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大一家來去匆匆，顧聲見了他們一家后，就徹底融入了炊煙渺渺的鄉下生活。

田迢感覺老田家越來越安靜了，等她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后，才知道，越來越安靜的，是她家老太太。

她開始變著花樣折騰。

比如眼下。

“皮猴，你再給折騰我，看我不吊打你！”

田小花看到書本上一只綠油油的菜蟲時，氣得起身推窗大喊！

田迢歪在顧聲腿上笑得岔氣，咯咯咯的笑聲把田小花引出屋。

“媽，你看！”

把書本上綠油油的菜蟲遞到顧聲面前，告狀！

顧聲從前也是怕這種軟趴趴的蟲子的，自從來了這里，也能面不改色地瞅一眼，然后指著圈起來的雞仔：“給它們加餐。”

“媽！”田小花氣得跳腳，“你也不管管，這皮猴都能上天了！”

“我管你就行了，她歸她媽管。”

她也反應過來了，這兩天家里太安靜了，現在的雞飛狗跳，才是過日子人該有的正常氣息。

田迢這時候的腦子好像長歪了，竟然會同老太太告狀的田小花，笑瞇瞇的解釋蟲子為何會跑到書本上去。

“姑姑，蟲子是我捉給小雞吃的，但它什么時候爬到書上去的，你得問蟲子！”

田小花橫眉冷對：“反了天了，別以為你小我就不揍你了，昨天我課桌上有蟲子，今天我書本上又有蟲子，我都不知道，我有招惹蟲子的能耐！”

小豆丁絲毫不受她姑氣勢的影響，梗著脖子道：“現在不知道就了！”

田小花氣得想呼巴掌招呼潑猴腦袋：“那剛才是誰趁我去廁所，溜我房間的！”

田迢暗叫失策。

“反正不是我，我一直待奶奶身邊，你不能冤枉了我，我還是個孩子，受冤枉了沒處說理去！你是大人了，你得講理。”

胡攪蠻纏耍的虎虎生風！

“行行行！我不冤枉你，你媽回來了，我找你媽去，我跟你媽講理，我是大人，這是大人的事！”

說著就要去解決書本上的蟲子。

田迢嚇一跳，這是惹毛了她姑的節奏，她姑不應該叫囂兩聲就算了么，怎么說著說著還計較上了……

“姑，你別走！”噔噔噔跑去抱住田小花的大腿，“姑，我們之間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就成了，你為啥找完你媽給你做主，還要找我媽給你做主，這違規了不是！”

“喝！你還知道違規！”田小花都氣笑了，“那你說，這事該怎么解決？你給我個好章程，我看看合不合理，看看你準備給我個什么解釋！”

田迢眉眼飛揚起來，邊說邊搖晃腦袋：“要不把蟲子放我手上，腿上，頭上……”

田小花心里驚出“咦！”地一聲嫌棄，看著小豆丁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恨恨磨了磨牙：“不要臉！”

拖著抱著她腿的田迢走向雞圈，伴隨小豆丁一路的鬼哭狼嚎，和越長越大的雞崽咯咯咯的叫聲，好一幅鮮活生動的生活氣息。

類似的樂子，三天兩頭的在這方小院上演。

一晃眼，九月份到了，田小花開學的時間也來了。

眼瞅著田小花和大包小包的行禮被拖拉機一起帶走時，顧聲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欣慰，怎么也藏不住。

她這女兒的人生軌跡，總算和前世大不相同了，很好！一切都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拉著哭過一遭精神萎靡的田迢，不知道怎么開解，只好干巴巴道：“你姑又不是沒上過學，一個月還得回來一次，你咋就想不開，昨天你姑不是跟你說了，她下次回來還會給你帶新的本子和筆……”

田迢不想理沒心沒肺的老太太，可這檔口老太太一直叨叨個沒完，簡直不能忍。

“姑離家了，奶不想她？”

“想啊！”

“那奶為什么不哭？”

顧聲：“……”

田迢制住老太太，躲進了她姑的房里，暗自傷神去了。

顧聲知道小孩子的適應能力非常強，特別是他們家小豆丁，需要人的時候纏得緊，不需要人的時候，需要自己空間。

可這孩子讓人止住話頭的本事，讓她這個老太太也望塵莫及——還好她心胸開闊思想開放，要不遲早會被氣出個好歹來。

因為田小花的突然離開，田迢傷心過后，就有點蒙。

這幾天玩得太嗨，都忽視了她記憶里對于她姑，深刻到難以磨滅的印象。

上半輩子，聽她媽口述，家里沒錢給姑姑上高中——也就是今年，她三歲的時候，姑姑輟學了。

跟著村子里的一個女人打工，后被人騙去做傳銷，在那呆狼窩里熬了整整7年，才逃出來。

好不容易回來了，家里的情況又不容樂觀。

那時候老太太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們家和大伯家也不怎么來往，大伯和大伯母也面臨下崗的慘淡局面。

她就記得，她姑回來沒幾天，又走了。

之后，就沒有之后了，因為她再沒見過她。

那時候她姑的樣子，明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臉上卻滿是風霜之色。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什么是了無生趣，雖然現在她依然不知道，但這些詞匯，大概能形容她姑心里樣子。

這輩子。

她姑會一直上學，她奶也不是從前的模樣，也會關心她姑……

她姑不會走從前的老路，她爸媽開始掙錢，以后有錢讓她姑上大學……

所有改變的關鍵點，都在她奶身上……

顧聲怕小孩子在一個地方貓久了，不留意就睡著了，特意來尋就見田迢小臉嚴肅地揪成一團，好像正在解決一件不得的大事。

“想什么呢？”

聲音輕柔，生怕嚇到孩子。

“奶，我姑去上學了？”

“對啊，很快就會回來，放心，你要實在想她，我帶你去看她也成！”

心里感嘆田迢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田小花沒白疼她。

“奶，我姑會一直上學是不是？”

“嗯，我們跳跳再過幾年，也上學好不好，跟你姑姑你堂哥一樣，都去上學！”

“奶，我姑的學費，我爸媽會掙到是不是？”

顧聲眉梢微抬，詫異地看向田迢，孩子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怎么了？”

“奶，我爸媽一定會掙錢讓姑姑上學，以后我也掙錢給姑姑上大學，姑姑那么喜歡上學，我們一定不要讓姑姑沒學上好不好？”

她想用最童稚的言語，表達最真誠的情感。

她想就算這輩子，她姑就算不上學，她也不會讓她姑走上輩子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