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遺帕事件
- 棠棣融融載其華
- 控鶴監公
- 3174字
- 2019-04-11 01:37:09
晚飯過后,云兒端了些膏環并茶水到我房間,米粉合糖做成的環狀膏環是我最喜歡的甜食,在油中煎炸過后帶著絲絲焦香,甜而不膩,很容易入口。待我伸手去掏帕子時,猛的就記了起來,我的帕子似乎還在那人手里,未曾還我。那人叫個什么名字來著?我細細回想,對了,唐棣。
倘若是個平常的帕子,丟了便丟了,確實沒什么大不了。但這方帕子,卻是我母親親手制作。因我心中想著這畢竟是我母親的遺物,平日里另備一副實際使用,母親的那副雖隨身攜帶,卻不曾拿出來用過。兩方帕子雖外形相似,但我母親那副,帕角繡有一個歪歪扭扭的“褆”字。下午那會兒我不小心拿錯了,竟將我母親的帕子借給了唐棣。我心中很是懊惱,看著桌上的環糕,忽又記起去年丟失的那方羅帕,心中自責更甚。
去年夏末,江陵以西地區遭遇百年一遇的洪災,暴雨連續下了十來天,江河湖泊的水位巨漲。連著上游的巫山一帶也受到牽連,固陵山下一片不見盡頭的洪流,樹木被淹至半腰,繁茂的枝葉半隱水中,時常能在這些枝葉里瞧見具泡發脹大的尸體。祖父擔心我出事,命人看著我好叫我不能出門。
但我很擔心山腳下的那個周姓寡婦。周寡婦以紡布刺繡為業,平日里常常賣些布匹繡品給我家。她膝下無兒無女,家中僅有一個眼瞎的婆婆,每每送貨到我家時,都要跟家里的媽媽姐姐們聊上半天。許多八卦新聞,譬如城中鄭家夫人黎曉蘆半夜同人私通叫人發現,于羞憤之中自盡身亡;又譬如城中最有才華的何公子,與一戲子私交頗深,使人懷疑他有龍陽之癖。她每每敘說時,都要用些曖昧且隱晦的詞語加以夸張修飾,聽得旁人臉紅心驚的。我很喜歡聽這周寡婦講段子,對她好感頗深。
那周寡婦上次來時,說她遇著初戀,且初戀尚未娶妻。她說這話時滿臉盡是紅暈,連著額頭眼角的皺紋也比平日舒展。我忍不住提醒她,她之前立志首節,以十里八鄉的忠潔模范代表為余生目標,誓要立下全鄉第一座忠貞牌坊來的,甚至拒絕了鄰村殺豬的張屠夫求婚,以及她娘家種田的李小二的示愛。我這話說完,她臉色更紅了,只是笑容凝固頗有些僵硬。
我如今見那周寡婦許久不來了,又想上次口不擇言得罪了她,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和擔心,想著晚點得找機會探探她家情況。
晚飯過后,我得空逃了出來,行至山腳時,慘況果然如師姐們所說。所幸的是,那周寡婦家的小茅屋因地勢較高并未見得半分損傷,只是家中空無一人,床上積了好些灰塵,看來是離家好些時候了。
我心想,這周寡婦不定就是和情哥哥私奔了呢,倒不太可能出什么事故,是我多慮了。
正欲原路返回時,忽見得山腳下有具尸體隨水漂來。我之前未曾經歷過喪事,這是初次見著死尸,莫名有些悲痛情緒,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著姑且撈那尸體上岸,留與他個全尸吧。
打撈過程遠比我想象的復雜,對方是個高個子的男性尸體,很是沉重,我使出了十分之一百的力氣,終于是將其成功拉上岸邊。此時天已蒙蒙黑了,我于筋疲力盡之中,恍惚聽見一絲氣息聲音自尸體傳出。我很驚訝,想來誤打誤撞的救了個活人。男子突然抽動起來,好些積水自他口中吐出,而后復又安靜下來,再無什么動靜了。一片黑暗中我看不出他具體的情況,又見周寡婦茅屋就在一旁,于是費力拉扯著他的肩膀,將他拖到屋子里面。
我在屋里取出火折子點了盞暗火,湊到那人身仔細檢查。他脈搏雖紊亂但很鮮明;又見他胸腔部位消沉下去,乃知積水均已吐出;只是在這男子左胸部位,赫然陳列一道傷口,傷口近乎穿透整個胸部,仍在潺潺流著血。
幸運的是,我平日所學的功課里,便有醫理藥理之類,不想此時竟派上用場。而更加幸運的是,一時辰前我逃下山時,因料想山路必定濕滑,提前預備了些跌打損傷的藥物隨身攜帶,不想也在此時派上用場。
待我細細查看那人傷勢時,見他身上的衣裳已被血污滲透,血液漫過一層又一層,并無半分消停的樣子。我擔心他失血過多,趕忙撕了半截裙邊,自鎖骨上窩向下向后觸到鎖骨下動脈搏動,將此動脈壓在第一肋骨并加壓包扎住,一手緊緊按壓此處,一手慌忙從懷中掏些止血藥物,仔細的給他敷上。
那止血藥物是奉節老頭的秘寶之一。據說有位師兄采藥時候被獵戶的陷阱誤傷,身上十幾處傷口且正中要害,當時便是用這藥物硬生生止住失血??梢娖渌幮е畯姟?
而今我見那人傷口雖深,但卻并未傷及要害,雖拿了奉節的止血神藥幫他涂上,但傷口處的血液卻不見凝結,且有繼續外流的趨勢。我心中暗想,難道奉節竟拿假藥騙我,如何止不住這失血呢?
待撥開他傷口處的衣物后,我仔細端倪著。傷口附近的皮膚血管發黑,血液色澤偏紫,且盡是污濁的血漿,而不見半透明色的血清。這情況甚是異常,莫非是什么毒物所致?使人血液難以凝聚,或是劇毒攻心,或是失血過多,兩者并行必能置人于死地。我一時唏噓了起來,想來竟有如此惡毒決絕的殺人手段。
但是,大抵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巧合再次發生。昨晚我逃下山時,因擔心山中毒蟲毒蛇之類的毒物誤傷到我,于是身上夾帶了好些奉節老頭的“群芳髓”。這“群芳髓”雖有個矯情名字,其制作材料卻是取自百種劇毒之物,譬如葫蔓藤、鴆鳥、毒箭木、風茄等,要知道,這些劇毒生物能夠產生劇毒元素并不為其所害,乃是有著與毒素相生相克的部分,而“群芳髓”的制作秘訣,便是將材料活體冰凍,剝離毒素而單取相生相克的器官部分,趁著活性尚在,然后丸制而成,藥丸外表又須涂上一層黑蜂蜂漿以保持丸內活性,平日里用瓷瓶密封封裝,用時借水服下,藥性即可生效,只一盞茶的功夫,便得以疏散體內毒性。
我急忙從袖中取了“群芳髓”,掰開這人的嘴巴,自他喉中扔下,手中依舊死死按壓住肋骨動脈處以減少出血。果然,服下不久,那傷口的血液便凝結成黑紫色的固體,不再見著血液外滲。我撫上他的手腕,脈搏雖說微弱,但比起剛才,卻顯得甚是平穩,想來應該沒事了。那“群芳髓”果然是個絕妙的好東西,奉節也著實沒拿假藥騙我。我心中即刻安定下來,歡快且輕松。祖父常說“助人為樂”,我此時確然很是快樂。
微弱的燭光照映下,那人的面龐看的不甚清晰。卻能見得他眼瞼睫毛纖長且卷翹,挺直的鼻梁與眉骨在一側投下暗影,這暗影融入周圍的黑暗中,模糊了他五官的棱角,徒生幾分羸弱意味,引人憐惜。
此后的情況在我印象中頗有些模糊,只記得那人全程昏迷,我僅待了一小會兒便匆匆離去。對了,我走時因擔心他晚上醒來,似乎留了些吃食給他,那吃食是我晚飯吃剩的兩塊糕環,被我包在帕子里當作零食。
民間流傳的話本之中,常有敘述美女/美男報恩的故事,若被救者是美女,多是以身相許作為報答;若被救者是個美男,亦是以身相許作為報答。即便碰巧救的個狐貍、白鶴之類的動物,化作人形上門報恩,倒也是以身相許。參考此類歷史事跡,我初初擔心這人醒后,會不會說出類似的話來,屆時我該怎么拒絕呢?后來證明我這番擔心完全是多余的。第日我下山查看時,屋內空空哪有什么人影,連著我昨日留在地上的糕點也都一并不見了。
作為我為數不多的善心事跡,竟然就這樣有頭沒尾的匆匆結束了。而那次事件中,我也是粗心之中錯拿了我母親的帕子。
如今僅剩下這么一條帕子,卻又被我弄丟。我心中有些懊惱,想來定要找個機會從那誰,哦……唐棣,從唐棣手中拿回來。
次日清晨,趁著早飯的間隙,我心中思量著要怎么跟求良表哥開口,好讓他替我要回我的帕子。其實我原本也是想著我去要比較好,但唐棣畢竟跟表哥熟嘛,叫表哥開口總比我開口容易。
而今這貨卻隔著餐桌頻頻看向我,眼神之中頗有些不明意味,很是奇怪。一如往常一樣,舅父吃完便提前下桌出門了。我心想時機到了,默默的挪到表哥一旁。正欲開口,卻聽得這貨問我道:“昨日里承諾帶你出門逛逛,不如就趁著今天的晴朗天氣,我們吃酒賞花看姑娘去。你去不去呀?”
作為一介不是很武夫的武夫,我對吃酒不感興趣,對賞花不感興趣,對姑娘也……還是有點興趣的,只是心中更掛念我那丟失的帕子,仍回他道:“去,當然去。只是你先聽我說……”
求良表哥打斷我道:“那就這么定了,唐棣也一起的。你趕緊吃完收拾收拾。”
我聽到唐棣今天一同出游,頓時改了主意,決定親自討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