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沒怎么說過謊,這番話說起來磕磕絆絆,語氣也不自然。不過越是這樣,他這幅態度越比演戲還真…畢竟一個中學生碰到這種事,前言不搭后語才是正常表現。
林國衛是老知識分子,按道理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分子才對——可實際上,華國人從小到大都是在靈異故事的氛圍內長大的,誰沒聽說過“托夢”之類的事?別的不說,他同輩人和上一輩人類似的事情一大把,都不用向別人求證。
而現在忽然登門來個高中生,說了一通這個,要說信,他其實很愿意相信…因為誰不希望自己思念的亡者能夠給自己傳遞信息呢?
但老林終究閱歷廣,豐富的人生經驗讓他不動聲色,抬手指了下旁邊:“坐下說話。”
陳軒這才坐下,不過依舊腰背挺直。
“她有說過為什么找你么?”
“伯伯…她沒說,不過或許這和我有關系…”陳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從小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一直沒敢和家人說。”
“你有陰陽眼?那我…”
他忽然愣住,因為林國衛目光鎖定在了旁邊的日歷上:上面顯示今天是農歷七月初一。
他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日子。
林國衛心中頓時又信了幾分,但他表情依舊鎮定,想了想,說道:“我想再問你點別的。”
話語落下,他伸手開始摸兜,摸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戒煙一年多了——但他沒有停下,從面前茶幾下面的抽屜里翻出一包紅塔山,找到打火機顫抖著點上,狠狠嘬了一口,才繼續問道:“那個…小陳啊,你能告訴我林嵐長什么樣子么?”
“嗯…長頭發,個子比我矮一些,身材很瘦,穿著個黑的絲襪和皮鞋,好像是短裙吧,外套是暗紅…也不對。”陳軒頓了頓,用手指了指脖子,“那、那上面好像是血,我看她身上有很多…很多傷口。”
林國衛面無表情的大口吸煙,但因為許久沒有抽過,煙葉嗆得他咳嗽起來。
陳軒隨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將那支紅色的鋼筆拿了出來:“對了伯伯,我醒來以后桌子上多了個鋼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為我家沒買過這種筆…”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林國衛的表情在這一刻甚至有些猙獰起來,他額頭青筋凸起,臉色漲紅,眼睛瞪得老大——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老人咬著牙齒,身體在輕微的顫抖。
有些抗抑郁藥物會讓人的情感受到嚴重壓抑,那種感覺就像是大腦負責“感性”的一面被個鐵盒關了起來,以至于遭受刺激時難以像平時那樣起反應。
林國衛用力把煙屁股按滅,差點把煙灰缸按翻,哆嗦得厲害的手掌抬起,握住那紅色的鋼筆后,他終于發出了聲音。
“嵐嵐啊…”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閘門,淚水“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老人泣不成聲。
陳軒趕緊從旁邊紙巾盒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林國衛壓抑太久,哭起來鼻涕眼淚一起流,形象很難看,干瘦的手掌能夠清晰看到骨節和血管,皺皺巴巴像是粗糙的根雕。但林國衛捧著那紅色的鋼筆,卻像是拿著最珍重的寶物。
過了足足三五分鐘,林國衛才繼續道:“對不起,我剛剛不敢信你,但現在…我、我信了。”
“嗯,我知道這個事情很離奇,可是…伯伯…她跟我說,她在寵物店看了很久了,一直想買這只貓,但是苦于沒辦法,說只能找上我來。她說她自己卡上還有錢,能買得起。”
“多少錢?買這些花了不少錢吧?”
“沒,我去問了,大黃是被人棄養的貓,我還按照她的要求買了這些東西,結果店員就直接把貓送給我了,一共五百八十塊錢。”
陳軒說著把票據遞給了林國衛,后者看著那上面的開票日期和價格,心底那點懷疑已然徹底消失……若是騙子想要騙錢,這么堆東西加一只貓只要五百八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起身從口袋里掏出六百塊錢現金遞了過來,陳軒身上也有零錢,當即找了二十回去,林國衛想說什么,他趕緊道:“我不敢多要,伯伯,真的不敢。”
林國衛也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忌諱,但終歸寧可信其有——他回頭再去看那小箱子里好奇張望的大黃,表情遠比剛才柔和多了:“陳軒,你是說,嵐嵐想買這個貓?”
陳軒故意這么說,是因為他不能強調“貓是給林國衛買的”,對于抑郁癥患者來說,這很容易讓他們產生其他聯想,繼而生出抵觸心理來。
但如果說是林嵐想養,林國衛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嗯,她說她一直想養,說大黃跟她有眼緣什么的,”陳軒說著搖頭:“我進這個店之前連大黃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但我一說這個名字,店員就給我指出它來了。”
“嗯…長得挺漂亮的,別關著它了,放它出來吧!”
林國衛擦干凈眼淚,腫眼睛主動打開了箱子的小門,但大黃有些認生,不太敢出來。
“伯伯,我拍個視頻可以么?萬一…她再找上我,我也可以證明我按照她說的做了。”
陳軒看林國衛目光疑惑,解釋道:“說實話,伯伯,我挺害怕的…”
這種事害怕才是正常,林國衛理解的點點頭:“那好,你拍吧。”
然后他想到女兒或許能看到這個視頻,一邊試探著去摸大黃,一邊說道:“嵐嵐,這個小貓我很喜歡!你沒有機會養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爸爸一定盡心盡力,讓它過上快樂的一輩子…雖然我不太懂怎么養,但是現在我也會上網了,我可以去查的!爸爸還有幾個朋友還是獸醫專業的,有什么問題,我都可以隨時打電話去問他們!”
大黃這時也明白面前的老人沒有敵意,試探著走了出來,用頭頂了頂林國衛的手掌,隨后順著蹭了過去。
林國衛臉上浮現出笑容:“你看它多乖,這毛真順!不愧是我女兒選的貓!你放心吧,它在這一定過得比所有貓都好,嵐嵐,我…”
說著說著,林國衛用胳膊抹了把眼淚,說不下去了。
陳軒抿著嘴唇,按下了結束錄制的紅色按鍵,低聲道:“伯伯,我拍完了。”
林國衛肩膀聳動,使勁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