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溫柔極了。

李游披著關舟留下的外套站在樓上目送他們三個。

關舟要留下來陪她，被她拒絕了，她怕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她會說出什么不能說的話。不知從什么時候，這份感情竟需要她如此克制。

那，他們真的會一直在一起嗎？直到可以說出那句喜歡，還是這句喜歡永遠都沒辦法說出口。

那輛車啟動了，她看到車窗外伸出一只手，是關舟在給她說再見。

李游笑著自言自語，“傻子。”

這夜晚的風令她清醒，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太多的美好。黃昏的時候，是她情緒低落的時候，晚上就是她掙扎不安的時候。

今天她有幸避開了那份失落，可現在空蕩蕩的房間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她又開始害怕了。

怕什么呢？不知道。

仿佛剛剛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幸福太難得了，她想渴望抓住它，把它永遠的揣進懷里，藏起來，可她抓不住，他們總會離開。

在李游的思想里，只有痛苦，才是真實的。

這陽臺好高，她有多少時候想要消失，可是真正站在這么高的地方，她連往前面站兩步都不敢，連朝下面看都不敢。

這樣膽小的李游，還妄想永遠消失。她自己都很放心自己，她會好好活著，不管怎樣，因為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她想起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中的一句臺詞。

“活下去，像牲口一樣。”

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只是她一個人經歷過那些不愿回望的事情。

她看到了馬英男和她的媽媽。

李游看到馬英男的媽媽平靜了許多，她相信了，她的媽媽確實是一位氣質出眾的女人。

馬英男照顧著媽媽坐進車里，自己一個人把東西放到車里，轉頭看著這幢大樓，李游想，她是不是在尋找關舟……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飛快跑到樓下，在那輛出租車走之前。她叫住了馬英男。

馬英男看著氣喘吁吁的李游。

李游沒有說話，把身上的外套遞給了馬英男。

馬英男正要問，為什么這么急匆匆的跑下來就為了給她送一個外套。

她仔細一看，這件外套有點熟悉。

“這是關舟的。”馬英男的眼睛緊盯著那件外套，語氣冷漠，眼神復雜。

“這個給你吧。”李游不知道該同她說什么，她只是單純的想讓她的感情有所寄托。

“但是，我不是要故意聽你對他說的那些話的……好吧，是我一時沒忍住，就聽了…可是我……”

“沒關系，無所謂了。”

馬英男笑得苦澀。

“李游，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嗎？你有時候太過自以為是了，你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不是每個人都是你啊，你不應該總是拿自己的思想去想別人。

這件外套，你給我，我又能怎么樣？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在有些不了解你的人的眼里，這是勝利者的炫耀，是對我的羞辱。”

“我沒有。”

李游毫無底氣的說出這句“我沒有。”

李游覺得自己是一朵圣母白蓮花，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又一次傷害到了她。

對！她就是自私的，因為她自己沒辦法像馬英男那么勇敢，她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氣，可李游害怕永遠失去他。

連做朋友都沒辦法。

她不敢擁有的，她希望馬英男替她擁有。

但也僅僅只能是一件衣服。

她心里早就把關舟身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她對自己說，不過是等一個時機。

馬英男好像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李游，其實你已經擁有很多了，只是你的性格太悲觀，他的在意，你永遠都看不到，你一定是在等一個時機，告訴他你的心思，我敢打賭，你永遠說不出口，你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李游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她只能說，“嗯……以后就很難見到了，可以的話留個聯系方式吧。”

這是馬英男今天晚上第一次笑，她特灑脫的的接過李游的手機，撥通了自己號碼。

“……

我為你付出的青春這么多年

換來了一句，謝謝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瀟灑和冒險

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

是《成全》。通了之后，馬英男沒有直接掛掉電話，她在等劉若英唱完最后一句。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李游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離不開關舟的。

是習慣，依賴，還是真的喜歡。她沒有辦法說清楚這到底是一份怎樣的感情，他就好像是自己的氧氣，無法割舍。

她更好奇的是關舟對于馬英男的意義。因為在李游心里，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不曾有過一點交集。

她想知道，令馬英男難以忘懷的故事。

在馬英男轉身上車的時候，李游說，我想知道你們的故事。

馬英男怔了一下，沒有回頭。

回去的時候，李游走了樓梯，爬了很久。每走一步她都要說一句“說還是不說……”

當她推開房門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條短消息，來自馬英男。

是她想要知道的，關于馬英男和關舟的那個“小陀螺”的故事。

“……

關舟小時候有那么多玩具陀螺，他或許根本就不在意，丟了一個，丟在哪兒，忘記了，找不到了，他是不會去千方百計的也要把它找回來的，他還會有下一個陀螺。可是我遇到他，之后總是用目光追尋他，怎么就成了一輩子的事。說不清……

不記得也好，少一個人有負累。

還有，別告訴他。

……”

這是馬英男那天短信的最后一段話。

李游看了好久，倒也不是因為長，就是覺得有把刀在剜自己的心，痛得喘不過氣。

是不是每個人的身后都有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幫你收集那些不起眼的時光。

我們從不在意的，他們視若珍寶，從不奢求以此來感動對方，就只是愿意二字，愿意偷偷的跟在他身后，看他好看的后腦勺，如果他看向你，你會迅速看向別處，心里嘭嘭直跳，卻又要假裝從容。

我們從不強大，就只是想要在苦難來之前，以一己之軀幫他擋下，替他分擔。不用任何人理解而去贊美感激自己。

從未求一個結果，就只是愿意，并且享受這一個人兵荒馬亂后的絕望。

李游在計劃一個巧合。

她想讓他們再見一面，好好告別。當然，并不是再用那種傷人的好意。

她會讓這個巧合和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會讓他們覺得這本就是天意，是緣分。

回到家后的馬英男特別平靜，她對她的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覺得，沒必要再這樣下去了，她一個人也可以照顧媽媽，離婚，是最好的結果。

馬英男的爸爸臉上全是驚慌錯愕。他以為，她們娘倆只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他是愛著妻子和女兒的，可他為什么這么混蛋要打她們呢？是習慣自己的怒火沒地方發泄，就順手拉起來打了？他想，隨便打打沒關系的，她們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她們永遠不會離開自己。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們，他愛她們的證據就是那一身傷痕。

等到真正失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的愛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將要失去所有。

他看到自己從未疼過的女兒的身影穿梭在各個房間，填滿她的箱子，她們是真的要走了嗎？

這個四十幾歲已經有白發的男人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他跪到他的妻子面前，他乞求，挽留，可妻子一臉冷漠，就只看著女兒把她們所有的東西都裝起來，這樣的結果也是馬英男和媽媽商量過的。

此刻，馬英男的媽媽很清醒，嫁給他這么多年，從未有過的清醒。

她轉過頭對面前這個男人說，你毀了我，我到死都會恨你。

男人好像一下子變得蒼老，他任由自己的身體癱倒在地。

他終于明白一個道理，失望是慢慢積攢的，心也不是一下子變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