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遙在城中湖畔跪了一夜，眼淚早已哭干。書佳期不忍再看下去，先行回了良辰府。童語沒有走，坐在那看著段木遙，也是一夜。

天微亮，童語起了身，走到段木遙身邊。

“樵夫，”她開口，“丫頭如果知道你這樣，可會開心？”

段木遙未語，神情卻略有改變。

“師父也沒曾想過會變成眼下這種情況。”童語說道，“他曾說，他既是大家的主子，便不會讓盟中弟兄為他而死。他……”

段木遙一手撐地，搖搖晃晃起了身。

“走吧。”哭了一夜，段木遙嗓子已然沙啞。“回去。”

這一夜，書佳期坐在書房，望著窗外天上月亮，毫無睡意。

千粟，駱方終于死了……，書佳期心中念想，我應該高興。可為何我現下卻覺得這般空落落？書佳期慘然一笑。先前你來夢里找我，說不要為你報仇，可我怎么放得下？如今駱方是死了，可丫頭也死了，白兄為此仍舊生死未卜。我是罪人。

想罷，書佳期又坐了一會兒。隨后，他起了身，往祠堂走去。上香，祭拜。

“師父，佳期前來請罪。”書佳期說罷，右手折扇“啪”地一聲展開。

術法未成，臂上要穴被石子擊打，指尖松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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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不可。”九命。

書佳期站起身，看著九命。

“求主子三思后行。”九命跪下低頭。

“我是戴罪之身。”書佳期看著九命，淡淡地說道，“不可尋仇，不可殺未列入名單之人，不可同門相殘。我都犯下了。”

“主子你沒……”九命抬頭望著書佳期。

“我去下命書，盟主之位交由語兒，還請你多多輔佐。”書佳期打斷了他的話，望了一眼祠堂屹立的眾多牌位，淡淡說道。“這身功法即便不廢，我也再無顏面使用。”說罷，書佳期扔下呆在原地的九命，兀自往書房而去。

命書立即被下達，良辰府，四分部，不日便會得到消息。

書佳期離開了良辰府。

江湖中也再無人見過那位變換著臉面，搖著扇子的弒盟大首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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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童語，那日一技八方傳音便足以震驚弒盟各方，年紀尚小卻在那種情境下想出了最好的策略，還得得九命輔佐。雖不見得能讓全弒盟的人都心悅誠服，情況也不算太糟。

那日九命將白如晝送到濟民醫館，賀驚寒恰巧在館內。城中湖的戰爭他當然知曉，見白如晝被人抗進來，大驚失色。好在診斷一番后發現并無性命之憂，他也松了口氣。術法之事他無甚了解，想罷，給葉平素去了信箋。

過了幾日，見來人是花問，他才知曉葉平素已死。兩人雖隔山涉水，卻常年在岐黃之術上多有交流，也算是半個至交了。聽聞死訊，他不由濕了眼眶。

與此同時，花問也才知道雪云杉的事情。雖只見過兩次面，小丫頭機敏的形象還依稀可見，不免覺得惋惜。

“靈守之術……”花問暗了神色。“擋災去難，全由元神。現下小丫頭被幺童術所殺，不知師兄的三魂七魄是否還完好……”花問以草木決，將藥草盡數懸掛在白如晝身側。

好在白如晝此番的身體狀況與上一次不同，又得九龍之力加持，在花問到濟民醫館的當天晚上便醒了過來。

醒后，他如兒時被下了涅槃之術，在華宣殿醒轉時一般，一語不發，愣愣地看著屋頂。花問喊了他一聲，見他沒有搭理，也如兒時那般坐在旁邊陪著他，不再作聲。過了一會兒，白如晝眼眶里的淚水從眼角滑下。

即便以靈守相護，她還是死了……白如晝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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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若是為幺童術所殺……白如晝想罷掙扎地坐了起來，下床，往外面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師兄……？”白如晝行為突然，花問駭然，一時摸不著頭腦，拿過衣掛上白如晝的袍子便追著他跑出去。

花問在門口撞見不明所以的賀驚寒，草草鞠了躬便繼續往前追去。

“師兄，你才醒過來……”花問將袍子披在白如晝身后，見白如晝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提手捏訣，神色慌張。

白如晝所起的是通目訣，能在短時間里見到游蕩在人間的魂魄。若雪云杉被幺童術化作厲鬼，便會一直停在原處。

白如晝掃視了一圈，未見雪云杉的身影，卻有幾個迷路在人間的小鬼，白如晝哀憐，起了普渡訣為他們引路。

花問見罷，知曉了白如晝何意，抿嘴愁眉，不忍打斷。

滄海上神！滄海上神！白如晝焦急地在內心呼喚。

如晝小兒，喚孤為何？滄海回應他。

如晝有一不情之請。上神可知雪云杉魂魄歸處？她乃邱月師父之女。白如晝焦急地淚濕眼眶，知曉這般做法并不合規矩，但眼下別無他法。

花問并不知曉白如晝與滄海于內心的對話，只看見白如晝焦急地落淚，也跟著焦急地不知所措。

已至安息之處。滄海回答。

……！？白如晝震驚之余，由悲轉喜，眼淚卻落得更加厲害。

汝之靈守，為其擋去兩災，一則死之災，一則厲鬼之災。滄海繼續說道。

便好，如晝謝過上神。白如晝破涕為笑，松懈了精神，跪坐下來。

“師兄？”花問見白如晝一時哭一時笑，怕他因雪云杉的死備受打擊而失了心，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問兒……”白如晝說道，“我們回去。”轉頭狼狽地看著花問。方才他撐著一股勁一路跑出來，捏訣施法，眼下再無半點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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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誒！”花問呆然，雖不知曉剛才白如晝怎么了，但眼下白如晝在示意讓他幫忙站起來還是能明白的。

隔天，花問便帶著白如晝啟程回生死園。

泰來殿正殿，白如晝借著通目訣找到了葉平素。

“師父……”白如晝跪在葉平素面前。

此時的葉平素十分虛弱，看去如同經歷了一場惡戰，白如晝找不見邵寒蟬，便了然了一切。厲鬼相爭，稀松平常。

葉平素當然不再認得白如晝，只是兇惡地瞪著他。

“師父，晝兒不孝。”白如晝淚流滿面，對著葉平素深深叩拜下去。

花問見罷，淚水泉涌而下，跪跌下來，看著白如晝叩拜的方向哽咽地說不出話。

白如晝用了九龍之力，起手普渡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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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可想好？滄海問道。

多虧師父當日相助，才得有如晝今生。白如晝應答，意志堅定。

滄海不再言他，傾力相助。

九龍柱守護者并不是隨時可用九龍之力，這份力量來自上蒼，力量之大非凡人之軀可多次承載。少則十年，多則半載，才可再次使用。故此，九龍之神也需判斷時機來選擇是否相助。

九龍之力下的普渡訣，使葉平素從戾氣與怨恨中解脫出來。

“晝兒，你回來了便好。”葉平素的魂魄歸去之前，看著白如晝與花問笑著說道。“問兒，你們倆，定要相依相助。向緩兒問好，代我向她道聲歉。”說罷，便消失不見。

三天后，白如晝在眾人擁簇下繼任了生死園園主之位，坐鎮萬福殿。玄承殿仍由應天成管理，華宣殿與仙靈殿由花問與葉緩接手。泰來殿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掌事之人，殿中事務便暫時也由白如晝代為管理。重開尊實倉，讓谷正涵與玉雀看管，小夫妻帶著心生的閨女住進了出師前的居所，感慨萬千。

半年后，平城一家茶館。

“只見那白如晝御水化龍，直指長空。”說書人聲情并茂，茶客們聽得認真。“說時遲那時快，駱方手中化作兩簇黑黝黝烈火，生生擒住了這水化的巨龍。”說書人舉起雙手，做著應景的動作。

一些茶客即便聽過好多次，每每聽到此處，也不由地屏氣等待。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書人向茶客們拱手。“謝謝各位，謝謝各位。”說書人拿過手邊折扇，起身往茶館后院走去。

方踏入后院大門，說書人見到來客，立在原地。

“怎么是你？真是稀客。若喝茶聽書，應走前門。”說書人手握折扇，躬身作揖，臉上漾起溫暖的笑。“這季的梨葉茶很是不錯，值得一嘗。”

“游歷至此處，偶遇九命，便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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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現在得稱，葉先生。”說書人躬身拱手。“未表祝賀，小可失敬。”

“葉緩便好。”葉緩說道，“不多打擾，我就來看看。”說罷，拱手行禮，欲要離去。

“小可能否向葉姑娘討一只青鳥？”說書人，或說書佳期，笑著問。

葉緩提手捏訣，空中騰飛出一只透明的青鳥，轉了一圈，變作一顆珠子。葉緩將它遞給書佳期。

“那我走了。”

“既然來了，喝一壺茶再走可好？”書佳期問道。“這季的梨葉茶若不嘗嘗，定是遺憾。”

葉緩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九命，麻煩了。”書佳期對一邊的九命說道。

“主子還等著我回去。”九命抱怨。

“語兒怕是被事務弄得焦頭爛額，你回去也是勞碌，權當放放松。”書佳期笑言，兀自引著葉緩往亭下走去。“現在可知曉當年我多能干了吧？可把你輕松壞了。”書佳期哈哈直笑。

“那還煩請您趕緊回去，接回那些事務。”九命端來茶盤與燒好的熱水。“您這一甩手，對語兒可真狠。十歲未滿的小丫頭，肩負整個弒盟。虧您想得出來。”

葉緩聽著昔日主仆二人斗嘴，無甚表情的臉上漾起不太明顯的笑意。

“她可是我書佳期的徒弟，怎能以凡人論？”書佳期不滿，“好你個九命，不是你主子了，你就這幅嘴臉。過去師父在的時候也不見你這般俐齒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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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緩噗嗤笑了出來，笑罷自己一愣，抬頭對上了書佳期的目光。

書佳期搖著扇子，微笑看著葉緩。一時二人相視無話。

“二位還是趁熱喝了吧，我趕著回去。”九命冷著臉說道，將兩杯茶分別放在二人面前，迎來書佳期狠狠一瞪。

萬福殿正殿。

“阿野姑娘，難得來一次生死園，不如隨處看看去。”白如晝看著眼前書冊，對著趴在一旁的姑娘說道，眉眼溫和。

“是啊，難得來一次生死園，你也不帶我隨處看看去。”阿野悻悻接話。

白如晝側頭看著阿野，嘴角不由地揚起微笑。

“這次入園的小術士中，有幾個資質甚好。泰來殿掌事一職如今尚且空缺，如晝正在仔細查閱他們事跡，盼能挑出一些未來或能擔此大任之人。”白如晝耐心解釋。“無意間冷落了阿野姑娘，如晝深感抱歉。走，我們出去走走。”白如晝起了身，帶著阿野往外走去。

“你小時候住在哪里呀？”阿野繞著白如晝，興奮地又跑又跳，“好像不止這萬福殿？哎快帶我去看看！”

白如晝笑著點頭。

遠處云錦看著這一幕，輕輕叫喚了一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