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龍種生來膽氣豪，醉里慷慨草檄詔；

紅崖壁上鑿天書，乾坤失色鬼神號。

話說慧允（建文帝）四人和金蕭老先生在關索洞內一碗接一碗地痛飲桑葚酒。在酒精的作用下，眾人一掃流亡以來的消沉和沮喪心態，胸中那已失卻的膽氣、志氣、豪氣和霸氣開始重新集聚，如龍卷風一般盤旋轉而上升；復國之夢亦在他們的腦海中逐漸蘇醒、不斷充溢，最后泛濫成了不可一世的沖天酒氣。

桑葚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復國志，志能感心心有感。眾人喝到興起時，君不似君，臣不像臣，你推我搡亂作一團，手舞足蹈張牙舞爪地引吭高歌；稍后，又慷慨激昂地即興吟詩作賦，把多日來積存在胸中的悶氣、怨氣、喪氣盡情地發泄。一時間，哭聲、笑聲、吟誦聲、歌唱聲、喊叫聲此起彼伏，聲震洞宇。

此刻，慧允（建文帝）已被酒精燒得滿臉通紅、神志混亂，他努力想理出一個頭緒來，可是越理越亂，越理越暈。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扭曲變形。那些形態各異的石幔、石筍、石瀑布、石旗、石盾、石葡萄、珊瑚晶花等都在圍著自己旋轉。這不就是自己宮中收藏的奇珍異寶嗎？怎么變成東海龍王的水晶宮了呢？對，這水晶宮就是自己的皇宮，自己的皇宮比東海龍王的水晶宮更美、更妙，更勝一籌！他覺得，自己依然還是一代君王，依然能夠號令天下富有四海，胸中陡然升騰起一股豪氣，便張開兩臂，挺胸抬頭，提高聲調對著洞中的穹隆窟頂高聲喊到：“天下依然還是朕的天下，江山依舊還是我朱允炆的江山！誰也奪不走！”

葉希賢等人見皇上一反常態、一掃往日的懦弱和猶疑，也仗著酒勁毫無顧忌地一齊附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明江山、千秋萬代、與世長存！”

金蕭見那寬額和尚突然狂妄地自稱為“朕”，不禁大驚失色，忽又見另外幾個人也稱他為“皇上”，心中不由得疑竇叢生，便一邊打量這幾人，一邊思忖。猛然間他明白過來，這寬額和尚不是什么先祖，而是傳說中失蹤的建文帝！

此刻的慧允、不！應該是建文帝——此刻的建文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自在和舒心，自己這前半生過得是那樣憋悶、委屈，那樣窩囊、痛苦，像個小媳婦似的成天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快樂過、放松過。

難怪這世上有那么多嗜酒如命的酒徒，今天才知道，原來這酒還有如此神奇之功效，它不但可以忘記煩惱和憂愁，還可以提升精、氣、神，將美好和幸福灌入腹中，再從每個毛孔里滲出來。雖然這美好和幸福是虛幻的、短暫的，但此時此刻卻也正是建文帝最需要的。

建文帝端著酒碗來到葉希賢面前，也不顧帝王之尊、君臣之禮，將葉希賢手中的酒碗一碰，乜斜著眼道：“來，為復國干杯！”程濟和楊應能也睜著血紅的雙眼、噴著滿嘴的酒氣湊上前來，高舉起酒碗，異口同聲地嚷道：“為復國干杯！”

“干！”建文帝一口喝干了碗中的桑葚酒，大喊道：“眾愛卿，給朕拿酒來，朕要喝他過一醉方休！”

程濟隨手把所剩不多的酒壇遞給建文帝，說：“好，微臣愿與皇上一醉方休。”話剛一出口便像一灘爛泥似地癱倒于地。

建文帝接過酒壇，用手托著壇底，仰面朝天，把壇口對著自己的嘴，“咕咚、咕咚”地大口吞咽，濃稠而紫黑的桑葚酒順著建文帝的嘴角、下巴、脖頸流下來，將他的前衣襟浸濕了一大片。

建文帝喝完余下的桑葚酒，將酒壇朝地上猛地一摔，只聽得“啪”地一聲爆響，震得洞頂的石晶花紛紛斷裂，撲簌簌地掉落下來，洞內頓時響起一陣清脆的“噼啪”聲。

葉希賢等人本已昏昏然沉入醉鄉，猛然間被碎裂之聲震醒，但已成“醉貓”的眾人只是微睜著朦朧的醉眼看了一下，便又昏然睡去，眨眼間洞中又響起一片如雷的鼾聲。

建文帝斜低著頭，橫著眼掃了眾臣一眼，見幾人張牙舞爪橫七豎八的睡相實在丑態百出，不堪入目，便手指著他們狂笑不已。然后說：“哼！爾等如此不勝酒力，豈能與朕之海量相比，給朕拿酒來，朕還要喝他三大碗！”

突然，建文帝發現，周圍的鐘乳石變成了朱棣的軍隊，而中間的一根圓柱石筍就是朱棣，他在眾將士的簇擁下向自己走來，同時洋洋得意地對著自己獰笑。建文帝頓覺血氣上涌、怒不可遏，于是大吼道：“朕此時不滅你這謀逆篡位的狗賊，更待何時？”說完，拖過身旁的一根條凳，抬腿跨了上去，猶如騎上了神駒白龍馬，又從地上抓起一根石晶花高高舉起，就像高舉著龍泉寶劍，指揮著身后的千軍萬馬朝朱棣的陣中沖去……

剎時間，洞頂掉落下來的石晶花被他踩成了碎塊，發出“噼噼啪啪”的碎裂之聲，這聲音在建文帝聽來就仿佛是朱棣的敗軍中發出的鬼哭狼嚎之聲。他自己則驅動白龍馬一馬當先，沖入陣中直取朱棣的首級。手中的龍泉寶劍猛然刺向正在狂笑不止的朱棣。只聽得“啪”地一聲響，龍泉寶劍如同戳在銅墻鐵壁上，瞬間斷為數段。

倏忽間，朱棣在混亂中不見了蹤影，建文帝定睛一看，咦？這朱棣怎么變成了一根圓柱形的石筍？建文帝急切地在鐘乳石中四處尋找，可再也找不到朱棣了。恍惚間，自己騎的白龍馬竟也變成了一條板凳！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這逆賊，朕一定要討伐這犯上作亂的燕王！于是大喝一聲：“給朕取筆墨來！”

此刻，年近古稀的金蕭已不勝酒力，猛然聽到建文帝要筆墨，便條件反射地撐起身體，像侍從一樣立即將書案上的筆和硯臺拿起遞給建文帝，然后又暈頭轉向地倒在石桌邊，再也沒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