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史評論.第九輯
- 劉新成主編
- 19012字
- 2019-08-16 19:18:22
網絡與希臘認同的興起[1]
伊萊德·馬爾金
(李永斌 譯)
摘要 如今,網絡概念已經在最近的諸多論文中普遍存在了——從腦科學到后現代主義再到全球化。當然,這也是一個對地中海研究領域有著重要啟發意義的概念。本文不從分層的“中心—邊緣”結構入手,而是提供一個新的認知圖景,考察距離是如何創造了事實上的中心,即從黑海的格魯吉亞到地中海的西班牙不斷擴展的古希臘城市(或“殖民地”)網絡是如何促進泛希臘主義興起的。本文考察相對短時間內諸多殖民地的建立以及這些殖民地的廣泛地域范圍,神話結構和阿波羅以及德爾斐神諭在向外殖民的共同體和定居者中間所起的奠基性和媒介性作用(法律),還有“母邦”與殖民地以及再次殖民地之間或直接或間接的聯系,以及他們之間新的區域利益和認同,所有這些,在古代地中海世界創造了一種新的“希臘”認同。
網絡概念是后現代和后殖民思想的一個突出特征,這一概念取代了中心—邊緣分層結構的構想,提出了一種新的地域和人類空間的視角。腦科學研究表明,網絡可能比其所有組成部分都要更重要,尤其是在對傷害的補償方面;在其中起作用的是一個快速變化著的大小聯結體系。網絡概念在法國鐵路系統中的實際運用(其中所有的主要干線都從巴黎出發),使得從法國的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旅行變得容易多了。最重要的是,網絡思維已經改變了樹這一植物學概念在歷史學中的象征,在過去,樹的“根”“干”“枝”被用來表示個體、民族、語言以及整體文明的譜系。與其他批評“樹形結構”、支持網絡模式的人不同,菲利克斯·瓜塔里(Felix Guattari)和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提出了一種“根狀莖”的概念,這是一種“無盡的”相互連接的根莖體系,它在地表之上即為一株株的多葉植物。根狀莖表現出各種不同的形態,有表面呈枝杈狀向各個方向衍生的,也有所有方向都向內凝結成球莖和塊莖的……根狀莖上的任何一點都能夠與任何其他點聯系起來,也必須聯系起來。這與樹或根截然不同,后者是畫出一個點,再固定一個順序。[2]
歷史研究已經長期受到“樹形結構”的支配,這種結構必然包括中心—邊緣的空間分層結構和各種“原初”的時間分層結構。盡管空間和時間分層結構應當作為重要的撰寫工具,但并非唯一可用的工具。對于地中海歷史來說,網絡概念似乎在后現代思潮興起之前很久就已被認為是有用的工具。當亨利·皮朗的忠誠支持者仍在想象地中海因為穆斯林的征服而被劈為兩半之時,施洛莫·多夫·戈伊泰因就已經談到了一種聯系地中海沿岸的商業網絡。[3]費爾南·布羅代爾的許多作品也暗示了網絡這一觀念,即作用于整個地中海、能夠在長時段(longue durée)中被歷史學家觀察到的網絡。[4]
第一批反思布羅代爾的“地中海”的作品已經出現,其中一部非常有吸引力的作品是佩里格林·霍登和尼古拉斯·珀塞爾的《墮落之海》[5],該書強調“微區”(microregion),在每個“微區”都可能觀察到許多布羅代爾認為只能應用于作為整體的地中海的模式。例如,布羅代爾所歸類的“山脈”——人并不太容易成為其中心主題——可以在黎巴嫩和比卡山谷看得到,這些山脈有著各種各樣的特征(氣候、經濟、社會,等等),而根據布羅代爾,這些特征是屬于地中海地區的。也許可以這么簡單地說,地中海地區仍然表現出布羅代爾模式(地中海是交流的場所),但是更多是表現為一種各個“微區”的網絡聯系,而在各個“微區”內部又都存在著布羅代爾模式。在此基礎上再加上時間[6]維度,尤其是考慮到史前時代、古代和早期近代的比較,我們就能發現一種“驚人的、高水平的趨同”。利用分形[7]物理學和混沌理論的一個概念,我們可以這樣說,每一個“微區”也是作為整體的地中海地區的一個分形。
對我來說,這些概念也許可以用來解釋早期希臘歷史和希臘認同的興起。只要我們概覽一下古代希臘地圖,就很容易引起網絡/分形的想象。公元前2千紀末期到公元前4世紀之間,在希臘大陸海岸、愛琴海、小亞細亞、普羅龐提斯以及黑海、意大利、西西里、法蘭西、西班牙和北非所建立的希臘殖民地和他們的領土范圍,就類似一種分形。每一個政治共同體,不管是一個城邦還是一個族群(一種基于地域和種族的政治群體),都有自己的“微區”,這些微區的各個要素(如城鎮、圣所、鄰居等)之間又有各種關系。但是這些政治共同體,尤其是城邦,也形成一種網絡,這些網絡又根據地域、親屬(“母邦—殖民地”關系或族群,“外交聯姻關系”)、宗教和族群附屬(如德羅斯的圣地和泛伊奧尼亞節日)等關系再進行分類。希臘網絡興起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對于古希臘文明和希臘認同來說,什么人是“希臘人”。
在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沒有任何人被稱為“希臘人”,就他們的集體稱謂如阿戈斯人、達那奧斯人和亞該亞人來說,這些稱謂沒有任何族群區分的功能。一方面,他們都是英雄,有著共同的社會、道德和宗教表達形式(還有語言,但是特洛伊人和獨眼巨人也會說這樣的語言);另一方面,我們能夠發現在特洛伊戰斗的英雄在很多方面又是不同的,包括英雄的家族、各有特色的地域和共同體,還有各自本地的儀式。荷馬之后,有族群區分功能的詞匯“希臘”(Hellas)和“希臘人”(Hellenes)的出現也很緩慢。古代歷史學家如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將希臘認同的興起解釋為一個文化和語言傳播的過程,但是這種解釋已經被研究希臘族群的學者的觀點所取代,后者同意這種一般模式,但是提供了不同的解釋。比如,喬納森·霍爾(Jonathan Hall)就將希臘認同視為一種與古典時代早期(公元前480年左右)希臘人對抗波斯人之時的解釋“相反”的一種界定。從這個時間往前追溯,在古風時代(開始于公元前8世紀中期),“希臘人”(Hellenicity)就已經有了一個“集體”卷入神話譜系(赫楞[Hellen]、埃奧羅斯[Aiolos]、多洛斯[Doros]以及伊翁[Ion],全體希臘人及其分支埃奧利斯人、多利亞人和伊奧尼亞人就以他們得名)或崇拜組織(如管理德爾斐圣所和神諭的聯盟或近鄰同盟)[8]的過程。根據可能真實的重構,“希臘人”這一稱謂最開始是從希臘東北部一個小地方傳播開來的,伴隨著圍繞德爾斐神諭的希臘政治共同體的宗教組織的建立而傳播,德爾斐神諭在希臘殖民運動中也扮演著非常活躍的角色。[9]
公元前8世紀和前7世紀之際,數以百計的新城邦建立了,將希臘人的眼界擴展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水平。希臘人在非常廣闊的地區定居下來,包括希臘本土、愛琴海、小亞細亞、意大利和西西里、法蘭西南部、北非以及黑海。他們來自各個不同的地方,有的來源地被稱為“母邦”(metropoleis),這種稱謂也許是合適的,有時候他們來自一些沒有城邦而只有各種地域和政治認同的地方,如波伊奧提亞(Boiotia)、羅德斯(Rhodes)或亞該亞(Achaia)。不管他們來自哪里,他們都不是來自“希臘”(Greece),這一詞只是在公元1821年希臘獨立戰爭時期才出現。如此多的定居點、相對短時間內諸多殖民地的建立,以及這些殖民地的廣泛地域范圍、阿波羅的德爾斐神諭在向外殖民的共同體和定居者中間所起的持續性媒介作用,還有“母邦”與殖民地以及再次殖民地之間或直接或間接的聯系,以及他們之間新的區域利益和認同,所有這些,在古代地中海世界創造了一種新的“希臘”認同。
新城邦的居民會面對各種不同的人群,包括那些彼此之間迥然相異的人群,如烏克蘭的斯基泰人、北非的利比亞人、埃及人、西西里的西凱爾人,以及意大利的埃特魯里亞人。關于這些新地方的想象,尤其是關于這些我們現在理解為“相似”、實際上有巨大不同之處的想象,以及共同的殖民體驗,肯定已經在海岸線和港口中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海外冒險故事也以同樣的方式成為荷馬史詩的素材。現在的問題是,這些定居范圍漸趨拉長的空間距離,可能會影響我們所稱的希臘人看待他們自己的方式。
我認為,海外殖民使新生的“希臘性”(Greekness)這一觀念得以為人所知,并且得到了強化,首先是因為新近意識到的與諸多“他者”的不同之處,其次是因為最初的殖民體驗的相似之處。后者包括了宗教的作用,尤其是德爾斐的作用;殖民冒險的發起者(oikistes)和領導者的作用;認同、獨立以及對正在出發進行殖民的共同體的依賴之間持續不斷的張力;殖民者依靠有組織群體的核心而形成的相互合作;一種成為殖民者(apoikoi)的意識;對新領土的自然空間進行組織的需求,這種組織以一種類似于從克里米亞到法蘭西都顯而易見的方式進行;以及對泛希臘圣所的特別捐贈和對泛希臘賽會的特別參與。
這些殖民體驗的相似之處,與各種地理界限的擴張和日益多樣性相結合,使得希臘人認識到他們自己內部的差異遠遠小于他們與自己所遭遇的海外人士之間的差異。人們意識到“相似性”并不是在彼此接近之時(實際上,這時他們更關注的是差異性),而是在彼此分離之時。正是距離創造了事實上的中心。相互連接的繩索越是拉伸,強度就越大。這些海外殖民的海岸線越長,希臘人彼此之間的心理距離就越近。換句話說,殖民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了希臘主義的興起。
正如埃德蒙·懷特(Edmund White)所指出的那樣,“時間所創造的客觀性,距離最終也會創造,甚至會為全體同胞所共有”。[10]換句話說,地理距離有著和時間距離同樣的功用。我們為了證實某些相似性,會忽略大量的差異性。現代希臘人為了塑造一個現代的新古典主義民族認同,會對如何看待過去進行刻意的選擇。[11]對于古代希臘人來說,距離起著一種精神過濾器的作用。我所探求的并不是懷特所說的“客觀事實”,而是對于這種客觀事實的感覺,即這樣一種意識:認為事物是共同的、共享的、相似的,這種相似性的許多元素構成了一種認同。伴隨著一直延續到希臘化時代的地理擴張腳步,一種新的通用方言、第一種真正的“希臘人”的語言即“通用希臘語”(the koine)出現了,隨之出現了一種共享的希臘化。
這種聚合,即地域范圍的擴展,以及時間遠景的縮短,創造了希臘認同的廣闊網絡。本文力圖解釋一些希臘網絡的有效性和可能的含義,尤其是關注發展“方向”似乎來自外來者或“最高點”(用樹形結構的思維來說就是“從邊緣到中心”)之時。我會聚焦于地理范疇和殖民定居點,聚焦于泛希臘意識和自我意識的聯系,尤其是這種聯系的轉換——圍繞著德爾斐神諭、關于起源的神話和英雄觀念、希臘民族的內在認同以及希臘社會和宗教秩序術語的轉換。
認知地圖
我們首先需要將一種長期以來在這一領域占主導地位的地理范式放在一邊,其中一種范式在約翰·博德曼的一部著作的標題中得到了最好的表述——《海外希臘人》(The Greeks Overseas)[12],“海外希臘人”這一稱謂被廣泛用于對古風時代希臘殖民的考古學考察。這一標題就暗示了中心與邊緣的思維,好像希臘人在某種意義上就類似于“海外的”(outre-mer)十字軍或海外的法蘭西人。我們冠之以“古代希臘”的地圖,大部分僅僅是愛琴海周邊的圖示,其他希臘城邦經常被降格為小圖,這是對“希臘殖民”并不精確的說明,有時候甚至還將愛琴海完全排斥在外。這么做不僅僅是因為在小篇幅的地圖上有太多城邦名稱會很麻煩,相反,這么做體現了一種對于主要的中心(希臘)和次要、閉塞或外圍地區的區別,因為希臘是主要的活動地域。如果用這些術語來表述,那么這些區別肯定是帶有主觀色彩的。例如,公元前480年的一個西西里的希臘人,面對迦太基人入侵,與一個在同一年面對波斯人入侵的處于同等地位的雅典人相比,前者對于中心事務的看法,其“希臘性”肯定不會少于后者。出于我們貧乏的資料或者出于決定我們觀點的歷史建構,“邊緣”(Margins)是偶然的。
或許該為此負責的正是“殖民”(colonization)這一術語。用“殖民地”一詞來指稱公元前8世紀中期以后從“舊希臘”的母邦到海外蠻族之地建立的希臘城邦,可能會導致誤讀。很大一部分城邦都是后來才建立的,不管是否有“殖民”,不管是在我們主觀劃分的愛琴海圈子之內還是之外。愛琴海上的島嶼(例如阿摩戈斯[Amorgos]、塔索斯[Thasos]、利姆索斯[Lemnos]、斯基羅斯[Skyros])、現代意義上的希臘大陸(例如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特拉琴尼亞的赫拉克里亞[HerakleiaTrachinia]),以及伊奧尼亞的島嶼和伊庇魯斯,在古典時代都持續地被殖民,這里的移民有時會面對那些以我們現代眼光來看似乎徹底屬于希臘地區的非希臘人(“蠻族人”)。
“海外”殖民地也未必是次要的。一些海外殖民地,如敘拉古、昔蘭尼或黑海的赫拉克里亞,統治著廣闊的地域,充分參與泛希臘賽會,有著富足而充滿文化生機的生活。對于我們已經習慣在其中工作的這種帶有主觀色彩的地圖框架的修訂,只是暗示著我們的著眼點。這里并不是要提供一種關于城市形成和建立過程的答案,而是要激起一種重新思考,思考殖民在社會聚合過程和自然的、“內在的”定居過程中間所起的作用,這一定居過程發生在諸如柯林斯、厄立特里亞或派羅斯的庫庫納里斯等城邦所在的領土上。我們還要重新思考同時發生在與諸如斯巴達這樣的母邦相鄰的土地上的擴張、定居點在短時間內的建立、海外殖民,以及商業據點。我并不希望將“殖民”這一詞的含義擴展到失去其所有獨特性的地步。相反,我希望強調,這一詞所表明的多樣性,是在一個與共同體和個體息息相關的社會、政治和宗教發展網絡中的相互聯系。[13]
德爾斐
殖民地和泛希臘主義的興起之間的聯系,最突出的特征也許就體現在以德爾斐神諭為中心的儀式性和象征性領域中。德爾斐從一開始就參與了城邦建立和殖民過程,為社會秩序的重組提供許可,提供“創建預言”(foundation prophecy)、授予建立者宗教權威。正是殖民,而非任何其他事物促進了德爾斐在泛希臘和國際范圍內的聲譽上升。不管這些事情或者“創建預言”(我們所知的大部分都是“事后諸葛亮”或者文學的虛構)的真實性如何,但是殖民之前對神諭的請求似乎是可以得到證實和確認的,各個城邦與德爾斐持續的(有時候是重建的)特殊關系也可以得到證實和確認,這種關系可以從鑄幣上的德爾斐三腳架圖案中得到解釋。像利比亞的昔蘭尼這樣的城邦,認為他們不需要因為自己多次的殖民(或再次殖民)而請求德爾斐神諭,是因為整個利比亞已經囊括在德爾斐神諭對于昔蘭尼的許可范圍。但是昔蘭尼也與德爾斐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其貴族會參加皮提亞賽會,也正是通過德爾斐,大約在昔蘭尼建立以后第八代人中的一個專家、曼提奈亞(伯羅奔尼撒的一個城市)一個名叫德摩納克斯(Demonax)的人開始對昔蘭尼的社會和政治體制進行改革。[14]
母邦與殖民地,以及德爾斐勢力范圍之間的相互關系盤根錯節,子邦居民增長后,通常會再次進行新的殖民。例如,馬賽利亞(Massalia,今馬賽[Marseille])就在法蘭西的里維埃拉(Riviera)一帶建立了我們所熟知的大部分城市。地域網絡促進了彼此之間的依賴,也提升了德爾斐的作用。馬賽利亞就在德爾斐控制了一個金庫,接受自己城邦和其他殖民地的捐贈,同樣也接受來自埃特魯里亞人和羅馬人的捐贈。正是通過贊助德爾斐,馬賽利亞將以弗所的阿爾特彌斯崇拜傳播到西班牙和羅馬。羅馬的狄安娜(Diana)[15]塑像正是以馬賽利亞的阿爾特彌斯為模板。[16]
漸漸地,德爾斐成為皮提亞賽會的舉辦地,尤其是在公元前6世紀以后。與奧林匹克賽會一樣,皮提亞賽會本質上是泛希臘性的,將來自各處的希臘人聚集到這個圣所來。銘文也可以證實“神的使者”(theoroi)的地位,他們在希臘人的土地上縱橫捭闔,宣布神圣休戰和皮提亞賽會的到來。然而,“神的使者”也意味著那些離開他們母邦的人可以“參觀”(theoroi 的最初含義)和參與在德爾斐舉行的賽會。因此,當這個賽會每四年舉行一次之時,“希臘”的某一方面就得到了重申:使者聯系著各個城邦,宣布他們有權利參與一個共同的儀式。[17]
殖民也有助于區域認同的興起,區域認同是對希臘人族群內部和固定的先祖血緣認同的疏導。對于所有從西西里出發到希臘去(尤其是到德爾斐和奧林匹亞去)的宗教使者來說,西西里的納克索斯(Naxos,西西里的第一個希臘定居點,根據修昔底德的說法,始建于公元前734年)附近的保護神阿波羅(Apollo Archegetes)祭壇就扮演著一個啟程之地的角色。希臘人在西西里殖民的歷史上,納克索斯的建立就是一個“五月花號時刻”,新建的保護神阿波羅的祭壇主要是作為一個區域認同——西西里的希臘認同的宗教中心。大約700年后的屋大維(奧古斯都)時期,情況仍然如此。這個祭壇能夠象征這種新的希臘認同,其原因是它既不依賴于西西里的希臘城邦的次級族群認同(多利亞人和伊奧尼亞人),也不依賴于任何特別的母邦(如卡爾基斯、麥加拉和科林斯),而是依賴于一種在西西里成為一個希臘人的共同經歷的共同情感。一些有關神的使者的銘文,確實提到了來自西西里(ekSikelias)的神圣使者,而其他類似的表述通常是指稱他們來自某個具體的城市。[18]
這可能并不是那些最初修建祭壇之人的初衷。納克索斯人為保護神阿波羅建立祭壇的最初原因可能是表示對他作為“登岸之神”(ekbasios)的尊敬。然而,不久之后,可能是在公元前8世紀最后30年間,諸多其他定居點也在西西里東海岸建立之時,殖民地形勢強大的同化力量就開始起作用了。一個富有想象力的對于“建立”的概念化過程就已經將新的定居者符碼化了,這些定居者不僅關注他們自己特殊的“建立”過程,而且也關注他們的第一次登陸——其地點可能就在納克索斯的阿波羅祭壇所在地(從希臘到西西里的古代航線從科孚島出發,到達西西里的船舶的登陸地點自然就是納克索斯),他們還關注迅速興起的區域認同。西西里的希臘認同變成一個清晰的焦點,還因為他們與西西里的其他定居者之間日益激烈的沖突:西凱爾人、西坎人(Sicani)、伊利米人(Elymian),尤其是腓尼基人。[19]
公元前7世紀早期,一個西西里的移民可能會認為納克索斯是那些“更像我們的人”(也就是那些居住在西西里的其他希臘人)“第一次到達的土地”。在殖民形勢下,同化是一種強大的力量,通過將祭壇作為他們共同的交集,第一批來到西西里的希臘人成為了西西里人(Sikeliote),這種轉變在神圣使者的出發和到達中得到體現。因此,這個祭壇可能意味著一片新土地向移民“敞開了”——向希臘人的移民敞開了。一個關于希臘人的概念似乎在殖民地域的背景下興起了。在這種背景下,新的殖民體驗有必要得到清晰的表達,這種體驗疏導了習俗和集體認同中希臘內部的分裂,這種分裂來自城市,或者來自多利亞人和伊奧尼亞人中較大的次級族群。
類似的發展可能出現在馬賽利亞,殖民者在這里為以弗所的阿爾特彌斯建立一種祭儀,作為他們自己所特有的,但是同時也為德爾斐的阿波羅建立了一種祭儀,這種祭儀對于所有伊奧尼亞希臘人來說都非常熟悉,通常與德爾斐的皮提亞·阿波羅成對出現。[20]與納克索斯一樣,馬賽利亞也是在一片此前沒有其他希臘人居住的新土地上建立的第一個希臘城市。我們不能確定為何這個神廟是泛伊奧尼亞的。可能是人們期望有很多伊奧尼亞人會到來,即便他們是來自母邦的逃亡者,因為他們的母邦已經被波斯人圍攻了,但是實際上并沒有多少伊奧尼亞人到來。盡管因為距離太遠導致陣線拉長,但是定居者認為需要確立一種集體認同,這種認同超越了小范圍的佛卡亞人(Phokaian)之間的聯系。
皮提亞·阿波羅(德爾斐的阿波羅)也隨著殖民而傳播,比如在東北部許多麥加拉人的殖民地中就有發現,這些殖民地包括西西里的麥加拉和博斯普魯斯的拜占庭的一個麥加拉。[21]德爾斐被認為是地球的象征性“肚臍”(omphalos),因為殖民而富裕,其長久存在證明了神諭的力量和它的泛希臘地位。因此,殖民的距離越遠、數量越多、形成網絡的繩索越持久,這些因素就會變得越強大,網絡就會越密集,導致了“地球肚臍”觀念的進一步強化。
也許德爾斐并非唯一提供“創建預言”的神諭,但是只有它很快獲得了這種泛希臘地位,成為廣闊地域里希臘殖民地事實上的中心。在馬賽利亞建立之前,大約公元前600年,佛卡亞是當時小亞細亞的一個主要商業貿易城邦,其對外聯系已經到達了直布羅陀之外的西班牙,但是佛卡亞并沒有請求狄狄瑪(Didyma,在小亞細亞的米利都)附近的阿波羅神諭,而是轉到德爾斐。[22]在我看來,殖民的泛希臘主義在具體的先例基礎上很快建立起來了,與這一過程相伴的是新的概念化的視界。
在隨后的時間里,尤其是在希臘化時代,德爾斐和皮提亞·阿波羅的影響還在擴大,重申了一種希臘主義的觀念,并使得通往阿富汗的所有道路相互連接起來。在阿富汗的阿里—坎拉姆(Ai Khanoum),藝術和建筑有著刻意的仿古風格,在廣場上公開展示著帶有德爾斐箴言的銘文。[23]
人、神話英雄與希臘網絡
古代希臘的集體認同經常與英雄時代的過去相聯系。例如,斯巴達就是在對這片土地擁有所有權的赫拉克勒斯的后代領導下征服和建立起來的。那些相信自己是當地居民的阿卡迪亞人,被認為是他們以之得名的阿卡斯(Arkas)的后代。相反,在當時尚存記憶期間(公元前8世紀到前6世紀)建立的希臘殖民地,有著眾所周知的凡人創建者,這些創建者是在身后被英雄化了,并在市政廣場(agora)上得到了祭儀。然而,公元前5世紀意大利南部的殖民城市,如亞該亞人的克羅同(Kroton),就將他們的英雄起源的關注點轉移了。因為沒有對其歷史創建者——萊派伊的米斯凱洛斯(Myskellos of Rhypai)的除憶詛咒(damnatiomemoriae),所以他們在其鑄幣上印上“創建者赫拉克勒斯”(Heraklesktistes)。宣稱神話英雄赫拉克勒斯是其創建者,很明顯是來自于其同名英雄克羅同的有關神話,克羅同是赫拉克勒斯的一個同伴,被赫拉克勒斯意外殺死了,懊悔不已的赫拉克勒斯就承諾在當地建立一個殖民地。類似的故事還有羅克洛斯(Lokros)或阿布德洛斯(Abderos)與赫拉克勒斯之間的故事,這些故事都與洛克里斯(Lokris)和阿布德拉(Abdera)的同名英雄人物有關。[24]
斯巴達的殖民地塔拉斯(Taras,現代的塔蘭托[Taranto],羅馬時代的塔蘭特姆[Tarentum])有一個背景模糊的創建者,某個法蘭托斯(Phalanthos)。塔拉斯(Taras)是森林女神與海神波塞冬所生的兒子,與當地的一條河流同名,在古代就逐漸掩蓋了法蘭托斯的光輝,取代后者成為塔蘭特姆鑄幣上著名的騎海豚者形象。[25]在公元前460年,塔拉斯打敗了非希臘人(拉皮基亞國王奧皮斯[Opis the Iapygian king]和派烏克提亞人[Peuketians])一次猛烈的聯合進攻后,獻給了德爾斐一組塑像,其中既有法蘭托斯也有塔拉斯。面對當地的挑戰,以及發生在七年前的一次民主革命,當地的英雄及其本地認同就愈發凸顯。到公元前5世紀后半葉,赫拉克勒斯似乎成為更合適的泛希臘認同形象:塔索斯于公元前432年在意大利建立了一個“赫拉克里亞城”,其母邦斯巴達也在大約同時建立了一座赫拉克里亞城(即特拉琴尼亞[Trachinia])。[26]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阿布德拉,這里的殖民者來自提俄斯(Teos,位于小亞細亞),同時崇拜一個同名的阿布德洛斯和歷史上在他們之前未能成功建城的開拓者:克拉佐蒙奈伊的提米西阿斯(Timesias of Klazomenai)。[27]黑海的赫拉克里亞崇拜阿爾戈英雄埃多蒙(Argonaut Idmon),其歷史上的創建者則是麥加拉的吉西奧克斯(Gnesiochos of Megara)。[28]塞諾皮崇拜阿爾戈英雄奧托呂庫斯(Argonaut Autolykos),盡管其歷史上的創建者非常出名,第一次創建者是米利西亞人哈布隆(Habron),后來被來自安納托利亞的西米里襲擊者摧毀,第二次創建者是科俄斯(Koos)和克里提奈斯(Kretines)。[29]在古典時代,名聲不佳的雅典人哈格農(Hagnon)創建了安菲波利斯,他有意地引入了色雷斯神話英雄來索斯(Rhesos)留下來的傳說。安菲波利斯有一座已經證實是獻給來索斯及其母親(繆斯女神之一)的圣所。[30]
拋開地域和前后繼承關系的考慮,這種從強調歷史創建者向強調神話創建者(尤其是無處不在的赫拉克勒斯)的轉變,似乎證明了一種歷史自治權和新建國家面臨的挑戰:殖民地意識到了他們要比母邦的英雄世界晚得多。一般來說,在歷史創建者存在的第一代和第二代期間,人們會以他們的事跡和出身自豪,最重要的例證就是獻給歷史創建者的祭儀,他們被埋葬在市政廣場上并在此受到崇拜。然而,隨著泛希臘認同意識的增長,通過將這種崇拜逐漸轉向神話英雄,如阿布德洛斯、克羅同,尤其是赫拉克勒斯,殖民地能夠變得和他們的母邦同樣歷史悠久,因此甚至可以將其歷史追溯到比遙遠的特洛伊戰爭時代更古老。
神話和祭儀似乎走了相反的方向。泛希臘網絡中殖民地對于祭儀的投入,從古風時代早期起,就很明顯地表現為參與和投入到奧林匹亞和德爾斐的偉大中心來。他們來到這些地方的頻率,尤其是來到奧林匹亞的頻率,明顯與他們和希臘世界的聯系不成比例。他們可以在這些地方夸耀他們得到神靈庇佑的財富和成就,但是他們所期望得到的關注則是泛希臘的。除非所有其他希臘人都能欣賞到,否則他們敬獻給奧林匹亞或德爾斐的巨大財富的價值就難以彰顯。這些敬獻的物品也提升了德爾斐和奧林匹亞的聲望,使得這兩個地方的聲譽遠播整個地中海,大大超越了巴爾干半島和鄰近的愛琴海。關于神話,正是“舊的”希臘世界提供了神話的框架,將殖民地融入早期希臘城邦共同的古代歷史想象中(如赫拉克勒斯、特洛伊戰爭)。但是其相互交織,則是晚近的事情,大部分不會早于古典時代,通過偉大的泛希臘英雄和他們在早期建城過程中的支持作用而完成。正是在那時,祭儀和神話這兩個網絡匯合,將神靈庇佑的、正在擴展的(希臘)地中海世界與縮短了的殖民起源及其與包羅萬象的希臘本族神話網絡的交織這兩者聯系在一起。
建構的母邦?
關于母邦與殖民地的多方面關系,亞該亞希臘人的案例提供了一種解釋,也提供了一種理解希臘內部網絡結構的頗有助益的工具。這種聯系并不是單向的,不是帶有帝國思維的人們通常所認為的那樣是從母邦到殖民地(或從中心到邊緣)。如今,這種看法已經在卡佩鎮(Cape Town)發現的一個獻給羅德島的西塞爾(Cecil Rhodes)的石碑中得到了證實,石碑上的銘文(發現于1998年)仍然存在:“這是你的土地。”如今,后殖民主義討論的中心是“逆寫帝國”,這是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在《緬甸歲月》(Burmese Days)中所描述的一種現象:種族交雜及其對一個英國人或一個法國人的深遠影響。[31]
希臘的網絡是多方面的。例如,人們很久以前就已經觀察到,亞該亞人在意大利南部建立的是城邦,而此時在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人本土并沒有類似的實體。隨之而來的推論就是,至少在亞該亞人的案例中,就政治發展來說,殖民地走在母邦之前,而更古老的希臘世界在隨后模仿了這種政治發展。[32]比如,讓我們來考察一下生活在公元前2世紀的亞該亞歷史學家波利比烏斯(Polybius)看待亞該亞及其在意大利南部的殖民地的方式。在畢達哥拉斯俱樂部被破壞以后,來自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希臘人作為調停人和調解人而出現,波利比烏斯告訴我們,意大利南部的亞該亞城市——克羅同、塞巴里斯(Sybaris)和考羅尼亞(Kaulonia)結成了一個同盟,其模板就是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人同盟,這兩個同盟都有獻給鳥神宙斯(Zeus Homarios)的神廟,都有共同的習俗、法律(ethismoi)和制度。[33]關于意大利希臘人在共同的殖民起源方面相互交織的區域認同,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案例。
然而,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那就是意大利南部殖民城邦建立以后幾代人的亞該亞認同的發展,這些殖民城邦的建立來自于幾種力量相互間的微妙作用:“亞該亞人”這一稱謂在荷馬時代的威望(這對于所有那些在特洛伊戰斗過的人都很有吸引力)、來自意大利的“亞該亞屬性”在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人中的映射,以及隨后與古典時代亞該亞城邦的友好關系。希臘的亞該亞同盟可能是意大利的類似同盟的模板,但是我們永遠不能確認。然而,看起來比較明確的是,使得意大利南部殖民城邦之間有著明確的團結關系的方式,是以下述內容為模板,即共同的亞該亞起源的觀念、母邦與子邦的關系、對法律(nomima,這是一個希臘城邦最顯著的特征)的特別強調。用波利比烏斯的語言所表達的這些法律(ethismoi),調節、規定、象征了“大希臘”(Megale Hellas,或Magna Graecia,即眾所周知的意大利南部地區)地區亞該亞人的集體認同。[34]
亞該亞人認同的結合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地域:一是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人,他們曾經派出波利比烏斯所說的調停使團,從而恢復了他們自己的亞該亞屬性;二是大希臘地區的亞該亞人,他們關注自己的共同起源,將其作為他們制度性的共同點的證明。這一案例表明了對一種網絡的需求,這種網絡能夠在關于母邦與殖民地的象征性水平上運行,并且遵循一種樹狀結構框架,根據這種框架,母邦一定優于殖民地。實際上,亞該亞城邦和亞該亞同盟興起的歷史順序似乎應該反轉過來。至于這兩個歷史事件相互交織的實際情況,似乎起作用的就是這個網絡結構的頂點意大利,然而,從概念上來說,這種反轉的模式占了支配地位。
從米斯凱洛斯建立克羅同之時起,亞該亞認同就有了多種重要意義。在古風時代和古典時代,亞該亞認同是不斷波動的,所起的作用也并不相同,作為一位希臘化的亞該亞人,波利比烏斯也對亞該亞認同的意義給出了不同的解釋,他自己的愛國情懷使得他想要表明,亞該亞人從很早起就有了一種令人羨慕的制度。順著網絡繩索的流動趨勢是可以改變方向的,這就是地中海網絡的主要意義,盡管這種意義是在有關母邦與殖民地的“親屬關系”中、在現實的多樣性中象征性地塑造出來的,但是累積的聯系要比最初起源時重要得多。在概念上和實際上,網絡的基本模式繼續存在。這包括兩個區域認同:伯羅奔尼撒人和意大利人的亞該亞屬性,以及他們通過海洋建立的相互聯絡。
法律
對于研究古代地中海網絡的歷史學家來說,一個截然不同的證據(這一證據在本質上遠不止是實證主義的)也許會成為一種重要的工具:希臘城邦的認同特征,體現在他們的祭儀、當地神靈的等級、神圣的歷法、地方行政官和制度機構的名稱、一個城邦部落劃分和再分的術語之中。
一個殖民地的建立者必須做出積極、思慮周全的選擇,才能調和一個新集體的社會和宗教秩序,沒有這種秩序,人們就不能夠長時間生活在一起而不招致神靈的憤怒或失去其表面的社會凝聚力。在古典時代,法律成為某種值得注意的事物,反映甚至規定了一個政治共同體的集體認同。法律也是一種強大的同化力量。各種來源的殖民者會以創建者為核心而被同化,從而被吸收進一定的社會秩序中,而這種社會秩序本身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由法律所決定的。法律的特性是“中性的”,法律所反映的聯系并不依賴于創建神話、偽造的預言或帶有一定歷史性質的記載。法律通常并不用于親屬關系(有關族群和與之同名的英雄神話就很好地解釋了這種意圖),[35]因此也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懷疑和偽造。法律反映的是宗教、社會和政治生活,這種生活的基礎是一種特別希臘性的認同和聯系的體驗。
例如,在古典時代進行創作的修昔底德就認為法律是殖民認同的一個顯著特征。在介紹西西里的希臘殖民者的早期歷史之時,修昔底德指出西西里的蓋拉(Sicilian Gela)的法律是“多利亞人的”,在提到羅德島和克里特起源的殖民者(在蓋拉建立之時,羅德島和克里特都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之時,“多利亞人的”這一術語也被廣泛提及。后來,當蓋拉又建立阿克拉加斯(Akragas)時,就“賦予它蓋拉的法律”。[36]修昔底德特別指出,這并不是被推而廣之的“多利亞人的”法律(一種希臘內部身份認同),而是母邦特有的法律。這可能是因為蓋拉城邦的原初殖民認同似乎要比沒有正式城邦名錄的“羅德島人和克里特人”要更具凝聚力和政治性。
修昔底德還談及卡爾基斯、贊科勒(Zankle)和西米亞組成的鏈條。贊科勒在面向意大利“靴形足部”的西西里頂端,這里最早由來自庫麥(Kyme,那不勒斯灣坎帕尼亞地區的一個希臘城邦)的希臘人(“海盜”)進行殖民。隨著來自庫麥(本身是卡爾基斯的一個殖民地)和優卑亞的卡爾基斯人的加入,以及各自的一個創建者的加入(來自庫麥的是佩里萊斯[Perieres],來自卡爾基斯的是克拉泰門尼斯[Krataimenes]),贊科勒成為一個政治共同體。修昔底德還提到了這里有一項習慣法(nomos):當一個子邦建立殖民地之時,要有一個來自其母邦的創建者。西米亞在西西里的東北沿岸,是由贊科勒建立,時間可能是公元前648年,在這個殖民鏈條的第三個點上,修昔底德提到了三個創建者(歐克萊德斯[Eukleides]、西蒙斯[Simos]、薩孔[Sakon])。但是這個地方是一個混合殖民地:除了有不少伊奧尼亞希臘人中的卡爾基斯人,來自敘拉古(一個多利亞城市)的被放逐者米提達伊人也來到這里殖民。這么一來,事情就變得有趣了,正如修昔底德所說,西米亞的語言是“多利亞語和卡爾基斯語混合”的結果,但是居主導地位的法律卻是卡爾基斯人的。[37]這一點有著深刻意義:殖民形勢導致了一種語言的混合,因為語言是中性的,而不是一種象征性和形式上的決定性因素(與現代民族主義中的某些特例恰恰相反);與之對照的是,因為人們從一開始就需要一種法律,一種相互依存的法律,那么刻意的選擇和排除就有必要了。這是“創建”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不得不以明確的決定來對社會和宗教秩序做出裁決和調停,新來者也不得不適應這種已然成型的折中方案,這種模式在近代殖民社會中也能找到諸多對應。
從現代研究來看,這恰好是法律的重要性:不是構想一種創造傳統的先驗,而是需要運用一種獨立、負責的標準。帶著對地中海地區斯巴達殖民行動的尊重,我曾經在其他地方試圖指出這一事實,那就是斯巴達、鐵拉、昔蘭尼、塔拉斯、意大利的赫拉克里亞,以及特拉基斯的赫拉克里亞,它們有著各種類型的王、議事會(gerousia)、執政官(ephors),但是在任何宣傳性的口頭傳統中,對于豐產之神阿波羅(Apollo Karneios)的崇拜都有著特別突出的地位。這意味著,并非所有法律都是從殖民地一開始建立就已經運用了。例如,執政官可能是公元前6世紀斯巴達的一個創新,而大部分斯巴達殖民地的建立都要早得多。這表明,要么是各殖民地對執政官的引入不會早于公元前6世紀(因此,執政官是一個新鮮事物,可能意味著對母邦和子邦聯系的一種再確認),[38]要么是執政官首先出現于殖民地,然后被引入斯巴達。由于缺乏足夠的證據,這兩種可能性都不能得到確切證實。然而,在這兩種情況下,法律都有著重要意義,因此也就說明了網絡確實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為了進一步論證這一問題,讓我們來非常簡要地考查另外兩個城邦網絡的案例,這兩個案例既沒有自我意識,也沒有象征性的相互交織,但卻基于母邦與子邦的聯系。第一個是薩摩斯及其殖民地:伯羅奔尼撒北海岸和阿摩戈斯島上的佩林托斯(Perinthos)、比桑鐵(Bisanthe)和西萊昂(Heraion)。[39]薩摩斯與普羅龐提斯地區殖民地之間的崇拜的相似性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大約在佩林托斯建立之后一代人,我們發現兩個薩摩斯的佩林托斯人向赫拉敬獻了一個起名禮貢品(dekate),其形式是一個金質的戈耳工(Gorgon)和一個銀質的塞壬(Siren)。[40]人們對記載這一事件的銘文有多種解釋,有人認為是回歸的佩林托斯公民的一次正式的敬獻,有人認為只是一次單純的個人敬獻。無論如何,這兩個佩林托斯人被稱為o[i]khi<hi>oi,反映了這兩個城市間的密切關系。另外一段銘文也表明了赫拉的聲望,這段銘文出自佩林托斯,大約在赫拉利昂(Heraion)的佩林托斯西邊24公里處發現。在薩摩斯的神靈體系中,赫拉可能是最重要的,這位女神也出現在了佩林托斯的鑄幣上。[41]最后,就政治發展水平來說,我們發現,佩林托斯在公元前6世紀初期,也就是薩摩斯人出發之際,就已經開始反對他們的僭主(geomoroi)了。[42]
與法律有關的另一個方面是歷法,歷法的基礎是宗教,月份的名稱通常都依照一個重要的祭儀而定。如果一個殖民地采用同樣的帶有神靈崇拜意味的月份名稱,那么我們就有理由認為它也采用了與之相聯系的祭儀,正如派羅斯(母邦)和塔索斯可能展現的那樣。[43]我們得到了薩摩斯人的月份順序,從中可以看到,薩摩斯和佩林托斯至少有7個月是相同的。殖民地的法律有時候能夠反映母邦在某些特定改革之前的形勢,就如阿摩戈斯的歷法情況一樣。[44]
對制度的最初模仿,尤其是在組織核心保持了所謂的“卡爾基斯屬性”之時,可能就是意識形態發展到需要一種認同的核心了。同樣,新近引入的諸如檢察官這樣的制度也反映了對認同的某種再次確認。然而,阿摩戈斯歷法仍然有在母邦之外的獨立發展。就絕大部分情況而言,法律似乎在共同體的社會、政治和宗教生活中都是實際需要的。殖民地通常都是君主制國家,而這種制度在他們的母邦并不占主流,這可能就是為何當法律在母邦經歷改革之時,殖民地并不熱衷于進行改變。在那些以部落劃分的社會中,這種現象尤其明顯,比如佩林托斯的部落就遵循了傳統的伊奧尼亞名稱。這可能反映了佩林托斯建立之時薩摩斯的形勢,這時薩摩斯的伊奧尼亞血緣部落尚未被取代,后來的改革將其劃分為兩個相鄰的地域性部落,即“沿河地區”切西亞(Chesia)和“舊城區”埃斯提帕萊亞(Astypalaia)。[45]
迄今為止,人們研究得最深入的殖民城邦的法律是麥加拉的。[46]一份麥加拉殖民地及再次殖民地的名單包括:西西里東部的敘布萊亞的麥加拉(Megara Hyblaia,建于公元前728年),以及其再次殖民地——西西里西部的塞林諾烏斯(Selinous,建于公元前628年)、博斯普魯斯海峽靠近亞洲一側的塞利努斯(Selinous)和阿斯塔克斯(Astakos)、位于歐洲一側的拜占提昂(Byzantion)和塞林比利亞(Selymbria),還有龐提克的赫拉克里亞(HerakleiaPontike)及其自己的殖民地麥塞比利亞(Mesembria)、阿波羅尼亞(Apollonia)、卡拉提斯(Kallatis)和黑海的陶魯斯的切爾索尼斯(ChersonesosTauric)。塞林諾烏斯的神靈體系與希臘大陸的麥加拉(即尼賽亞[Nisaia])非常相似。一位創建者被人從母邦邀請而來,他可能在塞林諾烏斯受到了一位創建者應該得到的祭儀,這就表達了祖母、母親和女兒這樣一種殖民城邦鏈條。[47]我們在拜占提昂也發現了明顯的麥加拉祭儀。有獻給皮提亞·阿波羅的;有獻給牧羊神德墨忒爾(DemetraMalophoros)的,這是麥加拉及其殖民地特有的祭儀;有獻給正義之神阿爾特彌斯(Artemis Orthosia)的;有獻給占卜者波利埃多斯(Polyeidos)的;有獻給特拉蒙之子埃阿斯(Ajax son of Telamon)的。保護神阿波羅和達芙妮菲洛斯(Daphnephoros)在塞林比利亞也非常重要。我們還沒有關于麥加拉歷法的信息,而拜占提昂的歷法卻有完整留存的,但是拜占提昂的歷法與塞林比利亞及其再次殖民地龐提克的赫拉克里亞、卡拉提斯和切爾索尼斯的歷法都有顯著的相似之處。所有這些都指向了一個共同的麥加拉起源。[48]
麥加拉的傳統姓名是三段式的,來源于多利亞部落的血緣傳統,但是對一個麥加拉公民的稱呼是稱他來自父系的姓和他的社會性名字(hekatostys)。中間這個社會性的名字,可能來自于軍事區分,這種區分不是與傳說中的血緣部落相聯系,而是與地域劃分相聯系。麥加拉一共有5個這樣的村落,主要的地方官員、5個執政官、5個將軍(strategoi)都出自這5個村落。在整個希臘大陸,這種社會性的名字只在麥加拉出現過。這種單元(其基本人數是100)經歷了多次改革,以便能夠容納新的公民。拜占提翁也有同樣的改革。從地方行政長官的稱謂中也能夠發現一些端倪,如名年官,在麥加拉的同名職務則是巴塞勒斯(basileus),以及5個行政長官(aisymnatai)議事會。所有這些,包括輪值長官(proaisymnon,類似于主席,相當于雅典議事會或輪值執政團中的首席執政官[epistates ]),都能夠在以下殖民地中找到:塞林比利亞、卡爾基頓、龐提克的赫拉克里亞、陶魯斯的切爾索尼斯、卡拉提斯,以及西西里的塞林諾斯。因此,敘布萊亞的麥加拉可能也有這些稱謂。[49]
結語
古代的傳統認為第一批希臘立法者(洛克里的扎魯科斯[Zaleukos of Lokroi]和卡塔納的查隆達斯[Charondas of Catana])來自殖民地。考古發現證明,第一批有一定規模、有規劃的城市遺址也出現在殖民世界。這并非偶然。在建立之初的形勢下,殖民地的發展是迅速的,殖民者大多數都是年輕人,對組織公民、經濟、宗教和政治空間的需求勢在必行。緩慢、漸進的模式不適合大多數殖民地,尤其是傳統和考古證據(比如在敘拉古)都指出向了一種疾風驟雨式的接管,一個殖民地的建立也是一個“事件”。敘事的歷史(Histoire événementielle)強調古代地中海移民的長期過程。在這種形勢下,人們需要處理非常現實的問題,如劃分平等份地(kleroi,定居者所得到的土地)和宗教份地(temene,神靈管轄的神圣土地),以及通過法律決定社會秩序。希臘殖民地迅速相互借鑒,因此,新的政治共同體模板不僅在廣泛的地域范圍中投射到其他新的殖民地,而且也投射到所謂舊的“母邦”。再者,對地方性認同進行抽象化的需要,也類似地表現在地域性希臘認同(如西西里、亞該亞)的創建,以及更大規模的整合,即通過對泛希臘圣所(奧林匹亞、德爾斐)的儀式和獻祭而形成的希臘大網絡(Greek Wide Web)。古代奧林匹克賽會和皮提亞賽會的勝利者名單中包括了諸多來自西部的希臘人,對此我們并不應該感到驚詫。他們需要這種希臘屬性,并且在實踐中提升了這種觀念的重要性。
希臘歷史學家對于祭儀與認同相互交織的方式非常熟悉。在一個沒有護照和身份證的世界,一個城邦的公民身份是根據他們參與祭儀的權利來界定的,反之亦然:非公民的參與意味著對整個共同體的玷污。同樣,地域性群體以及將相鄰地區的單位組合成一個城邦(即聚居區[synoikismos ])的過程也有儀式性的表達:雅典的神話告訴我們,為了彰顯在雅典公民大會中燃燒的火焰的獨特性,在阿提卡各個普通灶臺上燃燒的火焰是如何不得不熄滅的。[50]希臘城邦,諸如泛伊奧尼亞的12個伊奧尼亞城邦,通常以圣所為中心創建跨越城邦的群體。希臘的公民性和地域性認同模式似乎能夠同時運用于微觀和宏觀的希臘屬性。只有“希臘人”才能參與奧林匹克賽會,就如只有“斯巴達人”才能加入獨特的斯巴達樹木之神阿爾特彌斯(Artemis Orthia)祭儀,只有特別的雅典德莫成員(大約160個此類單位的其中一個)才能接近放置祭祀犧牲的德莫祭壇。
因此,不要感到詫異,這樣一種“分形網絡”的比喻看起來是恰當的:一個鄉村中參與祭儀的成員構成標準同樣適用于泛希臘的范圍。殖民者似乎帶著這樣的觀念到達了遙遠的海岸,他們在這里重構這些觀念并予以抽象化,在此基礎上建構了他們自我意識的認同圈子——公民(敘拉古人)、殖民地(母邦是科林斯)、次級族群(多利亞人)、地域(意大利南部),并將所有這些融入一種總體的“希臘”認同。在一個較小的范疇,即地域和次級族群,這些就是意大利的亞該亞人與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人之間的關系:前者創造了一種亞該亞城邦的先例,并且為其“故鄉”提供了一種亞該亞認同和用于祭儀組織的模板。因此,我們所稱的“殖民”是一種重要的、形成性的歷史力量,這種力量隨著希臘大網絡的不同線索而奔流,形塑了總體上的古代希臘社會,并且使之更具希臘性。
(伊萊德·馬爾金[Irad Malkin],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歷史系教授,《地中海歷史評論》主編;譯者李永斌,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
[1] 本文英文版見Irad Makin,“Networks and the Emergence of Greek Identity,”in Mediterranean Historical Review,Vol.18,No.2,December 2003,pp.56-74。
[2] Gilles Deleuze and Felix Guattari,A Thousand Plateaus: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trans.B.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7,pp.6-7.
[3] S.D.Goitein,A Mediterranean Society:The Jewish Communities of the Arab World as Portrayed in the Documents of the Cairo Geniz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7-93.
[4] Fernand Braudel,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 II,trans.Sian Reynolds,New York:Haper and Row,1976(1972).
[5] Peregrine Horden and Nicholas Purcell,The Corrupting Sea:A Study of Mediterranean History,Oxford:Wiley-Blackwell,2000;亦見珀塞爾在本卷中的論述。
[6] 指一段歷史的時間。下文中“時間甚至最終會成為同胞所共有的”,“時間”一詞同此含義。——譯者注
[7] 分形(fractal),具有以非整數維形式充填空間的形態特征。通常被定義為“一個粗糙或零碎的幾何形狀,可以分成數個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近似地)是整體縮小后的形狀”,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質。1973年,芒德勃羅(B.B.Mandelbrot)在法蘭西學院講課時,首次提出了分維和分形的設想。——譯者注
[8] Susanne Sa?d (ed.),HELLENISMOS:Quelquesjalons pour une histoire de l’identitégrecque,Leiden:Brill,1991; Jonathan M.Hall,Ethnic Identity in Greek Antiquit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IradMalkin (ed.),Ancient Perceptions of Greek Ethnicity,Washington:Harvard UniversityPress,2001.
[9] Jonathan M.Hall,Hellenicity:Between Ethnicity and Culture,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2,Ch.5.
[10] Edmund White,The Flaneur:A Stroll through the Paradoxes of Paris,London and New York:G K Hall & Co.,2001,p.28.
[11] R.Just,“Triumph of the Ethnos,” in E.Tonkin,M.McDonald,and M.Chapman (eds.),History and Ethnicit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89,pp.71-88.
[12] John Boardman,The Greeks Overseas:Their Early Colonies and Trade,4th edn,London:Thames & Hudson,1999.
[13] 新近的相關研究包括James Whitley,The Archaeology of Ancient Greec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 Carol Thomas and Craig Conan,From Citadel to City-State:The Transformation of Greece 1200-700 BCE,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9; Catherine Morgan,Early Greek States beyond the Polis,London:Taylor & Francis Ltd.,2003。亦見M.B.Sakellariou,The Polis-State,Paris:De Boccard,1989,以及哥本哈根城邦研究中心出版的系列作品,尤其是Morgens Herman Hansen (ed.),The Polis as an Urban Center and as a Political Community,Copenhagen:DetKongeligeDanskeVidenskabernesSelskab,1997。
[14] Catherine Morgan,Athletes and Oracles:The Transformation of Olympia and Delphi in the Eighth Century B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IradMalkin,Religion and Colonization in Ancient Greece,Leiden:Brill,1987,Ch.1.On Demonax,Herodotus 4.161.原文引用的古典文獻以縮略形式呈現,中文譯文保留原格式——譯者注
[15] 羅馬神話中的處女守護神、狩獵女神和月亮女神,相當于希臘神話中的阿爾特彌斯。——譯者注
[16] IradMalkin,“Missionairespa?ensdans la Gaulegrecque,”in IradMalkin (ed.),La France et la Méditerranée,Leiden:Brill,1990,pp.42-52.
[17] Matthew Dillon,Pilgrims and Pilgrimage in Ancient Greece,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7; Paula Perlman,City and Sanctuary in Ancient Greece:The Theorodokiain the Peloponnese,G?ttingen,Vandenhoeck&Ruprecht,2000.
[18] Perlman,City and Sanctuary,p.31。關于祭壇,見Thuc.6.3,以及IradMalkin,“Apollo Archegetes and Sicily”,AnnalidellaScuolaNormaleSuperiore di Pisa,Series 3,16.4 (1986),pp.959-972。
[19] Carla Antonaccio,“Ethnicity and Colonization”,in Malkin (ed.),Ancient Perceptions of Greek Ethnicity,pp.113-157.
[20] Strabo 4.1.4 (179).
[21] Louisa D.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durant la périodearcha?que,Athens and Paris:Birll 1989,p.104.
[22] Herodotus 1.165.1。關于馬賽利亞的早期歷史,見 Antoine Hermary,Antoinette Hesnard and Henri Tréziny (eds.),Marseille grecque:600-49 av.J.-C.,la citéphocéenne,Paris:éd.Errance,1999; Trevor A.Hodges,Ancient Greek France,London:Duckworth,1998.
[23] P.Bernard,Fouilles d’Ai Khanoum I:Campagnes1965,1966,1967,1968,Mémoires de la Delegation ArchéologiqueFran?aise en Afghanistan (hereafter MDAFA) 21,Paris:Klincksieck,1973; O.Gallium,Fouilles d’Ai Khanoum II:Les propylées de la rue principale,MDAFA 26,Paris:Klincksieck,1983; H.P.Francfort,Fouilles d’Ai Khanoum III:Le sanctuaire du temple a niches indentes 2,les trouvailles,MDAFA 27,Paris:Klincksieck,1984; P.Bernard,Fouilles d’Ai Khanoum IV:Les magnus hors tresors,questions d’histoiregreco-bactrienne,MDAFA 28,Paris:Klincksieck,1985; P.Leriche,Fouilles d’Ai Khanoum V :Les ramparts et les monuments associés,MDAFA 29,Paris:Klincksieck,1986.
[24] Strabo 8.7.5 (387); W.Leschhorn,Gründer der Stadt:Studien zu einem politisch-religi?sen Ph?nomen der griechischen Geschichte,Palingenesia 20,Stuttgart:Brill,1984,p.29 n.4; Diod.4.24.7;參見 C.Jourdain-Annequin,Heraclès aux portes du soir,Annales littéraires de l’Université deBesan?on 402,Paris:Les Belles lettres,1989,p.280。關于羅克洛斯與赫拉克勒斯,見Conon Narr .3;關于阿布德洛斯與赫拉克勒斯,見Pind.Paean 2.1.104; Philostratus Imag .2.2;關于“創建者赫拉克勒斯”,見Léon Lacroix,Monnaies et colonisation dans l’Occident grec,Brussels:Palais des Académies,1965,pp.76-78;關于作為以之得名的英雄赫拉克勒斯,見Heraklid.Lemb.De rebus publicis 36; Schol.Theocr.4.32a; Schol.Lyc.Alex .1007。亞里士多德的一個殘篇認為克羅同是創建者,見Frg .611.68 Rose。后來的資料試圖將歷史上的創建者米斯凱洛斯和傳說中的創建過程聯系起來,赫拉克勒斯在米斯凱洛斯的夢中顯現,并要求他創建克羅同,見Ovid.Met .15.12-59。
[25] Antiochos FGrHist .555 F 13 =Strabo 6.3.2 (279); Paus.10.10.8; Dion.Hal.Ant.Rom .19.1.3; Steph.Byz.s.v.Taras; Ps.-Scymn.330-334.
[26] Irad Malkin,Myth and Territory in the Spartan Mediterranea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Chs.4 and 8.
[27] Herodotus 1.168; 參見 Benjamin Isaac,The Greek Settlements in Thrace until the Macedonian Conquest,Leiden:Brill,1986,pp.77-78。
[28] Malkin,Religion and Colonization,pp.73-77; Stanley M.Burstein,Outpost of Hellenism:The Emergence of Heraclea on the Black Se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6,pp.15-18。埃多蒙首先得到了證實,見Herodoros FGrHist 31 F 50-51;亦見Promathidas FGrHist 430 F 3; Apoll.Rhod.Argonautica 2.844-847.
[29] Ps.-Scymn.992-995,其依據是A.迪爾(A.Diller)對詩歌的詳細列舉:The Tradition of theMinor Greek Geographers,Lancaster:Coronet Books Inc,1952。關于與阿爾戈英雄相聯系的奧托呂庫斯,他的墓冢在塞諾皮也有著神諭的功能,見Strabo 12.3.11 (546);參見Apoll.Rhod.Argonautica 2.955。
[30] Polyaenus Strat .6.53; 參見Thuc.4.102.3; Schol.Aeschin.2.91; Marsyas FGrHist 135 F 7=Schol.Eurip.Rhesos 347。
[31] Bill Ashcroft,Gareth Tiffin,and Helen Tiffin,The Empire Writes Back:Theory and Practice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London:Routledge,1989; 參見Bill Ashcroft,Gareth Griffiths,and Helen Tiffin (eds.),The Post-Colonial Studies Reader,London:Routledge,1995; Bart Moore-Gilbert,Postcolonial Theory:Contexts,Practices,Politics,London:Verso,1997。
[32] Anthony M.Snodgrass,Archaeology and the Rise of the Greek City-Stat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
[33] Polybius 2.39.1-6.
[34] 見 Catherine Morgan and Jonathan M.Hall,“Achaianpoleis and Achaian colonization” in Morgens Herman Hansen (ed.),Introduction to an Inventory of Poleis,Acts of the Copenhagen Polis Centre 3,Copenhagen:DetKongeligeDanskeVidenskabernesSelskab,1996,pp.164-232。亦見John K.Papadopoulos,“Minting Identity:Coinage,Ideology,and the Economics of Colonization in Akhaian Magna Graecia”,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12 (2002),pp.21-55。關于殖民過程的希臘化,見Getzel Cohen,The Seleucid Colonies:Studies in Founding,Administration,and Organization,Historia Einzelschriften 30,Wiesbaden:Steiner,1978。關于“大希臘”,亦見論文集Megale Hellas:Nome e immagine (Atti del ventunesimo convegno di studisulla Magna Grecia,Taranto,2-5 ottobre 1981),Taranto:Kessinger Publishing,1982。
[35] Olivier Curty,Les parentés légendaires entre cites 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 des inscriptions contenant le terme [syngeneia] etanalyse critique,Geneva:Droz,1995.
[36] Thuc.6.4.4.
[37] Thuc.6.5.1.
[38] 實事求是的考察見 Massimo Nafissi,“From Sparta to Taras:Nomima,Ktiseis,and Relationships between Colony and Mother City,” in Stephen Hodkinson and Anton Powell (eds.),Sparta:New Perspectives,London:Classical Press of Wales,1999,pp.245-272。參見Malkin,Myth and Territory 。
[39]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96-97.
[40] Supplementum Epigraphicum Graecum,12/391 (1955).
[41] A.J.Graham,“OIKEIOI PERINTHIOI,” 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84 (1964),pp.73-75 (reprinted in A.J.Graham,Collected Papers on Greek Colonization [Leiden:Brill,2001],pp.257-262);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101-102.
[42]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55,97.
[43] A.J.Graham,“The Foundation of Thasos,”Annual of the British School at Athens (hereafter ABSA),73 (1978),pp.61-98 (reprinted in Graham,Collected Papers,pp.165-229); “On the Great List of Theoroi at Thasos”,ABSA,73 (1982),pp.103-121 (reprinted in Graham,Collected Papers,pp.231-256); “Thasian Controversies”,in Graham,Collected Papers,pp.364-402,with Fran?ois Salviat,“Une nouvelle loithasienne:institutions judiciaires et fêtes religieusesà la fin du IVe s.av.J.-C.,”Bulletin de CorrespondanceHellénique,72 (1948),pp.193-267 at pp.212-219.
[44]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110,113-117.
[45] Ibid.,p.129.
[46] Kirster Hanell,Megarische Studien,Lund:Lindstedt,1934; Claudia Antonetti,“Megara e le sue colonie:Un’unitàstorico-culturale?”,in Claudia Antonetti (ed.),Il dinamisno della colonizzazione greca:Atti della tavola rotonda,“Espansione e colonizzazione greca di età arcaica:Metodologie e problemi a confronto (Venezia,10-11/11/1995)”,pp.82 et passim;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103-109.
[47] Thuc.6.4.2.
[48] Hanell,Megarische Studien,p.192;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120-122.
[49] Loukopoulou,Contribution à l’histoire de la Thrace propontique,pp.138-142.
[50] Thuc.2 .15.2; Plut.Theseus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