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十一年，三月十二。

天微亮，東方剛探出一抹橘紅，京城大街小巷還處在惺忪之中，鎮國公府的丫鬟婆子卻已忙碌起來。

鎮國公府乃百年將門，一門三代皆是戰場英豪，深得圣心與民心，是京中權貴圈中的頂級之流。

今日是鎮國公之女及笄的日子，府上為此特意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及笄花宴，幾乎邀請了京城的所有貴女名媛。

在這樣門第顯赫又被世人稱頌的府中做事，丫鬟婆子們自覺臉上有光，出門也被人高看一等。

“二夫人還真是心大，四姑娘不日也要及笄，她給三姑娘這般大操大辦，自己的親閨女可不被比下去了。”一名婆子邊忙活邊八卦。

另一個婆子嗤笑一聲：“比下去？真正被比下去的是國公嫡女的三姑娘！貴女聚會哪次不是四姑娘出盡風頭，三姑娘被反成陪襯。”

“這倒是，三姑娘囂張跋扈，容貌品行都不如四姑娘，白瞎了國公嫡女的名頭。”

“呵~國公嫡女又如何，國公夫人又不管事。二夫人主持中饋，在圈里人緣又好，有這樣的娘為四姑娘鋪路，四姑娘前途無量，小小的國公嫡女算什么！”

“不過也是怪了，國公夫人怎就不管事？天天窩在小佛堂，對三姑娘也冷淡得不像母女……”

“生了這么個討債的糟心女兒，換做誰都不想親近，合該出生就溺死，省得禍害旁人。我聽說她昨個去蘭若居給國公夫人請安又被拒了，蘭若居的掃地丫環被她折磨得不輕……”

“三姑娘如此心狠手辣，幸而老天有眼，讓她無人相護，無才無德。”

***

畫屏居門前的白玉蘭斜斜的伸展著枝干，無葉無綠，只是朵朵白花優雅寧靜的綻放，那白的有些溫潤的花瓣，隱隱的帶著些香氣，雖不濃郁卻也清新自然。

只聽‘吱呀’一聲，院中的雕花木窗緩緩而開，露出少女一張白玉蘭般的面容。

她肌膚白嫩如玉，透著滑膩的光澤，眉兒不淡不濃，杏眸靈氣十足，勾月瓊鼻，朝露唇瓣。

這般精致的五官本該是一位傾世佳人，可她卻像物極必反般落了個清秀之顏，如遮去芳華的璞玉，好在極為耐看。

“姑娘，晨起風涼，當心身子。”桃枝趕忙上前，說著伸手就要關窗戶。

納蘭青桑抬手擋下她關窗的動作，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內側隱約有塊嫣紅的胎記。

“今是何年何月？”她的聲音如泉水激石般清泠。

桃枝拿起一側的披風蓋住她單薄的嬌軀：“姑娘都問婢子十遍了，今日是崇明十一年三月十二，姑娘及笄的好日子。”

她家姑娘莫不是高興傻了，連自己的生辰都記不清了。

什么？姑娘沒出息，這點小事都能高興傻了！

放眼整個京城，像她家姑娘這般盛大的及笄宴可找不出第二家，也不是誰都有鎮國公府這么大的臉面，當然啦，天家的公主貴人們不算啦！

納蘭青桑看著小丫環難掩興奮的小模樣，神色微暖，仰頭看向嫣紅的東方，嘴角慢慢勾了起來，那抹笑比冬日暖陽還溫暖，卻也透著一絲莫名的悲傷。

崇明年十一年三月十二，真好，前世那些悲劇還都尚未發生。

這時，另一名丫環苓香端來洗漱用品，她容貌柔美，與俏麗的桃枝相比，一個像春天，一個像夏天。

“姑娘，快些洗漱吧，一會還得向夫人與老太君請安。”苓香動作麻利地將凈面的軟帕遞上。

納蘭青桑起身接過帕子，似是想到什么，頓了一下，吩咐道：“今日穿那件鵝黃羅衫裙，梳一個玉蘭髻，珠釵就哥哥送的那一套。”

苓香整理梳妝臺的動作一頓，忍不住道：“姑娘不是說大公子送的那套太素了嗎？”

納蘭青桑擦完臉垂下眼睫，又細細地擦拭著手，這雙手白嫩光滑，沒有前世的凍瘡與傷疤，可前世發生的已經卻刻骨銘心。

桃枝驚喜道：“姑娘，您總算想開了，我就說大公子送的那套最適合您了。”

她家姑娘的審美終于在線了！

納蘭青桑將軟巾遞給苓香，看著眉飛色舞的桃枝神色微恍，眼前又浮現起那個慘死在血泊的身影……

***

出了畫屏居，每隔幾步就能遇見一棵蒲柳。

春日的晨風清新舒爽，帶著一路漫舞的柳條，點點柳絮在空中飄蕩。

府中很多柳樹都是父親親手栽植，只因母親喜愛柳絮。

她雖不知父母為何冷淡疏離，但她知道，父親一直很愛母親，而母親亦非無感，倘若可以，她一定要讓他們看清彼此的心意，有情人終成眷屬。

到吉星齋的時候，二嬸羅氏和四姑娘納蘭靑梨正跟老太君說話，也不知說了什么，老太君笑得前仆后仰，眼角含淚。

納蘭青桑看到這一幕腳步微頓，唇瓣緊抿得泛白，衣袖下手握拳而顫抖，纖瘦的身影猶如繃到極限的弓，胸腔噴涌出滔天恨意。

二嬸羅氏余光掃見納蘭青桑，轉頭看向她笑道：“阿桑來了，今日嬸嬸必會盯著府中人，把你的及笄花宴辦得熱鬧非凡。”

羅氏三十多歲，容貌嬌美，保養得宜，一雙桃花眼流光轉轉，與四姑娘納蘭靑梨坐在一起，不似母女更像姐妹。

二嬸羅氏明知老太君不滿她舉辦及笄花宴，卻在此時放低姿態提起此事，為自己博得賢名不說，又能挑起老太君對她的厭惡，這一石二鳥用的真是好。

可笑前世的她卻以為與二嬸親如母女，沒發覺她的險惡用心，任由對方賣了還感激涕零，真真愚不可及！

“多謝二嬸。”納蘭青桑垂下眼瞼斂去所有情緒，上前向神色不佳的老太君福身行禮。

老太太被羅氏提起糟心事，面色不佳地瞪她一眼，冷哼一聲轉過臉。

納蘭青桑維持著行禮的姿勢被晾在當場。

良久，四姑娘納蘭靑梨才上前親昵挽起納蘭青桑的臂彎，聲音嬌軟地說：“姐姐可算起身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貪睡誤事喲。”

納蘭靑梨繼承了二嬸羅氏的好相貌，清純嫵媚，顧盼生姿，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更是眾多貴公子的夢中情人。

她的話聽似親昵無錯漏，卻是暗指納蘭青桑懶惰任性，不顧大局。

納蘭青桑面上與往日無異，心中卻暗自嘲諷，前世怎滴就鬼迷心竅的信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