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在椅子后面指了指前面的王主任：“雖然他不算什么大官，但現在他愿意給錢封口，給多少咱都是賺的，如果真等到他們認為給錢也沒用的時候，那可就一分錢都撈不到了。”

他這么說，自然是因為大家都沒什么事。若是今天死了一船人，那給多少封口費他都是不會同意的。

劉叔張著嘴愣了半天，因為陳軒這話的確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這些景區領導整天躺著賺錢，他內心的貪欲終究占了上風，猶豫幾秒，他還是說道：“那…我再和他拉鋸一下。”

聽了這話，陳軒瞇了瞇眼，沒再勸說什么，直接轉身回了座位。

“三萬！王主任，我們這身子骨可真是禁不住折騰，回去感冒發燒了看病也不少錢，是吧？”

一位羅姓大媽也不遮掩什么，直接開價翻了四倍多。

王主任表情陰沉下來，他沒理會這個大媽，扭頭瞥了一眼準備說話的劉姓大叔，卻是抬手從下屬手里將一個布兜子拎了過來。

“我話說的很明白了，景區方面呢，主要是想讓各位簽一個‘不起訴協議’，當然，我們也在協議里保證，未來對景區的安全方面一定會進行重點改進，也歡迎各位進行監督。現在這樣吧…愿意簽協議的，把字簽上，協議交給我，馬上可以在我這里拿一萬塊錢。”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接是看著前排這些學生的。

而不用陳軒說話，那幾個大學生毫不猶豫的起身，拿過協議看了一遍，笑呵呵的簽字后交給了王主任。

后者說到做到，嶄新的鈔票直接交給了他們手上，還讓下屬給了個名片，道：“有丟失損壞的東西，在車上就和小王報備一下，他回去會結合監控來確認，如果屬實的話，按照型號和官網售價，我們一定原價賠你。”

有一個開頭的，后面高三四班的學生們便也沒有再等什么，挨個上去簽字領錢。王主任非常會說話，還專門提醒他們等下進醫院有不舒服的就檢查一下，費用景區全包之類的。

從陳軒這么多年的經歷來看，這位領導的反應和舉措其實真的算是果決而正確了——有些領導仗著政治關系硬，這種“封口費”通常都不會給普通人發的，要么就是能拖就拖，能不賠就不賠，結果拖到最后發酵了，不知咋的就捅到網上去，導致整個輿論爆炸。

現在雖然翻了船，但人都救下了，眼看著應該是沒出人命，這樣的事故哪怕在信息社會“捂不住”，卻可以通過各種手段處理好…

對陳軒而言，今天“救人”是主要目的，根本就沒想過賺錢的事。現在能白拿一萬塊錢，對于急缺錢的陳家來說，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至于站起來怒斥對方，大罵其他人為虎作倀什么的…省省吧，那幾個鬧騰最歡的大爺大媽也只是圖錢罷了，整個車里，沒有誰想過真的去打官司。

因此陳軒完全沒有反對的意思，同樣過去簽了字，拿到一萬塊錢后什么也沒說，坐回了座位。

而原本鼓噪“七千不夠”的一群人中，也有人“叛變”了隊伍，起身過來簽字拿錢。也就那位劉姓大叔礙于面子，和兩位之前嚷嚷最大聲的羅大媽、王大媽一直沒去。

然而等最后其他所有人都簽了，他們也明白大勢所趨，自己恐怕是沒辦法多訛錢了。

可他們心中還是貪，就是不站起來，始終不愿退一步。

王主任也沒廢話，拎著兩捆錢走到他們面前。

“這點錢不夠！打發誰呢？”

王大媽盯了一眼那鈔票，忍不住說了一句。

而王主任對付這種人著實有經驗，他也沒繼續理會對方，扭頭沖穿了身玫紅色防曬服的羅大媽道：“這么說吧，如果你們不簽字，去起訴我們，也行。這起事故其實不算大事，而且有天災的因素，‘公訴’是沒必要的，最后肯定是壓下來調解。如果你們不服，可以去法院提起訴訟，我們景區也有法務部門，律師隨時能夠和你們拖著耗，這期間的訴訟費用你們三人要自己掏，而且這案子拖個兩三年沒什么問題…”

這話說得羅大媽原本臭臭的臉色都變了，目光驚異不定起來。

他這些話其實BUG不少，但連哄帶嚇，對付三個不懂法的中老年實在是太容易了。況且邊兒上有懂法的也不會這時候站出來解釋什么，畢竟剛剛拿了錢，何苦站出來找不痛快呢？

而王主任真正的重點在后面：“這里呢…是兩萬塊錢，你們仨人第一個簽協議的，拿一萬，剩下兩個人只能有五千了。”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想要說話，但羅大媽動作極其敏捷，劈手直接從王主任手里搶過了筆，拉過一份協議便簽了字。

嘩嘩嘩一秒把名字寫完，羅大媽把協議往回一推，還嫌棄似的嘟囔一句：“你們景區實在太欺負人了…真是不講道理…”

劉叔和王大媽目瞪口呆，而旁邊陳軒閉目養神，當沒看到。

“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王主任笑瞇瞇的把錢雙手遞了過去，扭頭望向僅剩的兩人。

劉叔和王大媽對視一眼，隨后同時看向原本站在“同一陣線”、此時已經把一萬塊錢揣進懷里的羅大媽——后者扭頭望著窗外，仿佛那景色很吸引她似的。

這時車停下了，兩人嘆了口氣，無奈簽字，拿了五千塊錢下了車。

其實王主任真要心狠一些，最后這三人一分錢不給的話，其實也沒什么事。但他做事更偏于穩妥，畢竟大領導發話是要所有人簽協議的，給這最貪的兩人一點教訓就夠了，其他的風險，他不愿意去冒。

等一車人的協議都拿好，王主任下車便徑直去了急診區，打探前面第一批落水者的傷情去了。

至于少拿錢的兩人，說鬧吧，錢已經拿了，再鬧也沒人跟著起哄。而拿得少了，只能說最后是他們那三個人“內訌”導致的——陳軒看著這一幕，倒是覺得王主任手段還挺厲害的，既保證了所有人都簽了協議，也讓那不配合的家伙付出了代價。

和這種人相比，自己還是嫩啊。

劉倩等人都是年輕，落水之后一路換了浴袍也沒著涼，此時都是聯系家長或直接回了家。陳軒自然不回去接受檢查，而是找到相關的醫護人員詢問了一番傷員的狀況——原本醫生們沒空搭理他，只有一位小護士不知是不是看他長得帥，主動過來搭話說了幾句。

陳軒也由此得知那位叫楊梓萱的主播，和另外兩個被搶救過來的落水者，此時都在ICU內。

雖然轉到ICU不意味著脫離危險，但好歹沒在搶救室繼續呆著就是好事。聽護士那語氣，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了。

對付那水鬼時陳軒可謂用盡全力，因此現在卻是有些疲憊，“小圓滿鬼身”縱然能量相比普通鬼靈近乎無窮，但釋放和儲存的上限卻是存在的。短時間內耗用太多，他也需要休息一陣才能完全恢復。

不過想到一萬塊錢的封口費，陳軒又莫名有種“不虛此行”的奇怪感受。

這錢在有些人眼里也就一頓飯錢，但對陳家來說，這筆錢意味著陳軒的大學學費暫時有了著落，而父親也不用拼命起早貪黑省吃儉用的還債了。

他沒在多想，準備離開，但剛走到門廳，便被追出來的王主任攔了下來。

“陳軒同學是吧？我剛了解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這位主任明顯剛意識到陳軒是今天救人的關鍵人物，滿口都是“英雄”、“青少年的楷模”等一通夸獎。

陳軒有些疑惑，但沒有打斷對方。當聽王主任說準備聯絡上級，找關系讓市里對他進行“表彰”后，陳軒便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但陳軒沒有馬上答應，他回道：“這件事等所有人脫離危險再說吧，王主任。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這個…陳同學，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要感謝你的見義勇為…”

王主任欲言又止，陳軒左右看了一眼，四周沒別人，他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出聲道：“這事雖然有天氣的因素，但景區內管理不規范是實實在在的問題，落水的人都沒穿救生衣，這我就不說了。那船加了個遮陽棚本身就是事故的主要原因，不然也不會出這種事，您說對吧？”

王主任額頭亮晶晶的，他擦了把汗，努力維持笑容，心中不懂這位中學生干嘛突然又揪著這點不放——剛才不是在車上已經簽了“協議”了么？

而陳軒話鋒一轉：“我明白王主任您什么打算，如果我被推出去當成一個正能量的典型來報道，景區的問題基本就能蓋掉，對吧？”

這其實就是標準的“喪事喜辦”。

王主任咽了口唾沫，想要否認，但陳軒沒給他機會：“我當然不是反對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這事故已經發生了，亡羊補牢是一定要做的，我相信王主任您肯定會做好后續的工作。而至于您剛剛提的事，我作為共青團員，當然也是愿意配合的，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家經濟條件比較困難…您也看到了，我連手機都沒有，您到時候要是和我聯系，只能給我爸打電話。”

陳軒聳肩，穿著白色浴袍的他顯得很滑稽。但王主任聽后卻狠狠點頭：“我明白，我明白的，陳同學！現在的孩子能有你這樣大無畏和獻身精神的太少了！”

他用力握了握陳軒的手，“謝謝，整個燦湖景區都要感謝你的這次見義勇為，謝謝！”

至于他謝的是什么，陳軒就懶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