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楊走的日子還沒到，而馬英男是真的要走了。

就在這個周末，李游對班主任說，不用搞得很大陣仗，大家一起去，反而會讓馬英男有壓力，而且她是輟學，又不是什么光榮的事情……李游毛遂自薦，愿意代表全班同學去送馬英男。

班主任一臉欣慰，他拍著李游的肩膀，開始瘋狂夸贊，說她不僅知道關心同學，還心細如發，知道替別人考慮，讓李游去送馬英男，他很放心。

這次的李游不再有任何陰謀或者計劃，她真的就只是想要去送她。

作為同學，作為朋友。

不管什么時候，火車站的人總是很多，這世間的分離從來沒有停過。一張車票可以讓人相隔萬里，同時，也可以讓人真正體會到相聚的意義。

知道了馬英男的車次后，李游提早來到了火車站，她很幸運，沒有看到送別的場面，她看到的，是一位軍人，年紀也沒比自己大幾歲，下車后他眼含熱淚，背還是挺的筆直，走向了那個女人，那個生他養他的女人。

他比她高了一個頭還要多，他敬了一個標準的國禮，彎下了他的背，擁抱了那個人。

軍人的背只為母親而彎。

說來也奇怪，李游并不愛哭，不管發生在自己身上多大的事兒，她好像都沒太大感覺，事兒來了，就承受唄。反而對和自己無關的一些畫面和故事感到遺憾，難過。

李游淚目的這幾分鐘里，她看到馬英男摻著她的媽媽，朝自己走來，模糊的，從遠到近的。

她的媽媽看起來比上次的狀態還要好，舉手投足都透露出一種高雅的氣質，和上次要打要殺的女人判若兩人。

這種氣質是她骨子里的，不是說安靜下來就能展現出的。

看來她恢復的不錯。

李游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之前她瘋了的樣子是不是裝的。怎么可能有人恢復得這么快，來不及深想，她們就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游，你也在啊。”不知道是不是李游的錯覺，馬英男沒有一點之前的戾氣，她覺得馬英男變得有些溫柔，或許和這樣的一位母親呆在一起，時間久了，總會對性格有所影響吧。

“我代替全班同學來送你，一路順風。”李游張開雙臂，主動去擁抱她，她沒有想過馬英男會不會因為討厭自己而拒絕，不管馬英男拒不拒絕，這個離別的擁抱，她都是要給她的。

代替全班同學，代替關舟。

馬英男看著李游，突然笑了，是李游從未見過的笑，是那種沒有任何包袱的笑。

她放下箱子，緊緊的抱了李游。

“好好的，你們都要好好的。”

李游知道這個“你們”指的是誰。她用力的點了點頭。

旁邊馬英男的媽媽始終一臉高冷，但禮貌方面卻不存在失態。

她落落大方的和李游握了手，并感謝她的相送之情。

這一套動作言語下來，滴水不漏，令李游贊嘆。

李游還是在懷疑，眼前的這個人和那個拿水壺打自己，罵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她沒有忍住，想要知道更多。

“不知道阿姨，您貴姓。以便于我以后更好的稱呼您。”

“我姓吳，單名一個麥穗的穗。叫我吳阿姨就好。”

“好的，吳阿姨。”

李游還在心里想這是不是某種緣分，剛好自己的媽媽也姓吳……

馬英男辦理好了手續回來，就是真正的告別了。

“走了。下次再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馬英男看著這個地方，這個生她養她，她痛恨過現在又有點兒留戀的地方，十幾年了，她終于要走出去了。

“我相信你，哪怕不讀書，也一定會闖出屬于自己的路。”

“放心吧，李游，我不會不讀書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東野圭吾的《白夜行》。

轉身離開。

看著她們母女倆的背影，她總覺得她們之間有說不出的距離感，那種感覺，比自己和吳靜好之間還要陌生。

要說吳穗性格使然，她對別人這樣，那自己的女兒也是別人嗎？馬英男為了她放棄學業，她怎么就無動于衷呢？她果真是瘋了嗎？

檢票口簇擁著越來越多的人，李游不停揮手，揮著揮著也莫名流下了眼淚，她想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離開家鄉，離開親人，離開朋友，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那種孤獨豈不是很可怕，可怕到她現在只是想想就會有抑制不住的窒息感。

大人的吵鬧聲，小孩兒們的哭泣聲，門口小販的販賣聲，身邊黃牛們的交易聲……

她看著這世間百態，這一切都該有聲音啊，可在她眼里，像是一場沒有聲音的電影。

她置身其中，看得清楚，卻聽不到。

是那句，“再見啊，小陀螺！”令她的耳朵醒來，令她醒來。

關舟塵滿面，鬢，雖還未如霜，但李游知道，他來得很趕，跑了很遠。

馬英男被擠在人群里，她好像回了頭，又好像沒有回頭，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關舟的這句再見。

關舟是沒有勇氣來見她的，畢竟在關舟心里，是自己傷害了別人，雖然他并未承諾過她什么，但總是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他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去面對。一個男人的擔當都是從一些小事慢慢建立起來的，現在就開始逃避，那以后呢？面對家庭，面對自己的孩子，也要像自己的爸爸那樣不負責任嗎？

可他還是晚了。從前馬英男總是偷偷看他，看他和李游打鬧，看他在籃球場的揮汗如雨，看他嘴里叼著草痞痞的笑著，她會故意設計與他偶遇，哪怕就僅僅只是擦肩也足夠讓馬英男高興一整天，只有關舟的后腦勺，她才敢用正眼正大光明的看。

她看了他多久的后腦勺，關舟都不曾發覺。

這次，當關舟鼓起勇氣非常迫切的想要見她的時候，馬英男也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天道輪回，讓他記住這種想見的人離你越來越遠，怎么叫都叫不應的感覺吧，因為這是馬英男很多次夢里的場景。

現在那趟列車上的所有人都應該上車了吧，慌亂聲漸漸消失，檢票口就只剩下氣喘吁吁的關舟。

李游去買了一瓶礦泉水。

“你還是來了。”

關舟都沒有回答，他接過水，一飲而盡。

今天外面的溫度應該有38度，因為半道堵車，他就這樣跑來的。

“還是…想親口對她說再見吧。”關舟還在喘著大氣，說得斷斷續續。

“之前你倆不是單獨說過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不一樣，我之前不知道她是……”

“你后悔了？我有她手機，追她回來嘍。”

李游動作干脆利落，迅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遞給關舟。

聽了關舟的話，李游的心里像是有千萬個爪子一起在撓，但表面卻要越平靜。

在關舟抬起頭看她之前，她“切”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李游……”

“干嘛……”

李游看著關舟突然認真的看著自己，她想，“關舟是不是有些近視了，怎么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沒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其實關舟根本沒有聽進去李游讓他去追的那些話，他只是在慶幸，還好走的不是李游。如果是她，他一定和火車賽跑，直到能讓火車停下。

“你熱傻了吧你。”

說著，李游走出了火車站的大門，她看了看身后，關舟并沒有跟來。

她有些著急，自己剛好帶了錢，隔壁藥店剛好開著門，藥店里剛好有藿香正氣液，關舟剛好中暑了。

先說好，這一切都只是剛好。

“喂，關舟，喝了這個，你又是一條好漢。”

“你怎么又回來了，我以為你不管我了呢。”

李游聽他這樣講話，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快喝吧，等會兒你暈了，我可背不動你。”

“不用背，公主抱就行。”

一下喝完兩支藿香正氣液的關舟好像異常興奮，李游一個拳頭掄到他背上。

“又舒服會兒了，找打是吧……”

他們兩個沒有坐車，就一路走著笑著打著鬧著。關舟明白了，好像心情不好的時候，不需要一定要坐車感受風吹到自己臉上的那種感覺了，現在只要李游在身邊就什么都好了。

從馬英男無奈輟學，到最后送她離開，他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可真正送走了，反而又有點兒開心釋懷。

馬英男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了，再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再不用當任何人的發泄口，出氣筒了。

而他們之間是不是不再有障礙了，那個已經在奔赴千里之外的人，是不是不會再一提起就會讓彼此變成刺猬了。

這是李游和關舟沒有經過交流卻心靈共通的想法。

這三個人的電影，馬英男從來沒有過姓名，只是她走后，那兩個人還試圖剪掉她寥寥無幾的幾場戲，未免有些無情。

你或許沒有遇到過，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可你卻不愛他的人。只有遇上了，你才會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么無情。

因為你所有的情都給了一個人，再勻不出一丁點兒分給別人，所以，對另一個人，你就只能剩下無情。

多情無情，都無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