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身上是洗得發(fā)白、甚至邊緣有些磨損的粗布衣服，與這窗明幾凈的飯館、與眼前精致的菜肴、與那兩人渾然天成的氣度格格不入。

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卑和酸澀，悄然攥緊了心臟。

仙子姐姐的善意如同陽光，溫暖卻遙遠；而這位少年無意間流露出的、只對特定一人的呵護，則像一面清晰的鏡子，照出了他們的狼狽與不堪。

他們不配。

不配與仙子同坐，不配享用這些美食，更不配得到那樣自然而然的關懷。

凌聽頌悄悄在桌下握緊了弟弟冰涼的手。

鳴竹的眼睫垂得更低，幾乎要遮住那雙泫然欲泣的桃花眼。

京弦月吃得半飽，終于注意到對面的異常。見兩人還是不動，她疑惑地眨眨眼，咽下口中的食物：“你們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嗎？”

她說著，學著拂雪芥的樣子，也用公筷夾了兩只最大的蝦餃，分別放到兄弟倆碗里，笑容明媚：“這個很好吃，快嘗嘗！別愣著啦，再不吃要涼了。”

她的動作直接而坦誠，不帶任何施舍或憐憫的意味，只有純粹的分享。

碗中突然多出的精致點心，和仙子姐姐那雙清澈含笑的眼睛，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沖垮了兄弟倆心中那點冰封的壁壘。

凌聽頌鼻尖一酸，猛地低下頭，啞聲道：“…謝謝仙子。”

他拿起筷子，手指微微顫抖，夾起那個晶瑩剔透的蝦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鮮美的滋味在口中炸開，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旁邊的鳴竹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速度漸漸加快，顯然是餓得狠了。

京弦月看著他們終于開始吃飯，滿意地笑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的同時，順手給旁邊的拂雪芥也倒了一杯。她并未察覺方才那短暫瞬間中，身邊少年無意間劃下的鴻溝，以及在那對雙胞胎心中掀起的、微小卻深刻的自卑波瀾。

唯有拂雪芥，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眼角的余光將雙胞胎那一瞬間的僵硬和黯淡盡收眼底，他唇角似乎彎了一下，極淺，極快，無人察覺。

用過飯后，京弦月便領著雙胞胎去了附近一家成衣鋪。

鋪子里布料琳瑯滿目，各色衣衫掛得整齊。京弦月大手一揮，頗為豪氣地對兄弟倆道：“看看喜歡哪件，別客氣！”

凌聽頌和凌鳴竹卻只是飛快地掃了一眼那些質地細軟、顏色鮮亮的成衣，然后不約而同地指向角落里掛著的、最普通的靛藍色和灰褐色的粗布短打。

“仙子，我們……我們要那樣的就好。”凌聽頌小聲道，手指緊張地蜷縮著。那樣的衣服便宜、耐磨，于他們而言已是極好，不敢再奢求其他。鳴竹也在一旁用力點頭。

京弦月看著那兩套甚至有些樸素的衣服，張了張嘴，想勸他們選些更好的，但看到兩人眼中那份不容錯辨的堅持與不安，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她明白，過分的饋贈有時反而是一種負擔。

“好吧，”她點點頭，讓掌柜的取了兩套適合他們尺寸的粗布衣，“先去后面試試合不合身。”

雙胞胎接過干凈的新衣，如同捧著什么珍寶，低聲道謝后，便跟著伙計去往后堂試衣間。

一時間，鋪子前堂只剩下京弦月和拂雪芥。

京弦月閑來無事，便在店里隨意看著。忽然，她被貨架上一抹清雅的顏色吸引——那是幾條質地很好、顏色漂亮的發(fā)帶。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跟在她身邊的拂雪芥走上前，修長的手指精準地從中挑出一條。

那是一條梅子青色的發(fā)帶，顏色如同初春煙雨洗過的梅葉，清冷中透著一抹生機，質地是光滑的冰綃緞，在店內光線下流淌著細膩柔和的光澤。

“姐姐，”拂雪芥將發(fā)帶遞到她面前，聲音溫和，“這個顏色，很襯你今日的衣裳。”

京弦月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茶花色的裙衫，又看向他手中那抹清雅的青。確實，梅子青與茶花色相交，宛如枝葉與大地，明亮又清新。

她沒想到拂雪芥會注意到這個，還主動幫她挑選。她接過發(fā)帶，觸手絲滑微涼，的確很舒服。

“好看嗎？”她下意識地將發(fā)帶放在鬢邊比了比，抬眼問他。

拂雪芥看著她，目光落在她比著發(fā)帶的指尖，又滑向她亮晶晶帶著詢問眼眸，唇角漾開淺淺的笑意：“嗯，很好看。”

他的眼神專注，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賞發(fā)帶與她的相配。

京弦月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輕咳一聲，移開視線，卻還是拿著發(fā)帶對著一旁的水鏡照了照。越看越覺得確實不錯，便爽快地對店主道：“老板，這個也要了。”

她正準備付錢，拂雪芥卻已自然地遞過幾塊靈石，語氣尋常：“方才吃飯是姐姐請的，這個便讓我來吧。”

京弦月還想說什么，他卻已轉頭對店主溫和一笑，從容地結清了賬。

恰在此時，后間的簾子被掀開。

換好新衣的凌聽頌和凌鳴竹走了出來。

他們一出來，目光便下意識地尋找京弦月，卻正好看見拂雪芥將那條梅子青的發(fā)帶輕輕放在她手中，兩人站得極近，低聲交談著什么，姿態(tài)自然而親近。

而那位仙子姐姐，正拿著那根明顯是少年為她挑選的發(fā)帶，對著鏡子比照，眉眼間帶著輕松的笑意。

兄弟倆的腳步頓住了。

他們看著眼前那一幕——少年清貴，少女明媚，他們站在光潔的店鋪里，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和諧得刺眼。

再低頭看看自己，只是三界中最普通卑微的凡人，剛剛被飯菜暖過來的心，又一點點涼了下去。

他們與仙子姐姐，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自卑如同藤蔓，再次悄悄纏繞上來。

京弦月卻已收好發(fā)帶，轉過身看到他們，眼睛一亮：“換好啦？很合身，也很精神！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師兄師姐該等急了。”

她語氣歡快，并未察覺身后兩個少年眼中，那短暫亮起后又悄然黯淡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