮般盡數脫落、其下隱藏的一黃一紫的水晶綻放出全新的光芒時,眾人都懷有同一個念頭——那是伺機而動、蟄伏已久的猛獸,在如今驚蟄而出。

普拉緹仿佛仰望到一座讓她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峰。比起暗夜精靈的魔法,艾涅爾的意志或許更讓她望而生畏。

然而,讓普拉緹更加敬佩不已的,是揭露了這一切的韋伯。

“對不起,哈努雷特小姐,讓您奉陪我的任性了…”

“不,”普拉緹截斷了韋伯的話語,她臉上的抱怨神色已蕩然無存。只見她起身道:

“我必須向阿爾凡略先生致謝。”

“欸?”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讓韋伯受寵若驚,“這是…”

“這一系列事件讓我受益匪淺。我對于魔法過于自信和依賴,以至于會被其蒙蔽,從而忽略了更加本質的事物。”

昨夜,普拉緹在床鋪上輾轉反側,不斷反思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在收到外交函件后,普拉緹懷疑柯摩是暗夜精靈派遣的臥底,卻沒料到這與梅洛達一死有著直接聯系。在會晤上,自己為暗夜精靈和他們的魔法所震懾,以至于注意力被轉移,最終沒能參透艾涅爾的言行……

“相比之下,不懂魔法的韋伯反倒能夠做得面面俱到,著實讓我敬佩不已。”普拉緹畢恭畢敬地欠身致謝。

“你太抬舉我了…”韋伯晃動雙手,敬謝不敏。

“何必謙遜。正如你所料,監聽魔法是切實存在的。”

原形畢露后,艾涅爾主動承認了監聽魔法的存在,這說明她已經知道我們在懷疑和提防這類魔法。韋伯的猜測是正確的,最初提出監聽魔法的可能性的也是他,依據便是事件發展的邏輯。反觀自己,憑借自以為出類拔萃的魔素感知能力和經驗就想否定它的存在,熟不知山外有山,“不可視魔素”便是其中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監聽魔法屬于混合型魔法。其應用方式可以參照“風之眼”。它多以若拉回路的形式依附在魔導具上,起到遠程監聽的作用,否則還不如依靠自己的耳朵。但是,瑪娜回路下的監聽魔法可以針對聲音被隔絕的情況,恰如普拉緹在那座資料庫施展的“風之眼”。至于魔法痕跡,施術者只需將瑪娜回路帶到其它地方降解即可,更何況暗夜精靈還能夠屏蔽魔素的信號。

因此,我方的一舉一動,均在艾涅爾的掌控之中。她還能夠以人事部部長的身份左右情況的發展。想到這里,普拉緹不由地咽下口水。

她看向韋伯,對方依舊泰然自若,那雙漆黑的丹鳳眼總是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趣致。在那副人類的皮囊下或許也隱匿著怪物——普拉緹甚至產生了如此錯覺。

韋伯和柯摩,這兩人仿佛在配合對方的演出。這個聲音在她的腦海里回蕩不去。兩人對彼此的記憶皆為“排練”,如今他們才正式地登臺。目前呈現在觀眾眼前的,還不過是鳳毛麟角。普拉緹懷揣好奇,期待后續的發展。

·——·——·——·

“我想是時候邁入正題了。”韋伯端正姿勢。

聞言,普拉緹放下茶杯。

目前,柯摩正在主持人事部的會議,議題為人口普查報告的內容,那在每年的五月下旬需要呈交給國家。韋伯思忖,在這個距離下他們還不至于被竊聽,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所謂了。

“普拉緹,請你過來看看這個。”

韋伯調亮一旁立起的落地燈,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密封的透明文件袋和一封函件。期間,普拉緹走了過來。

韋伯先將函件打開。那正是暗夜精靈寄來的外交公函,只是其上附著的琥珀已被普拉緹保管。

“這份合同暫時被神殿扣留了,”韋伯從文件袋里抽出樺樹皮質的合同,他將其中的承諾書連同函件遞給普拉緹,“你對比一下這兩者。”

普拉緹湊近、仔細觀察后,不禁睜大了雙眼,“難道…”

“嗯,書寫刻意做得十分潦草,但無論怎樣,柯摩的筆跡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她肯定不會親手寫下這份外交函件。估計迦藍·斯拉恭也沒有料到,他與冒險者公會簽下的合同居然會被我們發現。”

說罷,韋伯靠向椅背,舒一口氣,“當然,只是字跡相仿難以成為決定性證據。我只是提供一個可能性,最終作何判斷以及處理,我想應該不是神殿能夠插手的事情了。”

“噗!哈哈哈…”普拉緹頓時爆發出笑聲,“失禮了。”

她輕放函件,然后背過身、掩飾自己的失態。

“有趣…這個世界,太有趣了。”

普拉緹止不住張開的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目光如孩童般,對這個世界滿懷憧憬和好奇。只見她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似鳥翼般伸展,欲乘風而起、扶搖直上。

韋伯僅是以帶有微笑的目光投向她的背影,并在內心感嘆:

她真的是一位妙齡少女嗎?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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