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這是復蘇歷2021年9月10日的燕京午后。

陽光，這是自稀薄的云層均勻灑落在中秋庭院的黃斑。

屋檐，墻角爬滿了略微萎頓的藤蔓。一陣風拂過，一墻的葉子就漾起波紋……

就是在這樣的光景中……

就是在這樣的午后……

時光浸泡的所有景物都沉默在沉默中。

老人緩緩地行至高能身前。

沉默……

須臾。

錯身而過。

一聲嘆息，微不可聞，意味難明。

如同催化劑一般，發酵。

醬香化作酒味，在這座承載著歲月的光景中，彌漫。

老人輕微的腳步聲漸遠。

高能指尖漾出一朵火苗。

火光葳蕤，一口有別于梅子香氣的烤煙入喉，火辣辣得如同烈酒。

“哥！”

高能來不及混亂的思維已經被打斷，急促的腳步聲接近，胳膊已經落入一雙手里。

“哥！我們去看看你的房間。”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被拖著向外走去。

高能如同醉鬼般的酒徒，失去發卡的木偶，被拖動著走出后院。

穿過抄手游廊，一路直奔右廂房。

撞了進去。

“哥！你看房子很干凈吧，我每天都來收拾的。”

高潔是在笑著說的，語氣高昂略微得意，如果不是花了妝的臉，全然是一副賣乖討好的模樣。

高潔渾不在意自己這時候的樣子，把高能傀儡一樣往紅木凳子上一按。

“哥！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拿東西吃。”

在高能詫異的眼神中躍出房門，一關。

嘩啦啦，咔。

鎖門！？

高能苦笑著搖了搖頭，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各種呼喚聲。

“媽！”

“爺爺！”

想來人已經走進正房了，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背陽的右廂房略微昏暗，青煙裊娜，緩緩飄蕩起來，就像這時的高能，飄飄無所去，幸好廂房里并不會無端起風。

煙還牢牢叼在嘴邊，忽而抖落下一節煙蒂，高能才似有所覺的看去。

一塵不染的褐色地板上陡然出現一團胡亂散落的煙蒂，觸目驚心。

高能連忙把煙頭掐掉，順手抄起一只桌上倒扣在盤子里的杯子，把煙頭和地板上的煙蒂小心的放在里面。

左耳房里穆桂芝苦口婆心勸慰著顧景渝，翻來覆去就是幾句話。

“第一，不許哭……”

“第二，不許笑……”

“第三，少說話……”

而后兩人一前一后拽著有的和被拽著走的，在正房前頓住，規規矩矩的走了進去，老爺子面前可不能亂了規矩。

正要進房門的時候，顧景渝忽然想到是不是應該做午飯了。連忙拉住半只腳踏入房中的穆雅枝，有模學樣的拽回了閨蜜。

“走，幫我去做午飯。”半拽半拉半托的走向了廚房，親自下廚。

約莫一個多小時以后，高潔已經打扮梳洗了一番，徹底地‘改頭換面’匆匆趕來開門。

遠近的腳步聲急促趕來，門外嘩啦啦的響動，而后門一開，一個人影就在光亮處成型并湊了上來。

高能的瞳孔還來不及適應光線明暗的變化，已經被人影拖動著走出了廂房。

直到正房門前，高能的瞳孔才勉強適應了這種程度的光亮。

一頭干凈利落美觀大方即便是特別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來半點毛病的黑長直，瀑布般傾瀉而下。一襲修身挺拔的藏青色藍染印花連衣裙濯而不妖艷而不俗。

跨過尺許門檻，只見已經有三人落座。

老爺子居首位，左側是穆雅枝陪伴剛才見過的那個女子，事實上可以說是自己生母的那個女人。

還不等高能理清思路，怎么與眾位長輩打招呼，就已經被好妹妹傀儡一樣按下椅子上。

高潔小嘴一撅，“爺爺，人到齊啦。我都餓死了啦，咱們開飯吧！”

到齊了。

高振華和古靈孔令月都不在，興許是‘有要緊事’先去忙了。

也好，一切都得慢慢來。

老爺子滿是欣慰的看著高能點頭，笑著說道：“嗯，開飯吧。”

滿滿當當一桌子菜。

酸湯水餃冒著滾滾熱氣，湯面上青春的芫荽猶在搖曳，可以想象是剛剛才端上來的

糖醋魚醬汁濃厚，醇香撲面而來。

素炒芹菜莖干粗細不一，疊加交錯，垂涎欲滴。

涼拌腐竹橫在盤中悠然自得。

清蒸年糕晶瑩剔透如同羊脂玉，坐落在一片片翡翠般鮮亮光澤的生菜上面，交相輝映奪人眼球。

另有豆腐，木耳，土豆絲，肉丸子一概不等小菜呈于桌面。菜都是尋常飯桌所備，但是心意可見一斑。

居于上首的老爺子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年糕。老爺子牙口依然很好，但是猶愛吃軟糯可口之物。

看到老爺子動筷子了，眾人也紛紛拿起筷子，伸向盤子。

既然有這尊老愛幼的飯桌傳統美德，那么絕對會有，吃飯不語的傳統了。

高能暗暗松了口氣，眾人也都有意的避過去先打招呼的環節直奔飯桌主題。

高能剛剛夾了一箸芹菜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一雙夾著糖醋魚魚塊兒的筷子橫空而來。

“哥哥！吃這個，糖醋魚可好吃的。我從小就喜歡吃糖醋魚，你嘗嘗這個，糖醋魚可是最好吃的。”

看來規矩和傳統的確就是拿來被打破的，高能心里腹誹不已。

含笑抬頭入眼先是醬汁滿溢的一塊糖醋魚，其次是筷子，而后是對面投來的目光，滿是慈愛，欣喜，愧疚，心疼，憐惜……

不忍再與那對復雜難明的目光對峙，慌忙低下頭。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東西，加以掩飾。

咀嚼肌用力，上下顎木然開合。口齒咬動間酥脆，然而味蕾卻品嘗不出任何滋味，一言難盡。

“好吃嗎？哥哥！”

高能出神間沒聽到前半句，只聽到妹子呼喚自己，想來也是問自己好不好吃。

目光瞥到妹妹明媚的笑靨，一口咬定地道：“很好吃。”

高潔的笑容愈發燦爛。

高能繼而再做補充道：“糖醋魚很好吃。”

笑容瞬間凝固，上揚的嘴角蠕動間撅了起來，笑起來扯開的眼眉漸漸隨著板塊漂移碰撞隆起，隨之眉間驟然升起了珠穆朗瑪峰。

“哥！”

“啊？”

“你吃的是芹菜！？”

“啊！？”略微一頓，“哦。”

話音未落，高能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人狠踢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好妹妹的腳。

低頭看去，鞋尖仍然威脅的對自己挑著，沒有任何收回去的意圖。

繼而又是一腳。

“哥哥！來，在吃一塊糖醋魚！”桌板把高潔隔成兩截，上面那截安然靜謐笑靨如花，若無其事地夾著一箸芹菜，放入高能面前的小碗里。

“哈哈哈哈……”

以老爺子為中心，歡樂的笑聲蕩漾開來。

傳出房門，漫入抄手游廊巡視的警衛耳中。

“來來，哥哥，再吃一塊兒糖醋魚。”

“行了行了，小潔那是年糕啊。”

繼而是“砰”這樣略微沉悶的聲音，伴隨著椅子不堪重負“吱呀”的慘叫聲，隨即又是歡樂的笑容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