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森下車走在后面，招呼欲上樓的吳警。

“走，喝瓶水去。”

往前走了十幾米，兩人果然在一家汽修店前的紅磚斷墻下看到一臺貼著能量飲料廣告的自動售貨機。機器的1至4層放的都是金黃色包裝的能量飲料，第5層放可口可樂，第6層放的是沽滇山泉水和怡寶。

“看來二哥不當律師也能做個不錯的商人。”姜森注視著售貨機下層已經賣空的3個貨道細語。

“你要喝什么？”吳警已經在選擇商品的觸控大屏上點了起來。

“R B。”

“還要不要其他的？”

“對了，再來一瓶‘沽滇’。”

掃碼付款后，吳警彎腰從取物口內取出4瓶紅牛和1瓶山泉水。姜森的注意力完全在觀察周圍的門面上。

這里匯聚了十幾家修車店，往上走200多米，才有一個較大的超市。姜森認為，如果二哥把售貨機再往上挪挪，生意可能會更好些。

吳警遞給他兩罐紅牛。他接過一罐，拉開拉環飲盡，拿過山泉水，掃了一眼瓶頸下的生產日期：

2021/11/04

FH01:58:47

這里售賣的的確是令嬡訂購的同一批山泉水。看來他的猜測沒有錯誤。

“小吳，你記一下現在的時間17:13，回頭讓堯隊聯系商戶查尋這次購買記錄，確認機器售出的時間與商品信息是否匹合。”

“這沒問題。森哥辦案真是在細節上下足了功夫。我今天又學到了一招。”吳警佩言。

“細節決定成敗，沒法兒，我們的工作就是‘鉆牛角尖’啊！疑犯可沒覺悟到在現場留下‘隔壁王二未曾偷’的條子。重要的線索都在泥沙下埋著，得過淘過揉才能顯現出來吶。”

“這就叫人心不古嘛。”

兩人在樓下閑侃一會，喝完飲料相跟著上樓來。進入506室，吳警被火點下方用粉筆畫出的幾個圓圈吸引。他俯身仔細觀察。

“這種印痕太細微了。好像也無規律可循。”

“你有什么看法？”姜森問。

吳警傻笑著站起身來。

“森哥真是抬舉我了。這件案子連專隊的大師都攪得兩眼摸黑，我這到現場動真刀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呢！”

姜森鼓勵說：“這也不能怪你。教材上的疑犯大多都有4寸正面照，現場照片也是高對比增強圖，實際操作自然會有諸多不適之處。多多留心觀察學習，過一段時間就能掌握要領了。紙上得來終覺淺，書本上強調千百遍，也不如‘躬行’一次強。只要不怕吃苦，多跑跑現場就知道該抓哪兒松哪兒了。

“森哥說的是，現場和教材的差距還真不止一星半點呢！老師當年也說過類似的話，教材上只能教給你方法，經驗是在現實中積累的。”

“很對！拿一句老話概括就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姜森看眼前這個年輕人勤而好學、不怕吃苦，有意趁機教他兩手，就說：“小吳，我要給這位讓咱解難題的對手取個名字，想聽聽你的意見。”

“取名？”

“對！這樣有利于在腦海中構塑他的人格特征，比用‘嫌疑人’這個寬泛的詞更能塑定人物的性格：細心或粗獷，文雅或鄙吝。一個摳腳大漢與一個博學的教授就算犯了同一件案子、使用同樣的手法也會留下不同的線索。我們要從每一條線索中織結出嫌疑人的性格特征，為隨后展開的偵訊工作做準備。”

“嗯——我是說你說的對，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吳警解釋。

“你看，這已經是犯案后的第2天了，專隊的調查基本還在原地打轉。我們回顧一下這起案件，看看還能找出多少線索。就拿眼下的彩頭做個例子。”

姜森用深邃的目光盯著地上的粉筆圓圈。

“你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就能明白，這是一種半潮濕的紡織物壓在地上留下的印痕。織物只會是纏繞在鞋上的，目的是消除走路時的腳步聲。有了這條確定線索，就可以推理出：

1.這是一起預謀案

2.嫌疑人是個極細心的人

3.甚至可能是一名有經驗的慣犯

“我們再從桌上燒毀的電子設備和床下發現的15萬現金來推理：

1.不為財物犯罪

2.目的是銷毀設備內存儲的資料

3.堯隊主張的恩怨累積后的報復行為

“在男房客的嘔吐物中，警方檢出高濃度催眠藥物地西泮。根據藥物含量可以確定是非自服。下藥的目的只有一個，便于作案。

“房客坐的椅子被移動到遠離火點的床尾，說明下藥的人不想致人于死地；也就是說他只需放一把火，毀掉桌上這堆電子設備就達到目的了。

“從以上分析中，我們可以構塑出嫌疑人的幾個確定特征點：有預謀、細心、不為害命謀財。

“小吳，現在你再將我推出的線索，套用到正受審查的幾個嫌疑人身上，真貓假虎心里就有六七分的把握了。也許，疑犯還不在堯隊下的這張網內。

“在這領導下視的當口兒接下案子，堯隊已被壓得難以招架，有些只梳枝葉不尋根本。我作為局外之人，看得要比他清一些。

“你看，他審了幾個嫌疑人，都沒抓住矛盾的中心點。用尤頭常用來開玩笑的一句粗話來說，是‘茅坑里摸魚——尋錯了地方’。他忽視了另一條重要的線索：為何被燒毀的僅是桌上的電子設備？‘只為報復’的說法在這條線索面前就顯得太過無力了。

“跟一個人過不去，要使絆子在門外就能辦到，何必冒險進入室內？犯案時如果出了一丁點岔子，可就不止是拘留10日這般簡單了。

“你看，專隊漏掉的不是一節丟在地上的煙屁股，而是一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煙。”

“森哥，我今天也看過調查報告，覺得這件案子已經夠復雜了，現在聽你這樣一說，更是摸不著頭腦。”

“這不奇怪。你在看報告前沒有掌握線索捏合出自己的觀點，是被人牽著鼻子走，當然會疑惑了。俗諺說的‘賊是小人，智過君子’，一個優秀警察的成長過程，應該是與他在基層摸爬滾打的經歷相輔相成的。從這方面來說，罪犯可是培塑我們進步的導師呢。”

“你說的是。”

“我跟你講了這么多，意在提醒你今后辦案一定要注意‘細節’二字。你看，我看到了堯隊忽視的細節，就得出了與他不同的結論；也許他的看法是對的，但我手上多了一條隱藏的線索，勝算必定會多上一分。”

“嗯，森哥說的對的。”

“現在，讓我們回到取名這件事上來吧。”

吳警點頭，垂頭沉思。

“從犯罪率上來講，就假設他是個男性。”姜森提醒說。

吳警意浸在思索之中，沒有回答。

“Cock！”他倏然興奮起來，抬頭道，“Cock！嫌疑人的名字就叫‘Cock’。”

“Cock？”

“是呀！這家伙大半夜干了這種缺德事，名兒自然也不能太響亮了。”

“你倒提醒了我。當年，與我同宿的一個高中同學，天天早起半小時背英語單詞，因他每日醒來大伙還在堅挺，我們就給他取了個‘Cock’的綽號。”說笑過后，姜森認真想了想，說，“叫‘Cock’俗了些，有違市局宣傳的‘四德’建設，寫在報告上更是不雅。不如縮減一下，就叫他‘C先生’。”注：四德指的是社會公德、家庭美德、職業道德、個人品德。

“先生？”

“嗯。從現場留下的線索來推測，殺人非他本意，何況還存救人之善。敬敵一分，勝于一己障目。調查中不可摻雜任何個人情緒，否則你會忽視、偏離案件中的關鍵線索。”

吳警若有所思。

“好了。現在就試試C先生給我們留下的禮物，看看這臺主機能否開機。”

“森哥，你連顯示器都帶過來了？”

“昨晚帶過來的。”

吳警手中拿過VGA線。

“這種新式機箱上沒有視頻圖形陣列接口，得重新去找一根線。”

姜森從桌下搬出機箱，前后看了一遍，果然沒有接線的端口。

“你等我一會。和諧大廈離這不遠，我有個朋友在那開網咖，找他討一根就行。”

姜森說好。

吳警跑出去了。

姜森踱到窗口，看到沉墜的夕陽將今日的最后一縷陽光灑在遠處工地的塔吊上，那里正是他與薌子第一次見面交談的地方。他不知道他們現在在接受怎樣的調查，更不清楚隔壁的母親怎樣了。孩子會不會受到驚嚇？他身邊的工友會不會搬弄是非？

此刻，他想親口對他們說：“不必擔心，這不過是警方的一次排疑調查。我會盡快找出兇手，讓你們過回安穩的日子。”

沒等多久，吳警就抱著一個紙箱進屋來，上面還搭著一個鍵盤。這是一臺三星27英寸2k電競曲面顯示器。

“你這……拿一根線來就行了，用得著費這么大勁嗎？”姜森有些不解。

吳警蹲在地上開箱，抬起熱汗涔涔的頭來。

“好馬配好鞍。這些年來電腦硬件日更迭新，你那老玩意兒恐怕還真吃不消。為了避免再跑一回，出這個力還是有必要的。”

姜森不再多言，綰起袖子幫忙安裝底座。

插上電源。開機。機箱上藍色的燈帶亮了起來，散熱風扇也發出嗡嗡聲。看來有戲。

曲面屏上顯現出“ALIENWARE”字樣和外星人電腦的經典頭形 Logo。緩沖開機后，密碼提示框出現。

吳警趴在屏幕前研究半天，眉頭擰成了一股繩，回頭說：“這玩意用的是Windows10，具體版本不清楚。要不要我給堯隊掛個電話，讓他調個負責計算機方面的人過來？”

姜森低頭思索，沉吟說：“隊里的人手各有分工，顧了這里又誤了那頭。我倆先試試能否想辦法解決。”

“森哥，你認為這里頭真有我們要找的線索？”

“嗯。”

“依據呢？”吳警來了興致。

“直覺。”

“直覺——”年輕的刑警更加疑惑了——“你不是說過，每條線索都要根據現場情況做出符合邏輯的判斷嗎？100個人就有100種直覺，這有違實事求是的辦案方法呀！”

“如果我剛才把‘直覺’一詞換做‘經驗’，你的疑問是不是就站不住腳了。”

吳警一睖睜。

姜森暢快笑道：“有疑問能提出來，就比悶在心里琢磨強。小吳，今后你可得提防老哥再跟你玩類似的文字游戲喲。”

吳警也笑起來。

“森哥，破解電腦密碼，你有什么好法子？”

姜森捻著頦上冒出的髭須。因忙于工作，這幾天他都忘了刮胡子了。

“按照往常的經驗，人在設定各類密碼時都有一定的相似性和關聯性，我們先找出幾組正確密碼，看看能否從中推出開機密碼。瞎貓能否碰到死耗子，就看天意了。

“你先聯系受害者家屬，就說因案情進展，需要知道他兒子使用的銀行、社交、醫療、保險等賬號的密碼信息。越全越好。對于無法確定但有可能的賬號和密碼另行記錄。

“要注意，這屬于個人隱私，調查只能因辦案需要而涉及受害人本人、相關賬號也應在直系親屬的授權下正常使用。如果有必要的話，通話可以全程錄音。

“最后，別忘了詢問家屬身份證號、門牌號、甚至是以前使用過的電話號碼、受害者所交的異性朋友等關聯信息。要逐條記錄，要求‘確’和‘全’。

“有了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數據，就能相對準確地從正確的密碼中推出某種規律，有利于組合出開機密碼。等你以后劃單線（獨立辦案）就容易……”

叮一聲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傳來，姜森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他閉上嘴，惱火地摸出手機，心想可別是1069類的事媽信息。

屏幕上顯示的是個180開頭的陌生電信的號碼，歸屬地是云南麗江。

短信內容是：

還記得幼時我們一起偷油煮蝦挨打的糗事嗎？第一回吃蝦，都不知怎樣下手。今晚過來一起吃晚飯，我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

最末是個地址：

開化南路金色謐園西片區W—G6棟。

姜森的視線模糊了——這是姜川發來的短信——他意識到吳警還在身邊，忙控制住情緒，興奮說：“是我二哥發來的信息。他叫我去吃晚飯。”

“噢——”吳警也忻悅了。

自從姜川被列為1號嫌疑人后，他從專案隊了解到不少他們兄弟之間過去的生活。每次和姜森在一起，他都提醒自己避免談及有關話題。今后，他不必再如此警惕了。

姜森的視線久久未離手機屏幕，短短的一條信息，如有魔法般將他深深吸引。

“你還不去。”吳警提醒他。

“去……我去。”

“開樓下的海豚去。”

“嗯……好……是的。”他臉上洋溢著孩子般的笑容，轉身往門口走。

“你不要車鑰匙了？”吳警看到這位向來處事謹慎的前輩這副呆樣兒，實在繃不住笑了。

“哦……對……對的……”姜森傻笑著從他手中接過鑰匙，邁步欲走又回頭，“你也下班了，要不就直接送我到小區門口，我開自己的車子過去。”

“你快去吧！我待會就走。”吳警將他推到門外。

姜森坐進樓下的電車內，看到一輛熟悉的桑塔納警車停在路邊。他朝前看去，堯隊長帶著3個隊員，正圍著前方斷墻下的售貨機討論著，令嬡站在一旁，回答著他的提問，不時用手撩起鬢角被風吹亂的黑發。他很想下車將自己的這份喜悅與他們分享，但與二哥相見的急迫心情還是催使他開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