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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 殘垣消寂
  • 遙亦岑
  • 9995字
  • 2020-03-08 21:59:30

此時已是初冬,天氣漸漸轉涼,若是只在身上多裹幾層夏天的或者秋天的衣裳,怕是不能抵御這即將到來的漫長寒冬。路的盡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匹渾身通白勝雪的馬慢慢悠悠地在中間走著,仿佛它才是盛世的主角。路上的土已經有些僵硬,踩在上面難免會覺得稍微硌腳,在南陽縣這座小小的縣城里,光憑四處零落的酒家,就頓覺滿目蕭條之感。

阿陶懷里抱著好大一捆、幾層高的干糧,馬背上馱著的,是幾件冬衣鼓鼓囊囊裝在里面的行李,蘇湄擔心日后行程緊湊,阿陶又年紀尚小,當乞丐的時候過慣了饑不擇食、衣不蔽體的生活,今年再這么糊弄過去,長大了怕是會烙下病根,所以,她早做準備,去路過的裁縫鋪里給阿陶做了幾身冬衣。

她一看到阿陶,總是想起從青瀾城出來的自己,她照顧阿陶的時候,總是想到同樣對自己體貼入微的師父,她現在正竭盡全力地、煞費苦心地培育這個孩子,就像師父培育自己那樣。她總是幻想著,有朝一日阿陶長大能成為國之棟梁,可以獨當一面,那這樣的話,她這個自稱的“師父”會十分驕傲的。

說起阿陶,這個孩子,還真是直言不諱。

蘇湄帶著他去裁制冬衣的時候,這個孩子的腦瓜里,想的竟然是蘇湄從哪里來的銀子每日吃穿,他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斗膽張口問了蘇湄:“蘇姐姐,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錢啊?”

“我怎么從來都沒見過有人給你錢?”蘇湄吸了一口氣,這熊孩子,在店家面前這樣問她,是想把他倆都送進縣衙么?

“蘇姐姐之前幫人做事,也是掙了一些錢的,所以,你要省著花,不然你可真的就要重操舊業了。”蘇湄一向散漫的眸子里透露出了認真,阿陶看到,毛骨悚然,他可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了,趕緊搖撥浪鼓似地搖頭:“不要,不要,阿陶再也不亂花錢了!”

蘇湄摸了摸懷里鼓鼓的錢袋,心想騙小孩可真好玩。

她從青瀾城深夜倉皇離開的時候,正好被母親撞見,她倒沒有表現出多惋惜的神情,只是匆匆回家給她娶了好大一包銀子,遞在她的手上。寧垠夫人的眼睫上結了厚厚一層霜,蘇湄覺得總歸當時太冷了,連人的眼睛上都能結霜,卻不敢讓自己相信一向鐵心腸的母親流過淚水。

“蘇姐姐,我們最后要去哪里啊?”阿陶抱著那一大捆的食物,直了直身子,雖然只是干糧,數量多了還是很費力氣的。

“說實話,我并沒有十分明確的目的地,阿陶,你愿意跟著我四處流浪嗎?”蘇湄想起沽陽城,自己當初選擇另一條道路而決然離開;青瀾城,她因為不敢面對親情、熱情、和淚水而匆匆逃離;耆蕪山,她立下生死狀要成就一番事業讓師父長臉,可是如今,一事無成,竟還連累阿陶跟隨自己四處奔波。

“蘇姐姐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因為姐姐相救而免于饑餓之苦,這一點我就已經對蘇姐姐感激不盡,又怎么敢嫌棄旅途辛苦勞累居無定所呢?我就是問問蘇姐姐最終要到哪里去,阿陶不怕跋山涉水,阿陶只是想知道蘇姐姐不辭勞苦一路北行是為了什么?”阿陶今日道出了他心中的疑問,一直追尋,是為了什么呢?

“阿陶,我們去沽陽吧,再等幾個月,那里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慢慢地,我朝的每一個地方,都會變得煥然一新。”蘇湄想起了陌謙給她的信中夾了一張沽陽城一座院邸的地契,去那里生活也好比現在四海為家。

“蘇姐姐說哪里就是哪里,阿陶都跟著去。”

“那我們就這樣走吧,一邊可以將這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另一邊也可領略各地不同風土人情。好嗎?”蘇湄和阿陶商量。

“好!”阿陶爽快地點頭,擺起架勢昂首闊步就向前面走去。

南陽縣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蘇湄和阿陶走在大路上,今日縣衙里似乎發生了什么大事,總有人三三倆倆結隊成群向西南方向走去,邊走邊聊,蘇湄看得奇怪,側耳聽了一下,他們右邊的一個賣小孩子玩具小玩意兒之類的中年男人,佝僂著腰守在攤位前,留一笑搓胡子,正好到下巴,眼睛雖小卻四處張望,一看就是一個愛管閑事并且消息靈通的家伙。

碰巧有人來買糖粘,問他出了什么事情,那男人賊眉鼠眼,悄悄附耳到買東西的人身邊,“聽說,今日縣太爺藏在床底下的私銀被偷了,他十分惱火,抓了犯人午時就要問斬呢!”

“真的嗎?那犯人也是倒霉,他怕不是像上次一樣故技重施又抓一個無辜的人來泄他心頭之恨呢?”

“誰知道呢?咱們這位縣太爺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要我說啊,最好還是離他遠點,要他八竿子也打不著咱們。”

“如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

聽了他們無法辨別真假的言論,蘇湄怕縣令錯殺好人,就帶著阿陶也隨著人潮人海向前面隨波逐流了,到了刑場,蘇湄擠過圍得厚厚的、密不透風的人墻才看清楚高高的刑臺之上,一個身著破舊泛黃的囚服的漢子畏畏縮縮地跪在臺上,身后是定罪的明梏,看他面相,憨厚老實,面對如此之局面已經嚇得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是在縣太爺家中偷取財物而不發出絲毫響動的江洋大盜。刑臺下,許是那漢子的妻子,哭得泣不成聲,一心只知請求寬恕,“砰砰”地往地上磕頭,直到鮮血直流。蘇湄在來的路上聽到人們說這漢子被定罪則是因為他在老爺睡覺之后和醒來即私銀不見之前的時間經過了他家的大門,可也十分碰巧,那個時間段就只有他自己經過,故而沒有其他的嫌疑人。

“老爺,您開開恩,我們真的沒有想過要偷您的銀子啊,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何曾想過要去碰您的銀子啊。給我們十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啊!”漢子的妻子苦苦地申辯著,而這一切的受害者——縣太爺,端坐于高臺之上,對于她正眼都沒有瞧一眼。

蘇湄覺得蹊蹺,這時一隊人馬擠了進來,向縣令稟報:“老爺,在他家沒有搜到。”

那位父母官聽到這個十分生氣,拿起一個捕快的鞭子狠狠地向那漢子背上抽去,一邊抽,一邊惡狠狠地罵著:“我的銀子呢?你把偷我的銀子放哪兒去了?”

“老爺,我沒有偷您的銀子,內人說的確是實話啊!”那漢子懼縣令的威嚴,也不敢躲,只是低聲地申辯著。

“你還說你沒偷?證據確鑿,昨夜子時到今日卯時,只有你經過我家門口!這些證人難道空口無憑?他們在說瞎話嗎?”縣令一聽他不承認罪狀猶是生氣,又要揮起鞭子向犯人血淋淋的悲傷打。

一只手鉗住了他手中的鞭子,十分有力地、不留情面地,他連動也動彈不得了。

“你是何人?竟敢在這青天白日,阻攔縣衙辦案?”縣太爺惱怒無極,想要掙脫開卻奈何手上力道不夠,鞭子和他的手腕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牢牢地控制住。

“既然捕快大哥都說了,他家沒有銀子,我想,肯定也是仔仔細細地搜過了,既然沒有,縣令您難道都沒有想過您冤枉好人了嗎?”蘇湄冷聲道,這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都來看戲,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懷疑這種種不對的跡象。

“我怎么就冤枉好人了?從昨夜子時到今早卯時,只有他,經過我的家門!不是他還能有誰?”縣太爺底氣不足,卻仍強撐著企圖拿微薄的證據來搪塞蘇湄。

“昨夜子時到今早卯時,按時辰您應該是在睡覺吧?那您怎么知道是他經過了您的門前呢?難不成您,晚上還出來夢游啊?”蘇湄一步一步反擊,她倒要看看,他能何時露餡。

“你!來人,把這個逆賊,給本太爺拿下公堂!”縣太爺一看事情即將敗露,便想要將蘇湄一起拿下。

奈何蘇湄反手抽出了腰間的短刃,巡捕隊還沒抽出刀來她的匕首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厲聲喝道,“我看誰敢!”

“好好好,姑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想要問什么,我都答應你。”縣太爺立刻放軟態度,向蘇湄示好。

“那好,縣太爺您是怎么知道昨夜子時到今早卯時他經過您的大門前呢?”

“是我的鄰居吉大娘告訴我的。”

“吉大娘為何夜半三更不睡?而去觀察來來往往的人呢?”

“吉大娘,額……吉大娘晚上睡不著,她和我說,出來走走,沒想到,就撞到了這個表里不一的孫子!”蘇湄觀察到縣太爺的汗水已經滴落到她的袖口上,心里倏然明朗。

“那這么說,吉大娘只看見了他經過您的門前,卻沒有看見他進您的府上行竊是嗎?”

“吉大娘沒看見,并不代表他沒有進去,不然我的錢憑空不翼而飛了嗎?”

“倒是也有這種可能。”蘇湄放開縣太爺,一把奪過了他手中沾滿血的鞭子。

“老爺,您可要擦亮眼睛,像這樣隔空探囊取物并不是沒有可能的。”正說著,她把鞭子向人群中一個人的腰間揮去,只是眨眼的工夫,那人的錢袋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蘇湄的掌中。

過了半晌,那人才有所從察覺,連忙喊著“我的錢袋”,縣太爺和底下圍觀的人群都看傻了眼,連連說著不可能。

“老爺,現在肯相信我了吧,你所抓的這個所謂的偷竊犯,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而已,你不是在告示上寫你醒來之前你的床也并未發生任何異動嗎?難道,他一個外人,進你家沒有任何人察覺嗎?我可以斷定,以他的身手,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蘇湄一字一句地說道。

“您只是錢財被偷了,看您的樣子,也不像是剛被偷就捉襟見肘,錢乃身外之物,沒了還可以再賺,何況您還有官職呢?若是因此就錯殺良民,附近的州縣的刺史、縣令不會笑話您嗎?”蘇湄循循開導,希望縣太爺能夠明察秋毫。

可是縣太爺卻不這么想,他為官快半個世紀了,雖然沒長過官職、長過俸祿,可是這半個世紀的錢他全都放在床底下了,他的金銀財寶在一夜間消失不見,這就代表著他這半輩子的官白當了,想要拉一個人當墊背的,竟還被一個不知從哪里來的小丫頭攪渾了事,他一時心生惡意,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忽然春暖花開,笑著向蘇湄轉過頭去。

“姑娘,我知道姑娘身手敏捷,武功高強,我這小小縣城內,十個捕快也不及姑娘一個,我能否請求姑娘在天黑之前幫我破了這樁案子,內人不像姑娘視錢財于身外之物,聽聞此事十分震驚,務必要我抓到偷錢的人,如若天黑之前破不了案,還請姑娘去我府上幫我擋一擋,內人發起脾氣來,也不亞于河東獅吼。”縣太爺忽而改變了態度,對蘇湄客氣很多,阿陶卻看見了,他眼底閃過的一抹寒光。

“如此,倒也可以,在下遵守諾言,希望老爺您也遵守諾言,把這位大哥放了。”蘇湄想到只是破案,自然不難,沒有細想就答應了。

“當然,當然,錯怪了這位兄弟,我因為丟錢十分心急,讓兄弟你受委屈了。”縣太爺親自蹲下身來,替漢子解綁,扔掉他頭頂的明梏,牽著他的手,淚眼連連地把他扶到了臺下,送到他妻子身邊。

蘇湄受到縣令的旨意搜查他的府邸,在他的床鋪下,有一個暗格,暗格的密鑰十分復雜,非常人能夠解開,蘇湄在整個府邸的里里外外仔細查探,都沒有發現任何第三者的腳印和痕跡,問了府中其他的人,都說沒有察覺到府中半夜有其他的人作祟,根據互相所作的證據,府里的所有人,除了縣令,都沒有作案動機,且案發當時都在做別的事情,蘇湄有些猶豫,又不好和縣令明說,只得帶著阿陶在府邸內外左右徘徊,心想萬一盜賊還有可能回來,結果很快就到了天黑,蘇湄以為縣令真的聽進去了她的勸言,正打算去縣衙找他賠不是的時候,縣令卻突然帶人回到府邸層層圍住了蘇湄,拔刀相向,虎視眈眈。

“老爺,你這是什么意思?”蘇湄抽出長劍,才知道縣太爺白天話里有話。

“什么意思?既然姑娘都答應了我如果查不到兇手你就來頂罪,如今太陽已經落山,天氣也見不到一點亮光了,姑娘難道要抵賴不成?”縣太爺狡詐地笑著,他縱橫官場幾十年,即使沒有升官,可也沒有降職,沒有幾分本事怎么在多方危難中生存下來?

“原來守護一方的父母官竟然如此陰險狡詐、言而無信,你能為官這么多年,可見還真是貪了不少!”蘇湄不屑地嘲諷道。

“我為官如何,還輪不上你來插手!我就是要告訴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江湖俠客,不要總是隨隨便便強出頭!若你還不伏法,小心我宰了他!”縣太爺趁情形混亂之時悄悄抓住了阿陶,現下用刀子抵著阿陶瘦小的臉,朝蘇湄得意地笑著。

她若硬拼,刀劍無眼,必然會傷害到阿陶,自己當初信誓旦旦所立的誓言會在頃刻毀于一旦,況且,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阿陶陷入危難之中,蘇湄只好扔到手中的劍,舉起雙手,任由處置。

縣太爺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在把蘇湄送進監獄關押起來后,當著她的面放了阿陶。

蘇湄進到牢房里后,想到如果自己今日不出頭管這樁所謂的閑事,那么此刻那位大哥就已經魂歸西天了,他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和柔弱的妻子,如果他蒙冤離開,他的孩子出生以后,會對這個世界多么寒心啊!反正她從小練就一身錚錚鐵骨,不懼那些刑具和獄卒在火光前猥瑣的笑容。只是,如今自己入了獄,阿陶一個人在此地孤苦無依,還好來之前買了干糧,訂了客棧,他不至于無處可去,流浪街頭。

蘇湄剛剛入獄沒兩個時辰,連傳說中的牢飯都沒吃過,這位縣太爺就急著命人來言行逼供,想要她簽字畫押。

蘇湄看著獄卒兩個獄卒兇神惡煞地向她的方向走來,利落干脆地開了門,簡單粗暴地把她從牢房中拖走,一言不發。

蘇湄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無非是意圖屈打成招,好找個人以泄他心頭之恨。

“小姑娘,我勸你最好早些招了,還能少受罪,不然,這么一些齊上陣,到最后被人打暈了,拿著手指頭按了指印,還不是白受罪。”牢頭來送狀紙時,環顧這四周的各種青面獠牙的刑具,好心提醒她。

蘇湄卻牢牢地記住了一句話,那就是——絕對不能暈倒,給那位落井下石的縣太爺以可乘之機。

幾番酷刑下來,蘇湄沒想到自己一副鐵骨,竟然也經不起這般折磨,平日里自己替天行道,取人性命,也是一刀斃命,絕不讓他們無故痛苦,到了這牢獄里,成為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獄卒拿著帶刺的皮鞭抽打她的時候,每一根刺入肌膚的尖刺都足夠讓她渾身顫抖,不敢睜開眼睛,他們手中的燙得發紅的烙鐵,在蘇湄的眼里就像是地獄里燃燒著的火紅的燈油,烙鐵搖晃,就像是火焰抖動起舞,滿眼的紅色讓她不寒而栗,落在肌膚上的灼燒,仿佛宣示著每一寸骨頭的碎裂和萎縮。

由于蘇湄死不認罪,受盡了多少刑罰也沒有體力不支而暈倒,兩個獄卒每天一打開牢門就看見她盯著他們的眼睛,那雙眼睛,只要一對上就會有無窮的罪惡感,從天邊,從牢房的每一個角落,如潮水似地涌來,讓人無地自容。

“今日,太爺放了話,叫你好好吃頓飯。”那兩個獄卒若無其事地給蘇湄遞上一個黑色木制的食盒,食盒里有難得的魚肉和饅頭,和往日的一碗水天差地別。

蘇湄看到食盒里的食物的時候,就知道縣太爺指不定要用什么陰招,故而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任由它在那里自生自滅。

“喂,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個身形矮胖、個子稍低的獄卒狠狠地掰開蘇湄的牙齒,想要把飯菜直接灌進去,縣太爺吩咐了,今日的牢飯,必須讓她吃下去。

可他沒想到的是蘇湄受了內傷,幾日刑罰下來并沒有自己運功調息,牙齒一張開,漫天的血沫如開花一般噴到他的臉上,就像戲臺上跳來跳去的小丑。

“你!你個賤娘兒們,愛吃不吃!”那獄卒氣急了,他在這座小縣城當獄卒的時間也不短,還從未見過這么不是抬舉的犯人,偷了錢還死不承認,誰長這么大沒有點骯臟齷齪的念頭!

相比于牢房的陰暗潮濕,縣太爺的府邸卻有如亂世中的蓬萊仙境一般,井然有序,且溫馨和睦。此刻,他正與夫人越氏飲著小酒,吃著小菜,愜意非常,時不時地還有丫鬟上前添酒添菜,畢恭畢敬,做足了縣太爺的架勢。

“夫君,你那一招真的能行嗎?那女子看樣子也不是白癡,況且她寧死不招供,咱們時間一長也沒辦法向上面交代。”越氏雖已年過五十,但是保養得好,看起來就像三十出頭的婦人,風韻猶存。

“夫人不必擔心,她是外鄉人,對我們這里的事一知半解,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咱家的院子里根本沒進賊,奈何她有通天本領,還不是被我抓了進去。”縣令呵呵笑著,仿佛那天的事情就像一場他早已布下的局。

“都怪你太過大意,朝廷給的扶助款怎么說即使只有五百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你的手下竟然看管不力到讓這五百兩銀子齊刷刷憑空飛走。還好咱家家底厚,要不然抓十個也不夠贖你的罪的。”越氏埋怨他道。

“是啊,你說,還真有個人撞槍口上了,真是天助我也!”縣令看樣子心情大好,還主動為越氏斟了一杯酒。

“你不是說她不肯招供嗎?若是再這么拖下去,會不會出什么問題?”越氏擔心地問道。

“夫人多慮了,在逼供這件事情上,我還用不著夫人操心,我已經囑托兩名獄卒給她吃了混著藥的牢飯,到了晚上,她就是多難啃的硬骨頭都能被啃下去,女兒嘛,總歸是有弱點的。”縣太爺腦海中想到了蘇湄向自己哭告求饒的場面,得志地笑了起來。

“夫君做事還是這么令人放心。”越氏滿意極了,當初,她的父親——曾經的縣令,不同意他們二人的婚事,他略施小計,便成功地娶她進門,并得了岳父的位置,讓她在這幾十年來順風順水,她直到現在都十分感激。

蘇湄咬著牙不肯吃,那兩個獄卒也沒有辦法,眼看天快要黑了,縣太爺交代的事如果完不成,他倆的飯碗可就要丟了,不管怎么樣,雖然這個丫頭寧折不彎,也只能強上了。

他們像兇狠的野獸露出饑餓的牙齒,想要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跡,蘇湄大驚,盡力避開可四肢都被鐵鏈綁著,無法抽身,蘇湄放棄了抵抗,那一瞬間,她的兩層牙齒輕輕地包裹著柔軟的舌頭……

幾個時辰前,陌謙正在書房里看書,蒙翊走進來,單膝跪地,“公子,各地的官銀已經到手,無一失手。”

“好,我知道了。”

“其中一處縣令為了遮掩罪行,抓了替罪羊。”

“這種事情,是必然會出現的,我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管。”陌謙無情地說。

“可是,公子,據說,抓了一個女子,還拒不招供。”蒙翊接著說。

“不管是女子還是男子,都沒有分別。”陌謙終于抬起頭來,可他的眸中,依舊沒有一絲色彩。

“是。”蒙翊退下的時候,不小心把案卷掉落在了陌謙的案幾上,密密麻麻的楷體小字,中間二字最為引人注目——蘇湄。

“等等,蒙翊,去備馬車,我要去南陽縣。”陌謙是何等地聰明,立馬就知道蘇湄行俠仗義結果這次坑害了自己。

“公子,不等明日再啟程嗎?”蒙翊跟在身后,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他一定得不到回答,但是公子的身體每況愈下,作為屬下他有義務噓寒問暖。

“不等了,再等就來不及了!”話還說著,陌謙已經上馬,向南陽縣的方向疾馳而去。

那兩個歹徒正欲行不軌,蘇湄的舌尖蜷縮的時候,一柄玉魄刀精準而狠戾地穿過二人的身體,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蘇湄眼睜睜看著這兩個獄卒齊刷刷倒在自己面前。

一個人走了進來,他的身上飄落著雪花,晶瑩剔透,他依舊穿著蘇湄最熟悉的月牙云錦長衫,一針一線,都深深地映在蘇湄的眼睛里,他用玉魄刀砍斷了鎖住她手和腳的沉重且纏人的鐵鏈,脫下身上白色勝雪的披風,輕輕地把她裹在里面,披風里,殘存的溫度讓蘇湄忍不住想要淪陷,可是她實在是有心無力,嚴酷的拷打已經讓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沉沉昏睡了。

“蘇姐姐!”阿陶一直守在縣衙的門口,即使蘇湄被裹得嚴嚴實實,他還是從披風下認出了那張臉,本來因為雪夜凍得快要暈厥的他,想起了蘇湄要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兩個字——風骨,于是堅韌地在這不能遮風擋雨的門邊守了三天。

“你是誰?你要帶蘇姐姐去哪里?”阿陶看見陌謙要把蘇湄抱上馬車,根本沒有問他的意見。

“你又是何人?”陌謙冷聲反問。

“我……我是蘇姐姐的弟弟。你要帶她去哪里?我也要跟著!”阿陶支支吾吾說不上來,他確實也不知道自己和蘇湄到底是什么關系,難道是——恩人和乞丐的關系?這叫他可說不出口。

“小小年紀,可不要扯謊,她根本沒有你這么大的弟弟。”蒙翊看著阿陶,以為必定是蘇湄行路之上隨便救的一個孩子,以為他要賴著蘇湄不走。

“是,可是,如果我猜得沒錯,您是帶蘇姐姐去往很遠很遠的地方嗎?可是她也有她自己要去的地方,我不能讓你們平白無故地打擾蘇姐姐的生活!”阿陶想起了蘇湄白天在刑場之上為犯人開脫罪責的模樣,底氣平白無故就硬了起來。

蒙翊看著阿陶,不知為何就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幼時被收留的時候,也是養父養母要去哪里,他便緊緊跟著,生怕再被丟下,過回原來的生活。

“那你說去哪里?”陌謙聽了阿陶的話,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舟車勞頓,即使她平日里身體很好,經過這一番煎熬也未必能恢復很快,最要緊的是先把傷治好。

“送我和蘇姐姐去客棧的房間里吧。”阿陶覺得自己在此處像個小小的主人,對于遠道而來的陌謙和蒙翊一定要盡地主之誼。

顛簸的馬車里,蘇湄的意識有些渙散,阿陶蹲著身子,蜷縮在馬車的角落,仇視地坐在蘇湄身邊的陌謙。

蒙翊在外面趕車,他身后的馬車里沒有人說話,氣氛詭異至極,蒙翊欲回過頭悄悄地問一句為什么,后想了想陌謙冷冷的眼神如無情的箭直刺他的胸膛,趕緊搖了搖頭,壓下了心里這荒誕的想法。

客棧的距離不遠,僅僅半個時辰就到了,待阿陶下了馬車之后,陌謙把蘇湄抱在懷里的時候,蘇湄看著眼前神袛一般的男子,他的頭上仿佛閃著一層一層的光暈,蘇湄誤以為是天上的神明來度她一世苦厄,便十分歡喜地親吻了他的額頭。

陌謙正在匆匆地行走著,額頭上忽然涼涼地,被什么東西觸碰了一下,他低頭看見蘇湄迷離的眼神和臉上因為待在馬車里而結的紅暈,為之一震。

陌謙給蘇湄上了藥之后,本想在客棧里照顧她一晚上,沒想到阿陶一直死賴在蘇湄的房間里,不肯離開。

“你為什么還不走?”陌謙有些無奈,怎么暗示他仿佛都看不見,只好出聲相問了。

“這是我和蘇姐姐的房間,哥哥要我去哪里?”阿陶霸氣反問,還一屁股坐在了蘇湄床邊,兩只眼睛鼓鼓地,盯著陌謙。

“你的蘇姐姐只給她和你訂了一個房間嗎?”陌謙不相信阿陶。

“是啊,蘇姐姐說我們的銀子不多了,要省著花。”阿陶理直氣壯,一邊悄悄地向東邊的房間看了一眼,祈禱老板千萬不要過來拆穿他。

“那你可以去三樓最左邊的房間,如果你沒有地方去睡的話。”陌謙暗自欣喜,還好他讓蒙翊又訂了一個房間。

“我不,我怎么知道哥哥會對蘇姐姐做什么?如果哥哥您真的對蘇姐姐特別特別好的話,她怎么會想要游歷山川,居無定所中四海為家呢?”阿陶并不想離開這個房間,也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雖然看似高貴溫和,身上卻散發著一種陌生的氣息。

陌謙無奈之下,只好讓阿陶待在房間里面,等蘇湄醒來一定要問個清楚,怎么就收留了這么一個不知變通的孩子?

說是如此,陌謙還是照顧了蘇湄一夜,在天剛剛亮的時候,他就囑托阿陶一定好好好照顧蘇湄,讓他提醒蘇湄上藥,而后自己就和蒙翊急匆匆地回沽陽城了。

“老爺,不好了,牢里的那個女人被人救走了!”縣令正在床上酣眠的時候,下人忽然來報。

“什么?”縣太爺慌里慌張地穿上衣服,在漫天的雪花中趕往牢獄。

牢獄之中除了歸屬蘇湄那個牢房的兩個獄卒被人用刀刺死,面目驚恐,其余的獄卒都說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便已經釀成了慘案。

監獄里就這樣僵持了一夜,天亮之后一道旨意快馬加鞭地送到了縣太爺的手中,朝廷已經知道官銀丟失,希望他不要再亂傷無辜者,

昨夜牢獄之中發生的事請勿再追究,對犧牲者好生安撫。

縣令雖然驚詫,畢竟那位高官也只是殺了兩個小嘍啰,幸好沒有將賬算到自己頭上,他已然十分僥幸。

第二日,縣令就請求辭官,告老還鄉,他知道自己已經觸碰了朝中不知何人的底線,這父母官,定容不得他再做下去了。

蘇湄一覺醒來,外面的積雪已經化了,太陽懶懶地曬在身上,十分愜意,阿陶趴在她的床邊,呼吸均勻,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她想起昨夜的一些事情,雖然可以記得大概,卻有些模糊,隱隱約約記得是有人及時趕到,救了她一命,看到案上整齊的瓶瓶罐罐,還有一側寫了滿滿的字的紙。

“阿陶,醒醒,你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呀?”蘇湄看著孩子充滿生氣的臉龐,想起了耆蕪山上每個季節都努力開放的花朵,堅強不息。

“啊,蘇姐姐,你醒了!”阿陶被蘇湄叫醒,嘴邊還流著口水,看到蘇湄醒來,十分歡喜。

“我到自己的房間睡了一會兒呢,蘇姐姐,你覺得怎么樣了?”阿陶擺弄著案上各色的藥,由于不識字,只好一瓶一瓶地搬過來給蘇湄看。

“對了,說要教你認字,可我總是沒顧得上。這些藥都大同小異,隨便一瓶都可以的。”蘇湄慈祥地看著阿陶,這孩子忠心耿耿,自己落難后不離不棄,自己實在是太虧待他了。

“阿陶,你還記不記得昨天晚上的那個哥哥?”

“對了,說起來那個哥哥,蘇姐姐,他非要把我從你的房間里趕走!”阿陶想起了陌謙,一時有些氣憤。

“你不也沒有走嗎?”阿陶氣鼓鼓的臉頰讓蘇湄覺得十分好笑。

“可是,蘇姐姐,蘇姐姐,那個哥哥雖然對我不好,他還是很關心你的,他給你留的這些藥,一瓶一瓶地叮囑我什么要在什么時候用,雖然我都忘記了。”阿陶垂頭喪氣道。

“而且,那個哥哥總是咳嗽,從他把你從獄里抱起來,到他離開客棧的時候,他總是咳個不停,我總是擔心,他會咳出血來。”阿陶憂心忡忡。

“你說的可是真的?”蘇湄并不知道,她離開的時候,陌謙還是很健康的。

“阿陶不會騙蘇姐姐。”聽到蘇湄虛無縹緲的聲音,阿陶不太高興。

“蘇姐姐,那個哥哥,他是你的朋友嗎?”阿陶雖然不喜歡陌謙,可是他身上總有著那種自己羨慕而得不到的東西,這讓阿陶極力被陌謙吸引。

“那位哥哥,他是蘇姐姐曾經的主人,也就是曾經給我俸祿的人。”蘇湄想起往事,最終這樣說。

“哦,對了,說起這個,他給你留了一個袋子,在這里。”阿陶把一個鼓鼓的袋子拿過來。

“這是什么?”蘇湄摸著像是銀子。

“許是銀子。”阿陶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位哥哥問我為什么不走,我說蘇姐姐你為了省錢,便給咱們倆只訂了一間客房。”阿陶沒有說完,因為蘇湄的臉色越變越怪。

“你呀!”蘇湄敲了敲阿陶的小腦瓜,嘲笑他自作聰明。

“公子,蘇姑娘的傷勢雖說無礙,可是您不叮囑她一句再走嗎?以后若是還遇上這樣的事,難免吃虧啊。”

蒙翊在前面趕車,扭頭問著陌謙。

“她很聰明,不會再上第二次當了。”陌謙冷靜回答,仿佛他不是那個看見兩個字就讓蒙翊立刻備馬啟程的人。

“可是,您都不和蘇姑娘說說話嗎?”蒙翊看著陌謙臨走前留戀的眼神,還有一本正經地叮囑阿陶的時候,他發現阿陶早就眼冒金星了,可是公子還沒有察覺,依舊認真分類。

“不了,讓她知道我得病,也無異于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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