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見陽錦明
- 有憂無解
- 溫柔蛇精病
- 5428字
- 2019-04-30 10:48:25
李慕柳按了按銘牌旁邊的門鈴,不多一會兒,有一個操著一口滬普的女聲糯糯地應門:“等歇歇,馬上來。”聽這音調是個上海女人。
她打開鐵門上的小門,一張飽滿白皙的臉露出來,頭發松松盤起,珍珠耳墜子映得她的臉如皎皎明月,五官無一不精巧細膩,只眼皮略略下垂,卻平添出一份疏淡。
“李爺,來啦?”她把大門打開,揚起手引他們一行人進去,靠近李慕柳說,“已經都安排好了。貴客是哪位?我做了清口的茶點要不要先讓她先休息一下?”
李慕柳輕輕搖頭,他當然知道明明有多么敷衍今天的飯局,恨不得馬上吃完回家。
“陽爺到了沒有?”他側過頭輕聲問。
“下午就過來了,在他自己房間里看書呢,我上去報告一聲。”說完想要搶先進門。
“不急,我介紹一下今天的客人給你。”李慕柳攔住她。
“這位是范姨,逍遙的主理人。這里平時不對外營業,算是私人會所。”李慕柳轉身正色跟明明介紹。
“唐小姐是今天的主賓,勞煩范姨安排給唐小姐取一雙新的室內鞋。”李慕柳引著明明往里走。
“不必這么麻煩,我穿自己的鞋就好了。”明明略囧。
“還沒介紹我啊,我是米迪,慕柳的朋友。”米迪按下不悅,站上前一步跟范姨搭話,向前伸出手。
“來,一起進去吧。”范姨客氣地握了握米迪的手,上前一步走到明明前面引路。
進到前廳,內里奢華而考究的裝飾讓明明倒吸一口涼。
四周是舊時租界常見的老洋房里才有雕花護壁板,高高得一直貼到門框上方,黑胡桃色使這里端莊又貴氣,木質旋梯讓空間增加了許多變化,加上客廳挑高的天花板垂下的造型雍容的水晶吊燈,讓明明仿佛穿越回了三十年代的上海。
客廳里縈繞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氣,此時若響起留聲機的咿呀聲,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意外。
范姨將手指往樓梯上指了指,輕聲說:“樓上請。”
蜿蜒往樓上去,這木樓梯踩在腳下發出沉悶而輕柔的聲音,踏上去腳感舒適。踏上二樓最后一級臺階,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大而精致的會客廳。
真難想象在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段,竟有這樣奢侈的布局。真正的奢侈不在于用料多么精細考究,而是放棄空間的使用性,追求體驗性——這么大一個客廳,劃分區域已經足夠尋常人家舒適居住。
只有電影里才見的大大的細黑格落地窗,窗外可以望見是細窄的歐式陽臺,人字形拼花地板光可鑒人,疏朗地放著成套的中式酸枝家具。空氣中的香氣換成了沉香,讓人不自覺被氣息籠罩,不敢高聲語。
“你們隨便坐,我讓阿姨上茶水點心。”范姨虛虛指了指那幾把圈椅,看著明明,“唐小姐,不介意花色的話我來幫你選一雙室內鞋。”說完轉身輕聲出去。
明明不免感覺局促,兩手交疊在一起。
“唐小姐坐這邊這把椅子吧。”李慕柳指了指落地窗前的第一把圈椅,“不介意的話,我坐你旁邊那一把。”自己往前站在椅前落座,看著明明站在原處,微笑說:“你不要拘束。”
米迪一直在等合適的時機,好坐在李慕柳旁邊。眼看著心上人混不在意自己,巴巴地貼到明明旁邊,特別特別酸地開口:“慕柳就是這么客氣,明明你不坐我可要坐了。”說罷拂了拂裙擺,向著李慕柳隔一個茶幾的圈椅過去。
“米迪,你坐對面。”李慕柳并不生氣,但也不是一張開玩笑的臉。任誰看了都能覺察出這張臉下面的拒絕之意。
米迪不好發作,李慕柳的挺直的背脊和不動聲色的嘴角讓她覺得拿出自己最嫻熟的撒嬌做嗲,也不會得到一點點期待的回應。
她輕跺一腳,嘴里輕輕發出一聲呲笑,似是對這冷面男人的嘲諷,用最后的自尊讓自己泰然坐下。
一個穿寬松旗袍的女人端了胡桃木茶盤出來,腳步聲輕不可聞,待到覺察到客廳內多了一個人時,她已經開始上茶水布茶點。
茶杯是薄胎的鴨蛋青冰裂瓷,裝茶點的淺盤是同一套的。明明并不懂瓷器,只覺得精巧異常。茶水的顏色極淡,內里豎著幾葉嫩芽,清晰可見上面覆著一層銀白色的絨毛,點心是三塊小小的梅花形糕點,別致在于連花瓣顏色的漸變和花蕊都清晰可見,足見是下了多少功夫的精細活兒。
女人布完低聲說:“唐小姐,請用清茶和梅花糕。”說完躬身往門外退去。
李慕柳側過身向明明勸茶:“唐小姐,點心不吃也罷了,這茶你的一定得嘗嘗,外面買不到的茶葉。”
米迪酸溜溜地說:“唐明明,你到底撞了什么大運?”她不客氣地舉起茶杯喝起來,“我看也沒那么玄乎,太淡了,品不出味道。”
明明默不作聲,輕嘗了一下茶水。恰到好處的溫度,茶香在舌尖慢慢散開,回甘深遠。一口茶喝下去,口舌生津,茶香縈繞。的確是好茶!
又有一個穿圍裙的女人低頭進來,手上拿著一雙手工繡花軟底鞋,布面是厚厚的絲緞,在燈光下流閃著雍容的光華,紋樣是繁復的花,每一朵花每一片葉每一根莖都浮凸于布面。
“唐小姐,我隨意估的您的尺碼,穿起來試試看,如果不合適我換一雙。”她的聲音低沉而溫和,聽起來莫名心安。
只見她蹲下來,扶助明明的腳踝熟練地脫下她腳上的淺口平底鞋,將繡花軟底鞋套上去,竟然不差一絲一毫。
被觸碰到腳踝的剎那,明明的腳往回縮了一下,但很快不動了——任誰被人這樣服務,總有片刻的不自在。但很快明白,自己在這里的一舉一動皆是在人眼皮底下的,連尺碼都可以一眼就看準,還有什么想不到的?明明居然有點好奇后面會發生什么事。
“我沒有嗎?”米迪伸長頭頸看著明明被跪式服務,不免心癢。
“主人只吩咐給唐小姐準備。”女人給明明換完鞋,拿著換下來的皮鞋站在一邊,并不看米迪,“唐小姐,鞋子我幫你收好放在樓下,離開的時候換上就可以了。”
“麻煩你。”明明欠了欠身感謝。
“您先坐,馬上可以進席了。”女人低下頭躬身往外退去。
“米迪,我建議你今天晚上只是來吃飯的,不要多嘴,不該問的不問。這里的鞋子連我都沒有,又怎么可能有你的?”李慕柳呲聲一笑,眼神凌厲地看著米迪,警告她今天晚上注意自己的言行。
明明看了看李慕柳。今天太奇怪了,如果李慕柳告訴她今天晚上她們是在30年代的公館里,自己也覺得是可能的。手心里有點汗,緊張。
范姨在門口敲了敲墻上的護壁板,實木木板發出陳厚的回響:“久等了,三位請到飯廳用飯吧,主人和另一個客人已經到了。”
李慕柳握住圈椅的扶手,站起來向旁邊的明明擺出一個請的姿勢:“唐小姐,請。”
明明立起身,略欠身后往前走。已經看明白,今天的飯局的確是沖著自己來的,倒要看看是誰費如此周折,又是有什么目的。
米迪在李慕柳身后橫了往前走的明明一眼,內心恨恨不已,從來沒有像今晚一樣被唐明明的光環壓到塵埃里,連帶著自己仰慕的男人,好似也只是剛剛夠得上一個陪襯而已,這感覺太差了。
弄堂出身的女人,常常指望通過婚姻翻身,再不回去那逼仄的老房子,你家里燒什么菜,隔壁都一清二楚,穿了新衣服更是受人矚目。米迪受夠了自己只有一張床的空間,早晚要讓人都抬高眼看她光鮮的下半生。
跺腳踩下去的每一步,都讓米迪不情不愿。
整層樓都鋪著考究的人字形拼花地板,出了這個會客廳,往右邊去,便是整棟樓面朝蘇州河的那一間,應該是視野最好的房間。
范姨推開門,李慕柳停下來,與范姨一起將唐明明拱月般迎在道中央。門的上方有一盞暗暗的貝殼燈,光打在她臉上,像一層朦朧的霧。
屋子里的水晶燈華麗而璀璨,折射出的光線,讓整個屋子里的一桌一椅都蒙上一層亮光。怪不得有錢人都喜歡水晶燈,比手上的鉆石更顯奢華。明明迎著這璀璨的燈看去,卻見主位上坐著的人是自己見過的。
陽錦明!
今天的他唇上依然蓄了小胡子,臉上的表情是帶著渴望的篤定。沒有戴帽子,一絲不茍的頭發偏向一邊,頗正式地穿著白襯衫系著黑領結。
“唐明明,再次相見了。”陽錦明站起身,將手指向自己旁邊的位置,“請坐。”不容辯駁及拒絕的語氣。
明明定在原地許久,內心反反復復地叫囂著:原來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這些詭異的巧合,想不透的局,原來是他!
米迪心急她怎么不進去,不禁推了她一把:“你去呀。”
明明不設防下被推,腳下踉蹌一步。陽錦明拉開椅子大步走過來:“不記得了?”親自引明明進去。
“記得。”難以形容再次見到陽錦明的心情,記憶中第一次見他時內心的異樣潮水般涌來,真不喜歡這有點失控的感覺。
“坐!抱歉這么冒昧安排這頓飯。但我想我們應該有個比較好的認識的機會。加上碰巧知道你工作上遇到的瓶頸,介紹個行業里的高手給你認識切磋,就當第一次嚇跑你的賠罪。”陽錦明絮叨著說了這么一大串話。
他定神看著燈下的唐明明。怪不得古人喜歡燈下看美人,知道她長得美,但晶瑩的光影下,明明美得像一顆鉆石。怕自己唐突了,又將眼神移開。
明明坐下來,眼睛的余光掃了一下桌上擺好的餐具,薄胎描金隱隱有著盤花的暗紋,光澤細膩,比剛剛在會客廳用茶水的瓷器更顯奢華。她窘迫又有點苦笑地開口:“謝謝,但太鋪張浪費了。”
“不鋪張。”陽錦明舉起手里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拍了拍坐在旁邊不吭聲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來,給你介紹一下張浩鐸,他有個配方研發團隊。我也不是太懂女孩子的化妝品,待會兒讓他自己說吧。”
明明忙起身頷首,向張浩鐸伸出手,跨過陽錦明虛握了一把。“幸會。”張浩鐸簡潔明了地打了聲招呼。
李慕柳坐在門口,朝范姨打了個手勢。米迪見李慕柳一副伺候人的架勢,便識趣地隔開一個座位坐在門口另一邊,留下中間的空位上菜。
范姨拍了拍手,門外兩個穿了白色圍裙的服務員推了一輛胡桃木色餐車過來。木頭輪子擦著木地板,發出好聽的深沉的聲響。
“冷菜八小碟。”她們并不報菜名,布好菜就躬身往外退出去。
每一道冷菜的擺盤和食材的造型交相輝映,單獨拿出來都像是藝術品。金針菇整整齊齊竟然同樣長短地插在黃瓜和培根鑲在一起的卷里,紅薯塊切得又小又整齊,用淀粉活好后規規整整地炸出來,撒了雪花般的椰蓉和楓糖漿,金錢腱鹵出醬紅的色澤后切小丁,灑在土豆泥扣成的球上……每一道都是想象力和藝術感的交融之作,香氣傳到鼻尖,想必滋味更是不差。
范姨拿了一支紅酒給陽錦明看,“好,去開了醒酒。”陽錦明點點頭,轉頭對明明小聲解釋,“今天小酌一下,我會讓慕柳送你回家,放心。”
明明點點頭,自己并不會喝酒,但米迪會搶著喝,巴不得醉。
很快出菜的服務員用托盤送上來裝了紅酒的醒酒器和酒杯,一一擺在各人面前。
“來,今天謝謝各位賞光。”陽錦明并不多話,舉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不必拘束,隨意就好。”放下酒杯,自己先吃起來。
“唐小姐在哪里工作?”張浩鐸也小啜了一口,放下酒杯看著明明。
“我在無雙的科研中心,工作經驗還很淺,以后有機會當要好好向您學習。”明明客氣道,也舉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
“唐明明啊,可是我們科研中心的頭牌紅人呢。”米迪突然開口,“什么好項目都有她一腳。”米迪自己已經喝起來,放下酒杯橫著眼看明明。
明明并不接話,她只看著眼前的杯。
“唐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張浩鐸非常有風度地遞過來一張名片。
明明接過來看,這名片如此簡潔,水墨底紋上只有姓名和聯系方式,一個頭銜都沒有。
她拿過身后的包,把名片塞進側面的夾層。
“那后面可能真的會叨擾你。”明明客氣道。
“求之不得。”張浩鐸又一次舉杯,喝了一口。
“今天范姨可是讓廚師拿出了絕活了。”李慕柳朝范姨舉了舉大拇指,“這道紅薯面窩我吃過一次,上次來央求范姨給我做一個打包帶走都求不來。大家都嘗嘗啊,別小瞧這紅薯,加上做法獨特真是哪里都吃不到的美味。”
“今天多做了一份,等會兒給你帶走。”范姨站在門口,手帕掩住嘴笑道。
恰好此時服務員開始上熱菜,一道道熱菜在托盤里魚貫而入。待菜都上完,范姨將門掩了掩:“你們隨意吃,需要人就按下墻上的按鈕,我安排人進來。”
李慕柳調動著席間的氣氛,與張浩鐸說起行業里他們這些頭部階層才知道的八卦。
“張兄,你去年賣的那套底妝配方,今年還能打嗎?”
“嗨,你這就不懂了吧?老外買過去無非是讓我不要把這市場給占了,他們又沒有量產,只是雪藏一下,讓概念過時罷了。”
“那新配方呢?跟無雙有機會合作嗎?”
“這得讓你哥來談,你談了算數嗎?”張浩鐸閉嘴不言,“你們科研中心的章子涵又不是草包,買什么配方啊?”
明明才曉得,這看起來油頭粉面的李慕柳原來家學淵源,兄長便是自己所在無雙集團的CEO,不由得對陽錦明的身份愈加好奇。
米迪趁自己座位之便,迅速坐到張浩鐸旁邊,幫他倒酒,更與他推杯換盞:“張總,你真是海量啊。”自己一飲而盡,便用直勾勾的眼神看著他喝下。
許是酒壯人膽,張浩鐸臉上慢慢浮現了酒色,他一把摟住米迪的肩,在她臉頰親了一口,酒氣噴到米迪臉上,饒是見過風月場的米迪也驚了一跳,尖叫了一聲,一下子站起來。
“干嘛?”米迪撫著臉驚恐叫出聲。
“你不是慕柳找來陪的嗎?慕柳會付錢的。”張浩鐸色瞇瞇看著米迪豐滿的胸脯。
“你當我什么人啊,瘋子!”米迪氣急了,掄起手要扇張浩鐸巴掌。
張浩鐸一把抓住米迪的手,摸了摸手背:“皮肉還挺嫩,我就喜歡豐滿型的。”
米迪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終于忍不住抓著包打開門沖出去,手背捂在眼上,淚撲簌簌往下掉。
太屈辱了,自己真是瞎了眼,還以為巴上李慕柳有機會翻越階層的大山,一步登天做少奶奶。
明明見狀拉開座椅跟上米迪——怕她出事,自己也被張浩鐸的舉動嚇了一跳。
還未到樓梯口,范姨拉住明明,拍了拍她手背,輕聲在她耳邊說:“唐小姐,交給我來辦,你放心好了,你的朋友肯定會安全到家。”見明明還是一臉不悅和擔心,又耐心說,“浩鐸不是那樣輕浮的人,逍遙也不是這樣的場所。”緊了緊握著明明的手。
明明并不信任今天在座的幾個——但范姨,給她莫名的安心感:“那好,麻煩你。”
收住腳停在樓梯口,聽米迪摔開大門出去,聽剛剛報菜名的服務員追上她。
“唐小姐,請回座吧。”張浩鐸走到門口,臉上已無一絲絲酒氣,“你同事一眼便知是個多嘴多舌的,“逍遙”的所在不需要很多人知道。我用計逼走了她,請你不要介意。”
明明看著張浩鐸。此人,在行業的地位自然不必多說,但只是為了這個“逍遙”的神秘性,有必要這樣冒著聲譽風險嗎?他怎知米迪不會添油加醋把他的名聲搞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