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欲望
黑夜掩蓋著欲望,而欲望睡醒后則綻放出罪惡的蓓蕾。
回到周山,市長周偉一天出席四次會議,象個趕場子走穴的歌星。當他在會議最后一個儀程,打開馬水生寫的講話稿時,宛若那些明星穿上戲裝拿著道具。
坐在會場一角,馬水生老遠看著市長很嫻熟的談吐便不由得這么想了一下。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最苦悶的是辦公廳副主任,忙了一年多,到今天還是鏡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企及。下班后,他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地拿著搖控器,對著唯一陪伴他的大彩電點擊不停,渾渾噩噩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突然,他頭頂的電話響了。市政府值班室匯報:地處貴妃縣的莫河大壩今夜遭遇二十年不遇的洪水,堤壩多處滲漏,已發生垮堤跡象,周市長將帶隊奔赴抗洪一線,要求他聯系新聞單位,二十分鐘后在市政府一樓集中,統一前往。
一行人,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夜行,終于趕到現場。
“同志們,在周山人民生命和財產受到洪水威脅時,我們有沒有信心?”當市政府領導趕到時,從周山市武警支隊、預備役師以及駐地部隊調動的1000名官兵已在在壩前整裝待命。不遠處,先期趕到的數百名干部、群眾正在堤壩上裝鉛絲籠石,堆放沙袋,燈火通明。最后一批剛趕到的200名武警官兵下了帆布卡車后,一名掛著二杠三星的上校軍官正在隊列前慷慨激昂地組織動員。
“誓死保衛莫河大壩!讓人民放心,讓首長們放心!”
戰士們的臉上冷峻嚴肅,勢如排山的口號令人震撼,也不由得人眼眶濡濕。兩部從刑警隊調來的專用車打開幾千瓦的探照燈,照亮四周,燈火通明,與白天無甚區別。馬水生跟在周市長的后面,一幫子扛著攝像機、照相機、拿著麥克風采訪的記者們圍了過來,顯得氣氛十分緊張,周偉很威風地從戰士隊列前慢步走過去,掃視一周,望著遠處在夜色中洶涌的莫河水,大聲說“同志們辛苦啦!”
“為人民服務!”
在他單調的問侯之后,戰士們的呼聲震耳。
“同志們辛苦啦?”
“為人民服務!”
他健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握著一位年輕戰士的手,又用左手拍了拍,對隨行的周山市市長孫力說:“你們要想盡千方百計,讓戰士們在堤壩上吃上熱飯,喝上熱水,軍民團結,戰勝洪魔?!?
“請周市長放心,我們已安排好了?!?
“在關鍵時刻,為什么不見你們的縣委書記劉曠呢?”
“他在那邊!”
未待孫力開口,馬水生在后邊悄聲說。市長一行走下堤坡,只見劉曠正站在水中,平日的大背頭被汗水沖的紛亂,上身穿著紅色救生衣,下身褲腿高挽,黑皮鞋已被黃泥糊成膠鞋一般。
“劉書記,讓電視臺記者采訪一下你吧?”馬水生跑過去,握住他的手,用眼角掃一下走過來的周偉,小聲說。
“采訪什么?莫河遭遇二十年不遇的險情,今夜凌晨兩時將有每秒六千立方米的洪峰經過,可我站的這個雁翅壩已經潰堤嚴重,不抓緊時間堵漏,后果不堪設想。你看,”他指了一下黑夜中遠處的一個村落,“兩寺渡3000多人民祖祖輩輩生活在河邊,一旦洪魔逞兇,他們將第一批遭受滅頂之災!再往后,”他又指了下二公里以外的市區,“貴妃縣的40萬人民和下游的周山的600萬人民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改革開放20年取得的輝煌成就將毀之一旦。上什么電視,我這個縣委書記只要保護百姓的安全,那些閑事讓別人干去!”
“好哇!”周偉一腳跳到坎坡下面的平臺,與劉曠站在一塊,那些記者也馬上跟上來。
“說的好!劉書記,咱們黨就需要你這樣的好干部!少說空話,多辦實事,你們還傻站著干啥,不要拍我,把鏡頭轉向他——劉曠,轉向他們——我們的戰士、同志們!”
經過幾個小時奮戰,潰堤最嚴重的一號雁翅壩險情穩定。莫河大堤出現決口的地段被官兵和群眾們用沙袋、鉛絲籠控制,洶涌的莫河水在牢固的大堤腳下狂嘯著,卻也無奈地泛著漩渦,撒下一圈發白的泡沫,乖乖的向東流去。
“劉書記,你們還有什么安排的?”走上堤壩,已是凌晨三時,洪峰安全通過,莫河大壩安然無恙。周偉在劉曠帶領下,走進渡口村村口一家農民的家,坐在事先準備好的一把小椅子上,問。
“我們已安排派出所和民兵,提前把村里群眾轉稱到安全地段。”孫力搶先趕上來說。
“怎么搞的?”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堂堂一個市長坐在辦公室,而讓地方黨政一把手在大堤上拼命,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能負擔得起責任?周偉瞧了他一身干凈的衣服,整齊的發型和黑高腰兒膠鞋,很不高興地質問。
“周市長,喝杯熱水?!瘪R水生安排工作人員燒了一電壺水,遞過一個杯子,輕輕地說。
“周市長,不怪孫縣長,我們縣委縣政府下午五點開了一次防汛緊急會,孫力同志負責防汛指揮部工作,我在一線親自指揮。”劉曠也接過一杯水,坐在周偉面前,吹了一口漂在上面的茶葉,吸了一口,憨厚地笑著說。
“孫力同志,盡管劉曠同志為你講情,但你的作風不扎實喲?”周偉呷了口茶,看著門外有農民拉著牛費勁地往外邊走,問:“怎么村里群眾現在還沒有轉移完?這很危險,你們務必要逐家逐戶檢查動員,一個人員傷亡都不能有哇?!?
“周市長,村里八百戶群眾,只有三戶死活不搬,一個是一位癌癥患者,剛從醫院拉回來兩天,說反正是死,要守在家里。一個是一位八十歲的老漢,躺在棺材里,幾個人都拉不出來,再一個,就是您剛才看到的那位,家里養了五頭奶牛,非要一個一個全拉走才搬出去。劉曠如數家珍地匯報著情況。”
“孫市長,你負責防汛總指揮,我考你一下,那位癌癥患者叫啥,你到家里去看了沒有?”周偉又盯著坐在旁邊的孫力,咄咄逼人。
“對不起,我只讓下面人看了,自己沒顧上……”
“沒顧上?今天要不是我這個市長下來,你恐怕會在縣政府的席夢思上睡大覺嘍??磥?,我這個市長打擾了你的美覺喲,我的同志?”
“周市長,那位癌癥患者姓張,是縣文化局局長張秋蕓的父親,我們已連夜聯系她回來,親自做老人工作。這不,那不是她剛回來了——”劉曠正說著,張秋蕓的桑塔納2000停在門口,滿面苦楚的張局長下了車,見到省、市領導,忙擠出笑容,上前打招呼。
“秋蕓同志,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謝你識大體、顧大局。雖然你專程回來做父親的工作,是盡孝,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群眾,你是在為人民盡忠??!不象有些人,市委丁書記一出國,就在工作中打馬虎眼。官不大,僚還不小嘛。”
孫力低頭抽著悶煙。他知道,在自己的提拔過程中,市委書記丁治國說了話,一直令周偉的心里不快,他不過是借機報復。原以為,通過馬水生牽線,自己忍氣吞聲招待了周偉一次,便可以緩解矛盾,現在看來周市長和劉曠的關系還是很鐵,自己的工作做的很不夠。但一個高級領導,講話這么明白,這么直截,這么不講分寸,要不說明周偉本人心直口快,要不便預示著政治斗爭又一場風暴已趨向白熱化,劍拔弩張。
“周市長,我一定深刻反思自己的問題?!彼鲁鲆豢跓煟艹林氐谋響B。
“劉書記,咱和張局長一塊看看老人家去。”周偉嚯地起身,一行人向村里走去,孫力只好跟在后面,全身上下不自在。
第二天的市報上,頭版頭條刊登了市長周偉在貴妃縣抗洪一線與群眾一同奮戰的消息,除周市長的大幅照片外,還刊登了劉曠滿頭汗水與干部在堤壩搶險的特寫鏡頭。與此同時,根據周市長安排,馬水生向省紀委寫了一封信,反映市委書記丁治國在抗洪時期出國、關鍵時刻滯留北京以及在莫河防洪大壩工程中把關不嚴等問題。
“周市長,這樣不合適吧?丁書記出國前,并沒有汛情嚴重的預報。再說,莫河發生險情,我打電話告訴他,他正在長平向省委匯報,想爭取些資金,并非坐視不管?。 瘪R水生寫好材料,左看右看心里不對勁,便要通了周偉辦公室的電話。
“你這個水生啊,為什么不動腦子?他丁治國腦子里能那么簡單就好了。要資金,鬼知道他忙什么,恐怕又是要扳倒哪個干部的‘尚方寶劍’嘛?!?
“周市長,莫河大壩是市政府為全市人民辦的實事之一,但是質量問題應由上屆市政府負責,與丁書記沒有直接關系呀。”
“誰說的?什么叫黨委統攬經濟工作全局?這個統攬,不但是權力的集中,同時也是責任的集中。”
馬水生掛斷電話,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丁治國一回來,又在全市開展“民心工程”,忙的焦頭爛額。宋月市在城市建設中,不等不靠,多方籌資,修成20公里的“發展大道”,與周山的老公路形成反差,全市嘩然,半年內吸引全國10多家大中型企業前來投資,引資到位額達15億元。他高高興興地從周山趕到宋月,參加通車典禮,發表熱情詳溢的講話,全場一片掌聲,講完剛坐下,秘書爬在他耳朵小聲說了一句,他的頭嗡地一下,不相信地問:“是真的嗎?”
“準確消息。有關部門正在開會研究干部問題,你平調到渭黑市任市委書記,周偉市長提為書記,絕對沒錯?!?
“這就是政治啊!”丁治國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頭。
“丁書記,怎么辦?”秘書問。
“給他們說我家里小孫子病了,先走一步。”丁治國沒有留在宋月市就餐,便鉆進小車,駛上赴省城長平的高速公路。
一周后,根據新上任的市委書記周偉提議,貴妃縣縣委書記劉曠升任市建委主任,市政府辦公廳綜合科長馬水生任市委辦公廳副主任,而僥幸提拔為貴妃縣委書記的孫力卻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丁治國赴任的渭黑省,地理位置偏僻,經濟發展滯后。他離任時,與全市領導干部大會上宣布周偉任職巧合。當周偉滿面春風向他鞠躬感謝領導“培養”時,他輕輕“哼”了一聲,轉向全體干部:“同志們,我到本市這幾年,主要是出主意,一直重視抓重大決策,重要部署,重要建設項目,城市建設實事以及突出的矛盾和問題。如果說我市發生了重大變化,是市委班子成員集體領導的結果,是市級幾大班子成員大力支持的結果,是全市各級黨政組織和廣大干部群眾團結拼搏埋頭苦干的結果。我個人的去留并不重要,我關心的是全市政治社會的清明穩定。我忠誠黨和人民,也相信自己的忠誠一定會取得民心和良心的支持!”
當全場再次響起洪水般的掌聲時,丁治國的眼眶也是洶涌澎湃。他的身后,在一片激動感動的表情里,唯有周偉面部出現瞬間的不安,隨之也露出溫和的笑。全場掌聲又一次掀起高潮。
“下面,請新任市委書記周偉講話!”
仿佛魔幻般的定海針,主持人一句提醒,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周偉的聲音在回蕩……
是福是禍
劉文革終于坐上了國稅局副局長的寶座,聽著省局領導宣讀任命文件后,他沒有絲毫的喜悅,一個人在新騰出的單間大套辦公室坐了幾個小時,兩盒煙抽完了,玻璃煙灰缸塞滿煙的“尸體”,堆的象個小山,手機突然響了,他一接,是母親劉翠花的,便急忙下樓,一個人向自己家所在的郊區紡織廠家屬區走去。
已是像晚上十一時的光景,大霧彌漫,街道兩邊的路燈在霧氣中閃爍著朦朧的光輝,橘黃色的,什么也看不見,那些往日煞是漂亮的枝形燈架和電桿什么的,全隱去形狀,那些花瓣形的燈盤便成了孤零零的空中之物。街道上,十米之外什么也變得模糊,在無聲的霧氣中世界戴著神秘的面紗,你一個人走著,不知道前邊有無致命的車輛或路障,一切都在神幻中讓你摸不著底兒,倒是路邊那些四季青,依然忠實地成團簇擁在綠化籬內,園厚的葉片遮層白霜,用手摸走來硬硬的,融化的部分逐漸變得沁綠如初,冷不丁從霧中走出一個孤獨的少女,穿著臃腫的棉衣,戴著白兔毛的耳套,一邊呵氣,一邊紅著臉蛋趕路,你若是多情地看她一眼,便低下青春的雙眸,兩只鹿似的小腳挪動飛快。
越是人煙稀少的地方,霧愈是濃密。劉文革想著自己剛撈到的“副局長”,正如這場滿含殺機的冬霧,讓人難以弄清是福是禍。
“文革,你爸又掛了個女妖精,生的娃都兩歲了,要和媽離婚?!币灰娒?,劉翠花便哭喪著臉,對兒子氣哼哼的說。
“姐,我明天找幾個伙計先把他腿卸了再說?!币严鹊揭徊降膭⒋竺谏嘲l上,看也不看外甥劉文革一眼,挽著袖子,抖著八字胡,氣呼呼的說。
“對,無毒不丈夫?!弊谝慌缘膭⒍莻€光頭,很胖,看看文革沒有反映,便跟著大哥的思路往下溜。
“文革,我兒說咋辦就咋辦。”劉翠花給兒子倒了杯茶,親昵的摟了下他的肩,雙眼看著已成為領導的兒子。
憑良心講,父親劉達的德行確實應該嗤之以鼻,但是血緣關系卻讓劉文革難以定奪。若是旁人,這么不顧廉恥,別說卸胳膊卸腿,就是想辦法送進去都不為過。但他難忘父親在自己被洪濤設計關押期間,四處活動,費勁化錢,終于使自己化險為夷,深刻體會到血濃于水的道理。加之,自己如今好歹是一名副科級領導干部,再采取街道小癟三的辦法,對誰都沒有好處。
“媽,我的意見你沒有必要纏著我爸。你倆本身就沒有感情,粘在一塊實在沒勁!”
“那我一個人怎么活呀?”
“我可以幫忙讓法院多判你些錢。你有了錢,自己開公司不一樣能混的象模象樣嗎?我爸他愛小妞,讓他愛去。”
“這行嗎?”劉大毛看看姐姐和文革,有些猶豫不決。
“為什么不行?有了人民那個幣,咱姐不照樣可以找個年輕的小伙子瀟灑,憑啥讓他姓劉的搞女人,就不興咱姐老來俏?”劉二毛很佩服地向劉文革翹起大拇指,又用手摸摸光頭,滿眼的興奮。
“胡說個啥?”劉翠花嬌嗔地捅了一下弟弟的頭,心里卻頗覺舒坦。
“媽,這件事由我來辦?!眲⑽母锵髠€運籌帷幄的軍事首領,穩坐在沙發上,架著二郎腿,很自信地吐出一口煙圈,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神氣吸引。
按理說,劉達在貴妃縣普通群眾心里,應該是一個財大氣粗,養尊處優的主兒。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活的有多么累!他自己駕著“奔馳”成了貴妃縣的一道風景,路上清一色的桑塔納坐著那些高級領導,而普通老百姓隔三差五才瀟灑一回的“夏利”、“奧托”“現代”等出租車象綠色或紅色的螞蟻可憐兮兮地在街道上飛竄,但他卻很難體會到人生的美好!規模上千萬的王府夜總會,生意火爆,但其中三分之二的收入是公款消費,每到年終派出去到政府要賬的服務員們求爺爺、叫奶奶,總是搖頭而歸,而自己企業的數百名員人每月工資好幾萬元,企業的原料、維修、水電費從未有人允許欠帳,加之自己的同行幾次明里暗里的算計讓他時刻感到危機四伏,唯一讓他放松的是那些女人,象孫燕茵、白妮等等,年輕、性感,又風情萬種,雖然她們在床上讓自己在瞬間的快感之中物我兩忘,提褲子時不免要些錢物或求他幫忙,多少令人想起肉體交易與農村集市兩個老漢草帽底下的牛羊交易差不多,但是上帝給予人類的這種生理快感是任何物質無法比擬的,他忘不了,當自己招待的客人與歌廳的小姐在別的包廂廝混時,他總是摟著孫燕茵或白妮,狠不得把自己全部伸入女性的口腔,拼命地攪動著她們的五臟六腑,拼命地吸吮她們的天精地氣,在昏暗的燈光里陶醉在女人的呻吟里,為了這些片刻的享受,他揮金如土,甚至忍受著每每回家遭受臃腫的劉翠花的白眼和冷漠,他扔掉一幅庸俗的“書法”一樣毫不足惜。劉翠花說,你把我不當人,我遲早讓我娘家兄弟把你整得也不象人。他不信,坐在沙發上用搖控器從屏幕上輪流欣賞三十多個電視臺不同的女主持人。劉翠花說,和野女人在外面胡弄,小心閃了你的腰,小心我趁你睡著用刀子割了你的命根子。他不語,點燃一根香煙把雙腳放在大理石茶幾上搖晃,看電視上某個外國影星和妓女狎褻的情節,嘴里哼起“前面走著高文舉,后面緊跟高梅英”。劉翠花說,你個沒良心的,你當初成份大,沒有我你能成家?沒有我東借西湊,你能做大生意?你在車間就是一個“燒棒”,你前生就是一個“西門慶”,我算是瞎了狗眼啦!他卻困乏地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與劉翠花三十年的婚姻,總是這么吵吵鬧鬧混了過來。他為了兒子一忍再忍,可是在自己快四十五歲時他實在不能保持原狀了。那個白晰豐腴的孫燕茵,自從與周偉有了一腿之后,雖有時間總是朝他飛媚眼,但為了不讓“靠山”吃醋,他除了給其一個實惠的位子外,那種親昵關系只好忍痛割愛。那個有姿色又有品位的白妮不愧是床上的尤物,但是她的心計令人頭疼,老謀深算的他沒料到白妮能打上自己兒子文革的主意,在兒子與妻子感情破裂時,不失時機地“填空”,使自己口中的又一塊“肥肉”被人搶走,而這人又是自己心愛的獨苗寶貝!失掉一個女人并不可怕,他最擔心的是白妮看上的并不是兒子本人,而是劉氏企業的財產,這個女人把兒子當成自己的一張牌,把本來還算安靜的家園攪得一團糟。
在這種復雜的心態中,苦悶的他又為自己物色到一個妙齡少女。他發現這個在夜總會當門迎小姐的小英,長相很甜,身材很甜,體味很甜,叫床也是很甜的那種。在他經歷的女人中,小英最擅長房事,她不像孫燕茵,只要本人沒興趣,你到處揉、到處摸都不起性,除非你用嘴在她發育過盛的那個地方吸吮,才慢慢冒出一股熱氣,扭動著肥肥的腰身與你呼應。也不像那個瓷娃娃一樣的白妮,當你沒有滿足她的某個希望,便死人一般硬撐著不讓你滿足,但只要你吻著她的耳根,便喊“癢死了,我答應你還不行”。這個小英的敏感部位是脖子,只要自己稍微關注一下那里,女人便心急火燎地脫他的褲子,一邊動作一邊喊“快些快些難受死了”。二十多歲的女人是中年男人的“奪命殺手”,劉達在遇到小英后丟下生意,一有機會便開車到小英包租的住處,兩個人過起秘密夫妻生活,夜十時后才回到老婆那里聽“音樂”。但一年后,小英有一天突然說自己“有”了當他勸其墮胎時,女人掏出一把剪刀說“不如去死”,逼得劉達只好提出與妻子離婚,未料平日好斗的她提出“要離婚行,企業必須交兒子劉文革打理,只給你五十萬元安家費”,他自然不悅,劉翠花第二天便帶著兩個如狼似虎的娘家兄弟,在公司大樓又吵又鬧,還摔了辦公室的東西,讓他不得不下決心離婚。
這天,他坐在辦公室與人談事,突然,門口又闖進氣勢洶洶的劉翠花和她那兩位兄弟,不同的是,今天劉翠花穿著一套西服裙,純黑的那種,與往日家庭婦女的打扮判若兩人。劉大大毛手里端著一只獵槍,對著自己。而劉二毛則雙手握著一把手槍,做好瞄準的姿勢。
“姓劉的,我的離婚條件你到底答應不答應?不然,老娘和你拼了!”
“娃他媽,這是公司,你這是干啥?”
“我算賬來了?!?
“我這輩子就靠王府集團維持下半生,你不讓我搞企業,我今后怎么生活啊?五十萬,用不了兩、三年就……”
“給你五十萬算不錯了,別再啰嗦,像你這種沒心肝的花心漢,我看給顆槍子就行了,我姐給你錢算是夠仁慈的了?!?
劉二毛拉了一下槍栓,“呸”了一口,厲聲喝道。
“這是我的家務事,你們跟著摻合啥?”
“家務事?我姐跟你結婚,為你生娃、做飯、操心一輩子,到頭來你和小妖精過,把我姐撂在半路上,這是家務事?你傷天害理,不答應,就打死你?”
劉大毛抓起槍托,朝坐在轉椅上的劉過猛地砸過去,疼得他當時爬在桌子上,捂著胸口直吸氣。
“怎么回事?”娛樂部經理孫燕茵聞聲趕進來,環視一周,忙向劉達問:“劉總,要不要報警?”
“誰敢報警,老娘今天讓他不得好死?!眲⒋浠ā芭尽钡嘏牧艘幌聞⑦_桌子,嚇了孫燕茵一跳。
電話鈴響了,白妮在隔壁秘書辦公室告訴劉達,要不要告知公安局,劉達說看著辦,白妮使立即打110,并撥通吳大川局長的手機,半小時后,王府集團樓下便停滿紅燈閃爍的警車,對面樓上狙擊的槍口直指八樓經理辦玻璃窗后的劉大毛和劉二毛,每個樓梯口站著全副武裝的警察,而劉達辦公室門口更有四名彪形大漢緊握手槍,貼著墻待命。
“劉總嗎,我是吳大川,能否開一下門?”吳局長在門外輕輕敲了一下門,朝身后的干警使使眼色,問。“吳局長,把你領導驚動了,快進來?!眲⑦_聞訊,打起精神,剛起身準備開門,便被劉大毛的獵槍壓住肩膀。
劉翠花喊:“大川兄弟,嫂子今天來收拾流氓丈夫,就不驚動公安了,你請回吧?”
“嫂子,兄弟這是公務在身,讓我進來好不好?”吳大川經常來王府招待人,又與劉達夫妻交往多年,聽見劉翠花的聲音,似乎明白了幾分,便隔著門打招呼勸解。
“不行,除非他答應我的條件?!眲⒋浠ú蝗萆塘康卣f。
雙方正僵持著,一身稅務服的劉文革匆匆趕了過來。他與吳大川點了點頭,便對著門喊:“媽,爸,我是文革,你老兩口明火執仗,讓兒子臉往那兒放?”
里面的人亂了陣腳,劉文革推門而入,吳大川及四名干警緊隨其后,見兒子進來,斗了一輩子的劉達夫妻均垂頭喪氣,劉翠花坐進靠墻的雙人沙發上,啜泣不止,文革坐過去勸她。干警們乘人不防奪掉劉大毛、劉二毛的槍,把二人安排在另一張沙發上,現場氣氛才算緩和。
“劉兄,不要緊吧?”吳大川握了劉達的手,神情關切。
“唉,家門不幸啊?!眲⑦_斗敗公雞一樣搖搖頭,嘆了口氣。
“弟兄們抽煙。”劉文革象是一個作戰國之間的調停專家,摸出一包“玉溪”,每一發一根,很是左右逢源。
“爸,照我說,你革命了一輩子,為我們兒女把心操扎了。媽要經營企業,你讓她弄去。王府說不定在她手里會東山再起,我和白妮會幫他的?!蔽母锸执钤诟赣H肩上,很體貼地說?!翱墒?,我苦心經營的這一大攤子,突然撒手,與心不忍嘛。再說,五十萬,能夠我干啥?”劉達聲音低低地說。
“不是有我養活你么?”劉文革朝準備罵人的母親偷偷使使眼色,繼續對劉達說。
“就是就是,”吳大川也趕忙幫腔:“你兒子現在是全省國稅系統最年輕的副處級領導,你老兄有啥發愁的?照我說,你也該享享清福,等著抱孫子吧?!?
“爸,”在隔壁一直靜聽動態的白妮這時也跑過來,站在劉達另一邊,低頭說道:“你不放心別人,還不放心文革?”
“我……”劉達看看劉大毛、劉二毛氣勢洶洶的眼神和劉翠花紅腫的雙眼,內心復雜。他抬頭,低首,沉吟了半天,才拉著劉文革的手說:“兒子呀,爸不說了,爸不說了?!?
劉達放聲大哭,在他蒼涼的哭聲中,一屋子人漸次離去,只剩下跑進來探望的孫燕茵,嚇得站在地上不敢言語,怯生生地問“劉總,要不要到省上找人?”
“丟這么大的人還嫌不夠?我算是報應啊……”
溫柔之鄉
洪濤被召回周山市外貿局參加年度述職。當他志得意滿地參加完大會,一下市政府大樓,開著車駛過威風凜凜的哨兵,行駛在華燈初上的海濱大道時,他愜意地吹著口哨,撥通了久未謀面的李娜手機。
“親愛的,你在忙什么?”
“我在想你啊?!崩钅日诩依锟措娨?,《大秦腔》里“呼喊一聲綁帳外”蒼涼粗野的主題歌,讓她壓抑的心情豁然開朗,仿佛一堆枯敗發霉的落葉,猛然受到一股清泉的沖擊,松動著、翻騰著、顫栗著,隨著那濃郁地方風味的旋律,她也故意壓著嗓子,男人似的“不由得豪杰氣滿懷”,想到自己擱淺的電視連續劇《傾斜的海灣》,也許缺乏特色文化,片面追求市場賣點,正是自己作品單薄的關健所在。正當她準備給自己的老師方彥儒打電話時,洪濤略帶沙啞的問候突然闖進心靈,她心不在焉的應付著。
“怎么想我哇,我的小寶貝?”洪濤聽不出對方的心譜,但女人略顯慵懶的口吻中不由得從體內涌上一股熱浪,他覺得自己的某個地方鼓脹起來,口氣里帶著曖昧的調情,繼續順著自己的心情,模仿電影里外國男人的作派,任車窗外城市桔色的路燈掠過自己臉龐。
“我全身都想你,但我不喜歡你叫我寶貝,好像我成了你的玩具娃娃似的?!?
“你就是我的寶貝,在你面前我也返老還童。你說,一個小孩不喜歡玩具喜歡什么?”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你在那邊好嗎?”
“我在周山,回來述職,晚上能陪在下共進晚餐嗎?”
“是嗎,那你為什么不提前打個招呼?”
“你沒時間嗎?”
“我敢沒時間嗎?你在哪兒,我過來?!?
“這不結了?”
洪濤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哼著自己喜歡的小調,而李娜這邊無法從“斬單童”的英雄故事中蘇醒,還沉浸在“踹唐營”的想象里。平心而論,她經過不少男人,劉文革的感情完全是暴力強加的令她在恐懼中屈服,一旦外力相助她便扮演了一個卡門式的叛逆女性。而作家方彥儒的誘惑,使她與文學的癡情找見了愛情的大門,一旦走進去,仿佛乞丐踅進了阿里巴巴的金庫,無論什么都無法使她回頭,盡管她不得不與別的男人虛與委蛇,假意應籌,意亂情迷。而洪濤,與其說是一個情人,還不如說是一個道具。她從心里,并未從洪濤那里找見心旌搖曳的愛,但是這個男人對自己不顧一切的癡情感動了她痕痕累累的心靈,她總在感恩和莫明其妙的迷醉中交出自己,但風雨之后,她的夢中總不止一次出現方彥儒那不修邊幅卻魅力無限的音容笑貌。她知道,沒有洪濤,她的愛情會因物質匱乏而空虛無依。所以,從深圳回來后,每當她開著“寶馬”去長平與方彥儒幽會時,總像個賊似的躲避著什么,擔心“主人”發現撕破自己的秘密,每當她很純情溫柔地在電話里對洪濤撒嬌時,心里便咚咚跳個不停,仿佛隨時會跳出來似的,令她頗為緊張。
兩人在莫河休閑山莊要了個包間,酒足飯飽之后,便開了間客房,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這時,洪濤的電話響了,局長告訴他,為感謝他經營有方,對周山奉獻巨大,市委宣傳部邀請《周山日報》總編,擬對他搞個采訪,希望他能到環宇大廈餐廳來一下。他很抱歉地瞧了眼躺在床上,長發散亂、筋疲力盡又風情萬種的李娜,說:“寶貝兒,我們局長讓我去開會,真不好意思陪你了。”
“不對吧?”李娜從雪白的被窩里坐起來,用白白的胳膊摟著他的脖子,調皮地閃著眼睛,撅起嘴:“恐怕是那個更年輕的女人想你了吧?”
“怎么會呢?”洪濤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拍拍李娜赤裸的肩膀,“我這輩子對你忠心不二,你還不信?真有事的?!?
他剛一下樓,李娜便要通方彥儒的電話,說自己要開車去長平看“老師”,兩個人享受著真正愛情意義上的銷魂蕩魄。而這邊,洪濤剛走進包間,便覺得不對勁兒,偌大的包間桌上沒有飯菜,局長的旁邊坐著兩個神情嚴肅的男人。
“洪濤同志,”局長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市檢察院的兩名同志,他們準備找你談些事情?!薄拔矣譀]犯法,找我談什么?”洪濤頭嗡地一下,大腦一片空白。
“洪總,你是周山企業界的名人,我們沒有到莫河休閑山莊打擾你,其實你和一個女的進了那里,我們的人早有準備。”一位大個子戴眼鏡的檢察官翻開手里的文件夾,很客氣地說:“市委已批準,因群眾舉報你在深圳挪用公款上千萬,與李娜鬼混,導致國有資金大量流失,決定對你立案審查。”
“那是我們公司內部有人造謠?!焙闈龥]有坐下,對著檢察官和局長吼:“我沒有經濟問題,我給李娜兩千萬元是事實,但她沒有揮霍,而是做一筆國際軟件生意,這筆錢她肯定會還的,我這里有她的借據?!?
“洪總,”另一位又矮又胖的檢察官是反貪局副局長,臉黑,牙黃,一直在一邊聽著,這時才開了腔:“據我們了解,李娜根本沒做什么軟件生意,而是用你的錢還了舊賬,買了高檔小車……”
“是嗎?不可能!她發過誓的?!?
“你上當了。再說,支出這么大一筆錢,你未經董事會和市外貿局同意,已構成挪用公款罪……”
怎么會這樣?那這筆錢我還,行不行?洪濤略假思考地說。
“來不及了。”那位高個子檢察官依然不動聲色:“你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
“局長,”洪濤看一眼局長,局長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他焦急地走過去搖著老頭的肩膀,看著他:“這是陷害,你領導可要為我說話???”
“你求誰也沒有用,跟我們走吧?”矮個子檢察官說。
洪濤不理會他,依然固執地乞求局長。
“小洪,我知道你為咱外貿局出了力,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國法無情嘛。再說,這事已驚動了市委,聽說省政府周偉市長也很重視的?!?
“他們在報復打擊我。”
“走吧?我不希望動手?!备邆€子檢察官言語不多,卻咄咄逼人??粗珠L漠然的表情,洪濤想到自己平時沒少給這個人送錢送物,心想人真是可恥的動物,到關鍵時刻只考慮自己,泥鰍一樣滑,他瞪了局長一眼,跟著兩個檢察官向樓下走去。在電梯里,手機響了,李娜一邊與方彥儒肌膚相親,一邊叮囑他少喝酒,別傷了肝,他正要說什么,手機被矮個子拿了過去,這時他才知道自由這個空氣一樣無形的東西何等重要。
李娜隨即也被拘留,一個多月的審訊,洪濤一直不承認,不交待,不簽字,而膽小的女人經不起威脅,把自己與洪濤的經濟問題及至生活細節交待的一干二凈。法院判決后,已是半年后的光景,兩人被判死刑,行刑前,洪濤要求見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面。而關在另一個人看守所的李娜聽到這個消息后,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情感遭遇,在監舍里哇哇大哭。
“李娜,我聽說你騙了我——那兩千萬你沒做生意,而是還賬買車,是真的嗎?”
在看守所會見室,當洪濤被獄警押解著走進來時,已等在這里的李娜低著頭,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看見往日留著大背頭的洪濤變成光頭,絡腮胡灰白,雙眼充滿血絲,卻依然象愛克思光線一樣具有穿透力,一身灰色的囚服取代了神氣的名牌西裝,尤其是身后嚴肅的武警戰士,很真實地詮釋他由天堂到地獄的經歷。
“我對不住你,我的良心在陰間也會受到譴責?!崩钅鹊呐玳L發依然象往日那樣蓬松而栗黃,憂郁的臉龐更加楚楚動人,奇怪是灰色的囚服非但沒有影響她的氣質,因為反差更顯得嫵媚,令人心痛,她咬著一根飄到嘴邊的發絲,狠狠地,仿佛要對自己所做出的一切討還什么?!拔也还帜?,人的求生欲望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我的事不招或全招都是一個結局,因為我在官場上得罪了太多的奸佞小人。我只想在臨死之前告訴你,我愛你——別說兩千萬元現金,我的命都會給你?!?
“洪哥,”李娜站起來,哭出聲,但一道厚厚的玻璃擋著她與洪濤,她只能拍著那生與死的“墻”,痛心的懺悔:“我太不珍惜你的感情了,上帝最終懲罰了我。我現在才明白,什么文學,什么金錢,只有超越死神的愛才是人生最高境界……”
方彥儒神一樣的光環淡化了,而洪濤銅臭之外人性光芒卻成就了一個罌栗般的童話,仿佛一片從天而降的圣潔雪片,李娜伸出柔軟的手掌,呵著熱氣,翹著腳跟,在數九寒風里盼望上天的遲來恩賜,全神貫注。她為自己太多的幻想而愧悔,一個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其他的誘惑,吃了、用了全變成有機元素埋入黃土,唯有純凈的靈魂永遠閃爍著迷人的亮色,天長地久??墒?,當她欣喜若狂地看著那冰清玉潔的六角形“禮物”時,她猛然發現真正的愛情因為美到極致,才脆弱到極致。手心上一灘雪水從指縫流失,冷冷的,咸咸的,在凄涼的哭泣中給尋夢者一個無言的結局。
“李娜,我的寶貝!我不怪你,我只怨自己沒有享受人間愛情的福份。我乞求你,在那一邊和我結婚,我會善待生命一樣善待你。”
“可你已經對我情天愛海,而我卻不知道珍惜?!?
“不要緊,你對我漠視,不怪你,只怪我的誠心還不夠。??菔癄€,我的努力太理智了,沒有做到不顧一切。如果我當初不離開周山,而是在與小人們的拼斗中繼續呵護你,我不相信你不感動,不把心徹底給我。我只是一個追逐利潤的商人,而不是情種啊。”
洪濤拼命撕著自己的頭發,打著自己的耳光,心疼得李娜隨著玻璃又哭又喊。
“時間到了,好啦!”兩人沉浸在又怨又恨的情緒中,時間的腳步卻清清白白,在獄警的呵斥中李娜看見洪濤邊抹著滿臉涕淚,邊一步三回頭地向里面走去。她覺得自己象是一個待宰的牛,被屠夫放在俎板上,一刀一刀地剔去肌肉,只剩下骨頭和靈魂,在一灘血水里變成那些饕餮者的美味,渾身發軟地癱了下去……
第二天,周山市體育場公捕公審大會,黑壓壓的人群面前,李娜被押上會場,她的胸前掛著白色大牌子,名字上打著紅叉,站在人群中的方彥儒看見她經過一番打扮,很有風韻,在竊竊的私語里高傲的抬著頭,白若天鵝的面龐略施粉黛,一張梭角分明的嘴巴紅紅的,顯出一種令人今生難忘的孤傲。她旁邊的洪濤則有些狼狽不堪,駝著背,低著頭,仿佛胸前掛的木牌有千斤重。
“洪哥,”李娜雙手被拷,輕聲叫了一聲洪濤,很堅定地說:“別那么折磨自己,你能和妹子同年同月同日死,這難道不是一生的榮幸嗎?你應該像那對《最后的婚禮》中的周鐵軍,象走進愛的圣殿一樣視死如歸?!?
未待洪濤應聲,李娜后面的女警察推了她一下,她只好閉住吐蓮之口,而洪濤在情人的鼓勵中慢慢變得自信,脖子梗著,仿佛一只不甘斗敗的雞,終于拿出應戰的架式。
法院院長的審判詞很冗長,當他最后宣布“判處極刑,驗明正身押赴刑場”時,洪濤再一次癱了下去,而李娜卻男人似的勸他“別下軟蛋,洪哥”,但無論怎么洪濤難以阻擋潰堤的意志之水,整個生命在浸泡中土崩瓦解。李娜則象一個從容就義的英雄,自個兒爬上游街的卡車,站在車廂前面,上半身很筆直地挺著,在情人洪濤的旁邊滿臉平靜。冬天的風,刺骨裂膚,拂著她的長發,又很溫柔地掃著洪濤的臉頰。李娜情意綿綿的目光注視著為自己受連累的男人,仿佛在說“洪哥,能死在你的身邊我很知足”,她甚至用自己的皮鞋跟愛憐地輕踩著洪濤的腳尖,完成兩顆靈魂最后一次親吻。
人群里除了唏噓外,還響起了嘖嘖的羨慕聲,人們跟著車,車走,人亦走,看著這個被愛情燒昏的不幸又幸運的女人,方彥儒在人群中向李娜揮手,她未看見,他便拼命喊了一聲“李娜”,她才很燦爛地笑了一下,他便跟著車輪跑,扶著車幫喊:“你放心地走,電視劇本我已重新改過,上頭已批準了?!崩钅鹊男θ菰陲L中凄美無比,目光仍然停留在身旁的洪濤身上。方彥儒聲嘶力竭地喊:“明天,《傾斜的海灣》在電視臺一套首播,我給你買了紙糊的電視,一會兒點燃給你送到那邊去,李娜,你聽見了嗎?”李娜向洪濤很費勁地挪了幾步,幾乎是并肩,在游動的車上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幸福。方彥儒卻以為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了大顆的淚珠,跌倒在人群中。
刑場是市區北郊的一個廢棄磚瓦窯。當李娜和洪濤雙雙跪下時,她最后一次乞求行刑的武警:“兄弟,能否先讓我洪哥走,我跟在后面,想死在他身上。”
善良的武警看看市中級法院院長,院長點點頭,一只冰冷的半自動槍管便頂住洪濤的后腦勺,“砰”的一聲,這個癡情的男人應聲倒下,很含糊的叫了聲。李娜感覺自己脖梗也抵上來黑洞洞的槍管,她看著爬在地上的洪濤,念了一句:“我憎恨我的罪惡,試圖信仰這十字架”,想起那個三十九歲自戕的美國“白白派”女詩人安妮·塞克斯頓的一生,平心靜氣地瞇上雙眼,又是“砰”地一聲,沉悶而壓抑,她的腦后冒著滾燙的如罌粟顏色的血水,頭拼命倒向洪濤,身子卻向著洪濤尸體的另一邊倒下去。
“李娜,李娜!”方彥儒撲上去,摟起已停止呼吸的女詩人,李娜的腳下,亂七八糟的磚塊和野草無言無聲,四周的人們在方彥儒發瘋的嚎哭中紛紛逃離。
無功祿之心
回到周山,當周偉書記告知“劉文革這人不錯,你是否想辦法讓他進步一下”的事后,馬水生敏感地懷疑其中肯定另有蹊蹺。以周偉的脾性,劉文革這種人半個眼都瞧不上,更別說“進步”。但從周書記交待工作時的嚴肅態度,似乎又說明其中十分正常。作為周偉提攜上來的辦公廳副主任,馬水生深知自己作為“秘書”,理當以最快的速度實現上司意圖,才算稱職。他天衣無縫地辦妥劉文革的人事安排向首長匯報后,周偉只是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看著紅頭文件思考什么。本想得到幾句表揚的馬水生盡管有些失望,卻也只好告別出來,情緒好長時間轉不過來。正當他為自己的前途徘徊時,市委組織部長告訴他。市委開過書記碰頭會,原則上準備讓他去貴妃縣“鍛煉”。他心里一陣驚喜,這“鍛煉”一詞絕非小事一樣,劉曠升任市建委主任后,孫力繼任書記,而縣長一職一直空缺,他慶幸自己跟對了人,市委書記周偉到底沒有忘記自己。
幾乎是在夢中,市委在貴妃縣宣布了馬水生任“貴妃縣委副書記、縣政府黨組書記”的人事任命,坐在主席臺上,馬水生瞥了一眼坐在部門領導席上的張秋蕓,心里說不出來的興奮。但坐在會議室一角的張秋蕓,臉卻平平的,一縷從半墻中央窗戶斜射下來的陽光灑在上面,一邊顏色暗淡,而另一邊則亮閃閃地撒滿光暈?!皬埱锸|,我馬水生本是貴妃飛出的金風凰,終于羽毛豐滿,又回到了這方樂土,你還會拒絕我嗎?”他美滋滋地想,以至于主持人宣布他表態時,開始兩句竟找不到感覺,他趕忙清了兩下嗓子,才心平氣和地侃侃而談,整個全場先是鴉雀無聲,最后爆發一片掌聲。
“馬縣長,”上班第三天,馬水生剛送走一撥人,新到任不久的王府集團董事長劉翠花便登門拜訪,“在縣政府的幫助下,我們公司股份制改造已全部完成,下個月要發行上市了。”
“是嗎?沒想到你這個‘楊門女將’真不簡單啊。”
“王府實業是全省首家餐飲業上市股票,為感謝多年來各級領導對我公司的大力支持,我準備了些原始股,敬請馬縣長笑納?!?
劉翠花笑吟吟地掏出一個信封壓在馬水生桌子上的一堆文件下面。
“劉董事長,這合適嗎?”馬水生想取出信封,卻被劉翠花擋住手,只好忐忑不安地問。
“馬縣長,這些股票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不存在請你搞什么照顧,走什么后門。您放心,我們一定守法經營,照章納稅?!?
“我剛到貴妃上班,無功不受祿?!?
“瞧馬縣長您說的?這些年你雖然在周山,可公司的業務沒少讓您操心。別的不說,光您在這里招待人有多少回呀?再說,這些股票不只是給您一人送,市委周書記、建委劉主任都送去了。”
“縣委書記孫力同志那里去過嗎?你們要多向他匯報工作?!?
“肯定會去的,您放心?!?
可馬水生萬萬未料到的是,王府股份有限公司開業時,會開到半中央,縣委書記孫力卻拂袖而去。劉翠花把他請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著信封憂心重重地說:“馬縣長,孫書記本來收了我的股票,昨天卻退了?!?
“他怎么說的?”
“他先問王府股票都給誰送了,我說了你、周書記、劉主任的名字,他便把信封摔在地上,說我這種行為是拉領導干部下水,鬧得我下不了臺?!?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及時給我匯報呀?”
“我怕你生氣,也退了股票,不參加我們的開業典禮。再說,孫書記說了,不管企業送不送東西,縣委都一如既往地支持企業……”
“真是亂彈琴!”
馬水生很生氣地摔了一下門,走進餐廳,包間里,市委書記周偉紅光滿面,旁邊的劉曠也如來佛一樣慈祥,他弄不明白劉翠花這個女人使什么手段,讓這些大官們一點不心疼曾經先人一樣孝敬他們的大款劉達虎落平陽,甘心情愿為打敗他的妻子劉翠花捧場?他隱隱有些擔心,雖然臉上風平浪靜,心里卻猜想著將要發生的復雜結局。他的面前,滿面春風的劉文革,一身“老人頭”名牌西裝,正在逐個給嘉賓們敬酒。
“馬縣長,像這個貴妃縣的父母官,不能象孫力一樣喝了一杯酒就犯了心臟病,急著去家里取藥喲?”周偉笑瞇瞇地端著一杯酒,環顧四周,對他說。
“周書記,我喝干。”他只好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馬縣長,我老嘍,以后老家的事就拜托你了。你是跨世紀的干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嘛。怎么樣,喝一杯表示一下?”劉曠端著酒杯,走過來。馬水生連忙站起來說:“劉老師,不,劉主任,您說哪里話,用得上學生的您盡管吩咐,貴妃縣的工作還要靠市建委大力支持嘛?!?
第二杯酒下肚,水生只覺得心口燒的慌。他借故上衛生間,撥通了一位在市紀委上班的朋友手機,問孫力的行蹤,對方告訴他孫力的車正停在紀委大門前,可能在那個領導房子。馬水生想,糟了,依孫力的脾氣,貴妃的事除了向市紀委反映,弄不好他已打電話向省委作了匯報。他的心一下子煩躁到了極點,重新回到酒席上時,雖然又喝了不少酒,頭部有些發昏,可心卻明鏡似的充滿憂慮。送走市上領導后,他支走司機,莫明其妙地開車來到張秋蕓的樓下。
“你又喝酒了?”張秋蕓正一個人呆在家里,開門見是馬水生,便捂著下鼻子,讓他坐下,倒了杯水:“馬市長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示?”
“秋蕓,你不要這么對我說話。我是你的朋友,現在是私人交往。”
“皇帝微服私訪也是皇帝,這個道理連普通老百姓都懂的?!?
“可我不是皇帝,只是一個小縣長罷了?!?
“我不這樣認為,在縣政府,象我這樣的文化局長,你手心要管幾十號人,有些人狠不得給你跪下巴結你。”
“你能不能別諷刺我?秋蕓,我太累了”。
馬水生向一旁的張秋蕓瞧了一眼,深深嘆了口氣。張秋蕓穿著棉睡衣,顯然剛洗過澡,豐腴的大腿隱約從衣服空隙露了出來。仿佛發現了水生的目光,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
“你累?世上最累的是女人。”
“你累什么?你好歹有個朱耀軍在旁邊,可我,名義上說是有個老婆,可周艷出國快一年了,我一個硬撐著?!?
“哼,朱耀軍,他都兩個月未回家啦?!?
“是嗎?”
馬水生暗自竊喜,望了張秋蕓一眼,她正埋頭看著電視,兩個腿交叉著,很隨意的晃動。穿著拖鞋的光腳也很豐腴,五個圓圓的指尖涂滿紅指甲油,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水生輕輕靠過去,把手放在她的腿面,心里緊張的打起小鼓,偷偷的細心觀察女人反映,秋蕓卻什么也沒發生似的,繼續瞧著電視畫面。馬水生便大開膽子,慢慢揉搓起來,最后干脆把手伸進睡衣,在她光滑的大腿內側撫摸。張秋蕓沒有拒絕,只輕輕地問“你不怕周艷知道嗎?”水生繼續感受女人那涼絲絲的肌肉,象是一個水利工人在撬防洪閘門,既有耐心,又有恒心。最后,他輕輕的抱起張秋蕓,一步一步走進臥室……
“你是不是射進去了?”張秋蕓撕了一卷衛生紙,邊擦邊問。
“我洗洗去。”馬水生點點頭,光著下身跑進衛生間,而張秋蕓整理好衣服,跟過來,站在門口。
“你相信嗎?我殺人了?!?
“不可能的?!?
“真的。朱耀軍和我分居半年多了,有一天,他突然回來非要干那事,我不愿意。他就用繩子捆住我,用膠帶紙糊住我的嘴,把我在家里關了一天?!?
“有這事?”
“我吃飯時,趁他沒注意,在他碗里放了麻藥,他吃完后昏迷不醒。我就用切菜刀殺了他,拖到衛生間割成肉塊,血水在地上亂流,我拖了一天都沒拖凈?!?
“那些東西現在放在什么地方?”
“在冰箱里?!?
馬水生急忙跑進廚房,拉開冰柜門,食物架上只放一塑料袋子凍魚塊,什么也沒有。但張秋蕓的話卻一句句烙進他的心,他只覺自己有些渾身冒汗。又跑進衛生間沖澡。鋁合金的噴頭灑著雨一樣的水柱,從他的身上沖下去。他看看頂棚,看看馬桶,看看墻角,盡管什么也沒有,卻總有血腥的東西在晃動。
“我先睡了啊。”外面,仿佛在另一個世界的張秋蕓關了臥室門,整個屋子變得沉寂起來。他渾身濕漉漉的出來,一個人在空曠的客廳里,躺在沙發上,關掉燈,仿佛置身一個墓地,滿心里的恐懼……
耶穌給門徒一一洗過了腳,說“我是你的主,你的老師,尚且洗你們的腳,你們也當彼此洗腳。我給你們做了榜樣,你們應當學著這樣作?!薄啊銈冎虚g有一個人要出賣我了。看那,那叛徒之手,與我同在一張桌子上!人子固然要照所預定的去世,但出賣人子的人有禍了!”“……你們喝這個,這是我立新約的血,為多人流出來,使罪得赦,但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后,我不再喝這葡萄汁,直到我在父的國度里,同你們喝新的日子?!?
《圣經》里“最后的晚餐”故事回蕩在他耳旁,被他與周偉整到渭黑當省委書記的丁治國,因政績突出提拔到中紀委。丁治國像那個為正義甘愿背十字架的耶穌,坐在一只雄鷹背上,落在周山市政府大樓的頂層。大街上群眾跪倒一片,他馬水生也乖乖地匍匐于地。丁治國的訓斥象《頌詩》一樣繞空盤旋——
“你這個心地歹毒的馬水生,為了出人頭地不擇手段,象那個出賣耶穌的猶太人加略,被害人釘在十字架上的只是肉體,而你的靈魂卻永遠打入地獄。”
受難的耶穌赤裸著的身子,發射著炫目的圣光,這種光芒象一把利刃,把他的衣服剝個精光?;秀遍g,他看見周偉、劉曠、劉達、劉文革也一個個跪在地上,一陣旋而風吹來,幾個人一下子全都赤裸著,伏在地上發抖……
“我代表上帝宣布你們靈魂的罪行。有的人雖死了,卻永遠活在耶路撒冷信徒的心里。有的人雖茍活著,卻逃不脫被人唾罵的淵藪?!?
“上帝,我不當市委書記了,讓我做一個靈魂安穩的布衣好嗎?阿門。”周偉虔誠地雙手合十,卻被兵丁和祭司抓起來,扔進了骷髏地里,還逼著他喝苦膽調和酒,苦得他直嘔吐不止。
“主啊,我是迷路的羔羊。我沒有貪財,也不貪色,為什么也被道德之劍這么無情的腰斬?”劉曠跪在地上,仰天悲鳴。
耶穌的門徒沒有理會劉曠的求繞,倒是馬水生“呸”地一口,啐在他的臉上:“你仗著自己是老師,弄得張秋蕓一輩子魂不守舍。她不從政,雖然平淡一生,總能過幸福的生活吧,你為了和丁書記斗,到處拉關系……要說我壞還不是你這個歪和尚帶的?”
“水生,你怎么能這么罵老師?我不當建委主任行不行,別這么丟我的人了……”
“你貌似干凈,其實內心深處早被官場欲望污染的變了模樣,你的偽裝連三歲小孩也能識破的,盡管這頗需時日!”
丁治國怒斥道。
“求求你丁書記,別這樣不留情面好不好?我好歹有那么多部下,以后怎么管他們呀?”
丁治國便鄙夷的坐在樓頂上,學著耶穌的口吻說:“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里了?!?
劉達剛準備開腔,劉文革掀倒他搶先開口,剛叫了一聲“偉大的圣主”便被丁治國放飛的鷹撲倒,變成了一只振翅逃脫的公雞。
雄鷹載著丁治國飛走了,地上的幾個有頭有臉的男人忙用手捂著私處,四處尋找衣服遮丑。馬水生卻卻被人什么人扔進了一輛沒有剎車的“桑塔納”,他坐在駕駛室里,只能不停轉著方向盤,無法控制高速轉動的車輪,任腳下不停地踩,只有油門很靈敏,有一次他錯把油門當成剎車,剛踩下去,車子便失重似的地上騰空而起,斜穿過公路,向山下沖去。在墜毀的瞬間,他拼命地唱了幾句告別人間的歌詞,越來越弱。
“澎湖灣,澎湖灣,外婆的澎湖灣。有我許多童年的幻想,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還有一位老船長……”
“轟”,車輛和馬水生一塊爆炸了!
“馬縣長,你怎么了?”張秋蕓在臥室聽見馬水生拼命唱著老掉牙的臺灣校園歌曲和驚恐的呼救,趕忙開門出來詢問。
只見白天風度翩翩的貴妃縣縣長馬水生,正蜷縮在客廳地板上,雙眼發癡,滿頭虛汗。
“秋蕓,我還活在世上嗎?”
仰望天空
“我不停的哭泣是因為,從來都沒有人愿意聆聽我聲嘶力竭的吶喊,我吶喊著,希望世界可以讓我有一個恣意生長的空間。他們以愛的名義將我牢牢的求困在束縛著我的柵欄中,柵欄限制了我生長的空間,它限制的真的太緊了。他們想把我塑造成他們希望的形態,即使,我真的不愿意……
在一次次的絕望中,我終于明白,在每一棵形態優美的樹下,都有淚水存在的痕跡。那些悲哀的痕跡一遍遍的向我們展示著它內心無盡的絕望,于是我也哭了,偷偷的,希望不要有人發現我……”
打完這些話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往窗邊看了一眼。天快要亮了,盡管房間里藍色的窗簾緊緊的拉著,不留下任何的空隙,但我還是知道天快要亮了,天亮了,處于黑暗中的我,就再也沒有地方躲藏了。
天氣預報說是有雨的,不知道地上是不是已經濕透了。
我突然很害怕拉開這個窗簾,很害怕去看清這個世界,害怕看見整個世界都是那么的明亮,只有我自己如此的黑暗。害怕看清自己面前的路,滿是荊棘,沒有盡頭。
“我想找一個方法,一個讓全世界都是月夜的方法,找一個讓別人永遠也看不清你,你也永遠都看不清別人的方法。——藍”。
在群里發完這些話之后,我下了線,窩在被子里一動不動。我并不期望著有誰能夠回答我。
媽媽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漸漸地靠近我,那沉重的腳步聲讓我透不過氣,她進了我的房間,拉開了我房間的窗簾,讓我無所遁形。
我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永遠只呆在我的世界里。才可以,讓媽媽永遠不再管我。
翎·序曲
我上線的時候,已經是臨近凌晨了,線上基本沒有人,偶爾有一個兩個頭像亮了亮,也只是亮一會兒,很快就又暗了下去。
黎明了,由于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窗外樹影婆娑,有一點兒蕭條,但我真的很喜歡每天的這一個時刻,它能讓我知道,自己并沒有站在黑暗的中心,永無止境,走不出那個領域。
我不喜歡黑暗,它讓我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即使前面的路滿是荊棘,但那條路卻也畢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所以,無論何時,我都想讓自己看的清清楚楚,不想欺騙,不想逃避。
群里面不知是誰發了信息?!暗蔚巍钡穆曇粼谶@個不大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的響。
“……我想找一個方法每一個讓世界永遠都是月夜的方法,找一個讓別人永遠也看不清你,你也永遠都看不清別人的方法?!{”。
我不明白世界上為什么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想要找這樣的方法,我貪戀的看著窗外的拂曉,天漸漸的變得明亮,宛如黑水中倒入了白色的顏料一般,無法阻止的明亮了起來。
藍,無論你是誰,我都在內心為你默默的祈禱,無論你經歷了什么,無論你正在經歷著什么,我都希望你有一天會愛上這樣的拂曉……這讓你能夠清楚的正視自己的拂曉。
指尖輕動,我在群里這樣寫到:“閉上眼,你的世界就永遠是黑夜了,蒙住臉,別人就無法再看清你了,可是這樣,世界于你沒有晝夜,人們于你沒有記憶,你又有什么理由,繼續在這個美麗萬分的世界上行走呢?
我想尋找光明。即使自己真的是站在黑暗的中央,我也想看見拂曉,我也想看清自己前面那條滿是荊棘的路。——
凌”。
我無法為自己的話找到什么意義,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這么說了,就像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就覺得她是個女生了一般。也許,僅僅是因為,我也是一個女生而已吧。
在電腦前等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世界全都亮了,也沒有見她回過任何的信息給我。不知道,她是否有看到我的回答。
看了看時間,我拿起了自己的吉他。在離開這個城市的前三天,我想給這個城市留下我自己的歌,讓這個城市的人,都能聽見……
蘭·天空
窗簾外面的世界沒有晴空萬里,陰晦的顏色,直撲眼球的云讓我感到很難受,媽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去了。這讓我多少覺得好受一些,現在,我一看見媽媽的臉就難過。
不見到,也好。
媽媽一直沒有回來,我不得不自己解決生計的問題。外出覓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了,我站在門口思量了一下,最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依舊陰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扮,和天空一樣陰晦的衣服,這樣的顏色讓我難受的無法呼吸。討厭,我真的討厭這樣的感覺。
須臾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就想沒有了尸體的魂魄一樣,在碩大的城市中亂跑。本能的去看看自己的腳,來確定一下它是否還踏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
原來,地球引力今天的確是沒有休息。
考慮到生計問題的嚴重性,我開始繼續在這個城市里漫無目的的飄。整個城市如同我現在的心情一般的糟糕。
嘴里叼著干干的面包,拐過一個又一個的街角,穿過一個有一條又一條的馬路,長久的等待著似乎永遠也不會轉燈的紅綠燈。藏匿在似乎永遠也不會散去的人流之中,我看不到前面的路,只知道街角,一個又一個的街角。我不知道每一個街角的另一面,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亦如我看不切我的人生一般。我不知道,我的面前會有什么,還有什麼。
不想再走了,真的不想再走了,所以,神,請給我一個彼岸吧,讓我能夠停息。
嚼著干面包,我“啪”的坐在了地鐵口,不再動彈。翎·前奏
這是我第一次真的這樣做,以往只是在自己的腦海里不斷的構思,卻從未真正的實踐。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在路過那個地鐵口的時候,覺得像是被牽引了一般,便這樣坐了下來。我想大概是因為,這樣,就可以把音樂彈唱,給每一個奔波的旅客。
所以,當那個穿著黑色衣服,嚼著干面包的女孩“啪”的坐在了我旁邊的時候,我竟一時間無語,只是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同我一般的坐在地上,看著她低著頭,然后,眼看鼻,鼻觀膝蓋,膝蓋望著小腳丫。這樣看著,沒有停下撥動琴弦的手。然后,繼續低低的唱,繼續著我原有的事情。
她的樣子告訴我,她藏著自己深深的憂郁。
她突然讓我想起了那個網名叫做藍的女孩。她們的憂郁,是這么的相像。
“天空是陰暗的,衣服是陰暗的,面前的路是陰暗的,連歌聲與琴聲,也一樣是陰暗的。”
天下雨了。
在女孩說完這句話以后,老天像是懂得什么叫做默契一般,瀟瀟灑灑的揮霍了起來。我和女孩被迫搬到了地鐵口的里面。
我把一塊草莓糖遞到了女孩的面前?!爸Z!這個吃嗎?”
我喜歡草莓糖的味道,卻從來不會去吃它,只是單純的喜歡它那甜甜酸酸的味道罷了。
“比起這個,我更喜歡黑巧克力。”她這么說的同時,手已經接過了我手中的草莓糖,靜靜的嚼了起來。連喜歡的食物也是黑色的嗎?
這是一個與我截然不同的女孩。但我還是很高興,很高興她能接受。
我換了一首輕快的曲子,我喜歡這首曲子的感覺,它如同夏日的陽光一般,如果可以留下什麼,我也想把這種感覺留下,這種歡樂的感覺,但顯然,我身邊的女孩很難理解我現在的做法。
“你這是在干什么?賣唱的話,也沒有任何人聆聽。”
“我在享受生活,這與他人無關。”
我在享受,我在這城市的最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