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李游印象里最美好的夜晚了吧，她希望走慢點兒。

只有在這樣的時光里，才會真正覺得抓不住時間，笑過之后會發生些什么呢？

沒有人知道。但在李游心里，笑過之后，緊跟著的就會是難過。這是她心里的一個定律。

所以，她每次面對快樂的時候，她大笑著的時候，心里都會突然咯噔一下，好像是在為馬上要發生的事情預告，讓她意識到那份悲傷在路上，讓她到時候別那么絕望。

李游和許念念打成了平手。她們笑得累了，喘著大氣平躺在房頂上，路上有拉貨的卡車經過，鄰居家的狗在叫，一陣風吹過，令人沉醉的味道，她們聞到各自身上的汗臭味兒，相視而笑。

“李游，咱倆今天晚上不洗澡了，明天也不換衣服了，今天晚上就睡在這兒，你敢嗎？”

聽到許念念這樣說，李游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念念公主啊，你雖然是大小姐，但我終于確定了，咱倆骨子里是一樣的人，這些事情你根本不用問我敢不敢，因為這是我經常做的。”

四歲那年她回來這個家，進入這條巷子，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鄰居家的狗。這么多年，他們養過各種各樣的狗，可是他們從不遛它，就只是給它搭個小屋，把它栓在門口，到點了給他點兒飯，沒有人和他玩兒。

李游覺得自己和它一樣孤單。她開始對狗狗的小窩感興趣，她很想進去看看，和她一樣孤單的狗生活的地方。那個小小的空間，是她童年時代最好奇，最想要了解的。

她上課跑神畫了無數個狗窩，卻不知道里面的樣子。

那條狗會不會像自己一樣在床底下藏吃的玩的，不敢被發現，它會不會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在被窩里偷偷掉眼淚。

她太想知道那種感覺了。

上了初中的李游，古怪叛逆，特立獨行，更不愿意與人交流。她不知道在哪里撿了個舊帳篷，破席子，把屬于自己的小窩搭在了房頂上，一到周末，就躲進去，拿著那本她如同珍寶一樣的《人間失格》，帶著“干糧”，躲進她的秘密基地。雖然那個地方只容得下她一個人，卻可以讓自己的思想自由，不用壓抑，不用懼怕。

其實做狗狗比做人幸福。

“喂，李游，李游…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啊…沒…沒什么，就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不開心的事情嗎？”

“也不是吧……”

許念念見她吞吞吐吐，便不再追問，迅速轉入下個話題。

“李游，我餓了。我要吃宵夜。”許念念有著小貓一樣的眼睛，在黑夜里忽閃忽閃的，無辜的看著李游。

“你都沒發現，你的臉都大了嗎，還吃！”嘴上這樣說著，李游還是起身去給她煮方便面。

李游看著許念念，一臉嫌棄。

“你還是我認識的念念公主嗎？你自己照照鏡子，頭發亂糟糟的，一身臭汗，坐的四仰八叉的抱著鍋吃泡面。”

許念念這樣捧著鍋笑起來特別傻，像地主家的傻閨女，李游也跟著她一起笑，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不好笑，可是只要有一個人笑，就會傳染一群人。

吃飽喝足，李游把鍋丟在一旁，定好鬧鐘，對許念念說，“該睡覺了吧。”

許念念的靈魂絕對是一個和她的樣子有極大反差的人。她竟然一把奪過鐘表，跳了起來，準備把表從樓上丟下去，她狡黠的笑著，“李游，你敢不敢鬧鐘也不定，我們明天逃學，怎么樣？”

“你瘋了吧！許念念，今天晚上怎么回事兒，在我的引導下放飛自我了，明天周一，你想被記過還是寫檢查啊！”

她突然坐在地上。

“我知道你明天不知道怎么面對關舟。剛好，我也不想去學校。”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李游確實感覺到她今天的不正常，只是沒有問出口，這是屬于她們之間的默契。

她們如此信任彼此，想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你說，這是為什么啊，我們做任何事，意義是什么，有些人的人生沒被別人左右，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選擇，那我這樣的呢？我沒有任何權利，就是一個軀殼？”

“你媽媽不允許你和肖楊見面了？”

“不是，這方面我媽媽倒不怎么干涉，而且她很喜歡肖楊。她只是要我出國。”

“念念，你什么時候，也變成我這樣了，不是你教我的，不必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煩惱嗎？”

我們開導別人的時候，懂得所有道理，這么多道理，都禁不起一件小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就連許念念這種在別人眼里那么完美的人都逃不過。

“就是前幾天我媽剛對我說，有些難以接受吧，因為我一想到，馬上放暑假，肖楊去實習，他回來，我就又離開了。這一別，真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了，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有什么變故。”

“你都說了，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有什么變故，你怎么又知道，在接下來的一年里，你媽不會改變主意呢？不用怕，我會幫你。”李游說得誠懇。

“好了，快睡吧，明天遲到可就嚴重了。你要是這樣不舒服，我們就下去。”

“不用，李游。就這樣，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李游看著許念念，心里也生出來她有些可憐的念頭，她以為自己不睡屋子，不睡舒服的床，去做她從未做過的事情，就可以擺脫她是許念念的身份嗎？可她不是家室完美，父母和睦，童年美好嗎？這些不都是自己一直所期盼的嗎？

誰又比誰更幸運呢？

她再一次在心里感嘆，還是做狗狗好。

說了晚安之后的兩個人，依舊翻來覆去，毫無一點睡意。

“他是因為你總是把他推給別人才生氣的。”

“啊……？”

許念念重新又說了一遍。

“他生氣，是因為你總把他推給別人。”

李游知道她說什么，她就是在裝糊涂。既然睡不著，又深知自己躲不過，那就講講那段陀螺的故事吧。

許念念不知是不是摻雜了自己的感情，聽完，她流淚了。無聲的，但是是李游擦不及的那種。

哭和笑一樣，都會傳染。

她們是躺著的，那些眼淚流入耳道，悲傷只有自己聽得到。

李游等著許念念平復情緒。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對李游說，“我和你一樣，希望馬英男的未來可以擁有一個更好的人生，她要離開，我也一定會像你一樣那樣做。可是那人是關舟，對于你來說，太難了。但你還是去做了。李游，我很佩服你。”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偉大的，因為我也只會讓她和他好好的告個別這么簡單了，旁的……就算了。”說著說著，李游低下了頭。

她覺得自己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太欠揍了。誰知，這惹得許念念更佩服李游了。

“大哥，你太酷了，說話的時候你都不會隱藏在別人眼里特別心機的想法嗎？這是我了解你，如果是別人，指不定會把你說成什么呢！”

“這叫心機嗎？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啊，我是不會讓關舟喜歡她的。”

李游說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許念念把手機開了錄音。

“對了，你剛剛怎么哭那么厲害，都收不住了。”

許念念慌忙關上手機。

“我…我…我就是覺得自己還是挺幸運的，最起碼比馬英男幸運，同樣都是年少時遇到一個人，我是兩小無猜，她是對面不識。

……”

許念念一瞬間想開了。果然，人類都是需要比較才能更好的勸自己，何必在乎結局啊，她已經比別人擁有太多美好了，就算最后無果，也是美麗的遺憾。

別人的不幸是只此一面，再相見就已經是陌生人。

最初的感情最是純粹，也最不堪一擊。

她想讓李游好好珍視自己對關舟的這份喜歡，畢竟她多么希望，他們四人都可以從校服走到到婚紗。

現在，雖然什么都不能做，但也只有好好呵護著，等到最終那一刻才有機會讓他單膝下跪，目光所至，皆是彼此。

可她沒有對李游說出口，她知道，這兩個人的驢脾氣一上來，誰都不肯先低頭，冷戰將會僵持不下，難以分出勝負。

轉過頭，李游已經睡熟了。雖然已經是夏天了，但是到了深夜還是有些涼，她替她掖了被角，偷偷拍下她睡著的樣子，與她面對面的躺下，許念念看著李游怪異的睡相傻笑，笑著笑著，不知不覺自己也進入了怪異睡相的隊伍。

希望這夜長一點，一秒即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