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寓文化研究.第1輯
- 張學松主編
- 3589字
- 2019-07-22 15:31:31
二 文學地理學的學科定位
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地理學”這個詞成了文學界的一個熱詞,“文學地理學”的研究也成了文學研究領域的一個熱門課題。但是,“文學地理學”究竟是什么?是一種研究方法?還是一種研究視野?或是一個學科?似乎并沒有一個明確的定位。綜觀這些年來的有關討論情況,大約有四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文學地理學是文化地理學的一個分支。文化地理學界的學者即普遍持有這一觀點,文學地理學界也有學者持這一觀點。例如陶禮天就認為:“從文學與地理學的關系看,文學地理學既是人文地理學的子學科即文化地理學的一個分支,也是美學的分支即藝術社會學的一個支脈,因而文學地理學實質是一門邊緣學科。”[3]
第二種觀點認為,文學地理學是一種學術方法。這個觀點以楊義為代表。楊義在《文學地理學會通》(2012)“前言”中的第一句話就是:“文學地理學的學術方法,如今已經逐漸成為古今文學研究的當家重頭戲之一。”在這本書第一章的結尾部分,他又強調:“文學地理學是一個值得深度開發的文學研究的重要視野和方法。”[4]
第三種觀點是把文學地理學作為文學史研究的一個補充,或者“補救”。這個觀點以梅新林為代表。梅新林認為:文學地理學是“融合文學與地理學研究、以文學為本位、以文學空間為重心的新興交叉學科或跨學科研究方法,其發展方向是成長為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初看起來,他對文學地理有三個定位:新興交叉學科、跨學科研究方法、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但是他又強調,文學地理學的最后目的,是“超越當前文學史研究的局限而重新構建一種時空并置交融的新型文學史研究范式”。而“當前中國文學史研究現狀的明顯缺失”,就是忽視了“文學空間”,因此必須進行“反思與補救”。文學地理學的三個定位最后變成了一個:即對文學史的明顯缺失進行“補救”,使之成為“一種時空并置交融的新型文學史”。[5]梅氏的觀點與法國學者的觀點不謀而合。2009年10月20日,法國巴黎第三大學的歇樂·科洛教授應邀來北京師范大學演講,演講的題目就是“文學地理學”。據他介紹:“文學地理學在法國,還只是文學史的一個補充,現在文學史在法國仍然是統治性的學科。”
第四種觀點是筆者的觀點。筆者明確主張并多次強調:“文學地理學研究的目標之一,就是建立一門與文學史學科雙峰并峙的文學地理學學科”,也就是隸屬于文學這個一級學科的二級學科。[6]
筆者認為:文學地理學雖然要借鑒地理學的某些理論和方法,但是它的目的,還是為了解決文學的問題,而不是地理學的問題。也就是說,它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文學,不是地理學。文學地理學必須以文學為本位。既然以文學為本位,那它就是文學的一個分支學科,而不是文化地理學的一個分支學科。
文學地理學不應僅僅是文學史研究的一個補充。文學地理學與文學史,各有自己的研究對象和思維特點。文學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文學與地理環境的關系,是文學的地理分布與地域特征;文學史的研究對象是文學與時代的關系,是文學的歷史演變與時代特征;文學地理學的思維主要是空間思維,文學史的思維主要是時間思維。當然,地理和時代、空間和時間是有聯系的,文學地理學和文學史也是有聯系的。一個地域的文學是由不同時代的文學所累積的,一個時代的文學是由不同地域的文學所組成的。在考察一個地域的文學時不能沒有時代的眼光,在考察一個時代的文學時也不能沒有地域的眼光。因此,文學史可以作為文學地理學的一個補充,文學地理學也可以作為文學史的一個補充。但是,文學地理學不能僅僅作為文學史的一個補充,它應該有自己的獨立性,一如文學史也不能僅僅作為文學地理學的一個補充,它也有自己的獨立性。如果文學地理學僅僅是文學史的一個補充,那么它就不是一個獨立自足的存在,它只是為了文學史而存在,這樣它的發展就會受到文學史的思維慣性與研究模式的諸多限制,它就不可能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學科。
文學地理學也不應僅僅停留在一個方法的層面。通常大家所說的文學地理學方法,其實就是借用地理學的方法,其中主要是人文地理學或文化地理學的方法,真正的文學地理學方法迄今并未形成。用地理學或者人文地理學的方法來研究文學,實際上古已有之,并不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才有的。如果從周朝人編輯《詩三百》中的“十五國風”及《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所載吳國公子季札對“國風”的評價算起,這樣的方法在中國,至少也用了2500年。2500年來,中國學者研究文學,并沒少用地理學或者人文地理學的方法,可是文學地理的研究迄今并沒有達到成熟之境,原因之一,就是大家所使用的只是地理學或者人文地理學的方法,而不是真正的文學地理學的方法。
文學地理學的方法迄今沒有形成。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它沒有一個獨立的、有自己的內涵、品質和規范的文學地理學學科做支撐,也就是說,文學地理學學科還沒有建成。學術史上的無數事實證明,一種學術研究方法的形成,有待于它所屬的那個學科的建成。例如我們今天研究文學,通常要使用文藝美學的方法、文藝心理學的方法,或者文化人類學的方法等等,試問這些方法背后,哪一個沒有一個已經建成的學科在做支撐呢?
文學地理學學科還沒有真正建成,相應的學科規范也沒有真正建立,因此它的研究方法也就沒法形成,只能是借用別的學科的方法。在一個學科沒有真正建成、相應的學科規范也沒有真正建立之前,借用別的學科的方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但是,不能總是借用別的學科的方法,更不能滿足于只是借用別的學科的方法。文學地理學終究要有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方法的形成,有待于文學地理學學科的頂層設計與整體建設。所以筆者堅持認為,文學地理學的研究不能僅僅停留在一個方法的層面,因為有關學者所說的方法,其實并不是文學地理學自己的方法。我們應該花大力氣從事文學地理學的學科建設,文學地理學學科建成了,文學地理學才會有自己的方法。
文學地理學的準確定位,就是一個文學地理學學科,也就是文學這個一級學科下面的二級學科。在文學這個一級學科所屬的全部二級學科中,文學地理學是與文學史雙峰并峙的,雖然它目前還在建設之中,還比較矮小,但是根據它的發展趨勢,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它就可以達到這一高度。
如上所述,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產生并發展的,文學也不例外。幾乎所有的學科,都有時間和空間這兩個維度,也就是說,既有解釋其時間關系的分支學科,也有解釋其空間關系的分支學科。例如歷史學有通史、斷代史、專門史,也有歷史地理;語言學有語言史,也有語言地理或方言地理;經濟學有經濟史,也有經濟地理;軍事學有軍事史,也有軍事地理;植物學有植物史,也有植物地理……為什么文學有文學史,而不能有一門文學地理呢?
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歷史學家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講過這樣幾句話:“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所謂“究天人之際”,就是講做學問要考究天人關系,要闡明人與自然的關系,要有廣闊的空間意識;所謂“通古今之變”,就是講做學問要貫通古今,要把握歷史的變化規律,要有深邃的時間意識。只有達到時空交融、天人合一、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的境界,這個學問才有可能“成一家之言”。司馬遷的這幾句話一直為人們所廣泛認同。所以大凡產生在中國的學問或者學科,一般都有時、空兩個維度。文學地理學學科的產生,就是為了從空間這個維度來研究文學,從而與從時間這個維度來研究文學的文學史相對映,進而使文學這個學科真正達到“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境界。這也是文學地理學這個學科在中國產生的思想背景。
有人認為,文學地理學作為一個獨立的二級學科,有它成立的理由,但能不能與文學史雙峰并峙,則是一個問題。如果文學地理學與文學史雙峰并峙,那么文學這個一級學科下面的其他二級學科,例如文學理論、文學批評等,又是一個什么地位呢?
其實這個問題并不復雜。文學地理學研究文學與地理環境的關系,考察文學的橫向分布與特點;文學史研究文學與時代的關系,考察文學的縱向發展與演變。一個是空間維度,一個是時間維度。只有文學地理學與文學史,才有可能雙峰并峙。雖然文學地理學在今天還只是一個新興學科,還沒有真正建成,還比較矮小,但是在不遠的將來,它就可以和文學史雙峰并峙、比肩而立了。文學批評的對象是具體的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如果從歷史的角度批評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它就成了文學史的批評;如果從地理的角度批評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它就成了文學地理學的批評。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不是具體的作家作品,也不是具體的文學史或文學地理,而是在文學批評、文學史、文學地理學的基礎之上,抽象出某些理論、原理或者規律。如果它抽象出來的理論、原理或者規律,屬于文學批評方面的,那就是文學批評的理論;屬于文學史方面的,那就是文學史的理論;屬于文學地理學方面的,那就是文學地理學的理論。文學批評是一個最基礎的二級學科,文學史和文學地理學是兩個并列的較高級的二級學科,文學理論是一個最高級的二級學科。圖示如下:
文學學科結構平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