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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經濟學是否科學,如何成為科學?這是一個大于經濟學本身的問題。經濟學從屬于社會歷史科學,社會歷史科學的科學性將決定經濟學的科學性。但是,經濟學作為社會歷史研究的基石,其重任在于為整個社會歷史科學揭示和描述社會歷史的現實,它能否科學地揭示和描述現實又將決定社會歷史科學能否成立。然而,經濟學揭示和描述現實必須依靠科學的方法論,而方法論的前提性批判必須借助哲學。事實上,經濟學與哲學的有機結合一直是經濟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的根本動力。我們可以在經濟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的歷史中,發現經濟學醞釀、實行科學革命的歷史脈絡。

第一個問題:社會歷史科學為什么是科學?

科學是人類對世界客觀規律的發現、揭示和運用。科學的誕生是人類文明走向自由自覺的顯著標志,它宣示著人類改造世界的自在自為精神。在科學的殿堂中,歷史科學(或者講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相對而立。關于二者之間的聯系與區別,長期以來一直是人們反思科學的基本題目。我們可以從哲學與科學間相互貫通、相互斗爭的歷史中看到,自然科學長期被人們擁戴為“典型科學”或者“科學的典型”,而歷史科學卻向來沒有獲得過這樣的殊譽。

早在哲學的幼年時代,自然哲學就擔當起整合有限的科學材料、孕育培養自然科學的理論職責。隨著科學材料的積累,自然哲學的獨斷性受到懷疑,哲學為全面整理科學材料肇始了知識論和邏輯論的革命,這一革命催生了科學的革命。科學革命使得自然科學從哲學獨立而出,并不斷以自我革命的方式前進發展。自然科學在科學革命中推動人類改造客觀世界并取得偉大的成果,這是人類能力體系高度發展的證明。自然科學的革命作用激勵人類煥發出對知識的自信力,哲學知識論和邏輯論以自然科學為榜樣探索真理的來源與根據,而哲學所特有的批判精神使之在敘述自然科學典范性的同時,又不能不觸及自然科學真理的有限性。尤其是在科學革命的間隙中、在科學的危機之中,自然科學要走出危機需要哲學知識論和邏輯論為之進行前提性的批判。更由于自然科學與現代社會問題的密切關聯,又激發第一哲學、道德哲學、美學加入反思自然科學的行列,追問自然科學的合理性所在。及至近世,科學哲學成為顯學,它匯總并綜合了哲學對自然科學的反思。在當代,科學哲學與自然科學已形成有機的結合,這種結合改變了哲學在自然科學之“后”或在其“上”的傳統:科學哲學正在成為構成自然科學內核的要素,發揮著促進和制動科學理論自我批判、自我革新的作用。

然而在歷史科學領域,歷史科學與歷史哲學的稱謂還沒有確切的界限,人們對歷史科學的革命是否發生過且有無革命的必要,尚沒有統一而完整的認識。在歷史科學的內部,人們對歷史科學是否成其為科學,依然爭論不休。人們能夠認識到,歷史研究的對象與自然研究的對象是不同的,自然科學是要在廣泛的自然現象中概括出規律必然性。但是,作為歷史研究的對象,人的思想與活動究竟是偶然的還是必然的,這是爭論的焦點。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歷史科學,科學的研究對象都在于發現、揭示物質運動的規律,只是物質的運動呈現出從低級到高級的發展序列。相較于歷史科學,自然科學研究物理、化學、生物等較為低級的物質運動,而歷史科學則研究最為高級也是最為復雜的物質運動——社會歷史運動。社會歷史的運動是一種物質運動,因而具有規律必然性,社會歷史運動的規律相對于自然運動的規律展現出自有的特殊性。反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認為,歷史由人的思想和活動組成,而人只能是個人的存在,個人的活動只能是主觀并且偶然的,已成為歷史的個人活動將一去不復返,因而歷史沒有規律可循,歷史研究只能是當代人從當代的立場出發對以往的歷史進行價值意義上的判斷,即使歷史研究是科學,它也只能是價值意義上的科學。

歷史科學與自然科學有著不同的研究對象,這一點是一個共識。無論歷史科學是否科學,它和自然科學一樣都是對問題的研究,研究的對象和問題總是客觀存在的,就對象與問題的客觀性而言,歷史研究與自然研究亦無差異。反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強調個人活動的主觀性,但其并不能也無意否定活動的過程與結果的客觀性,他們恰恰是從這些客觀的對象出發去追溯人類行動及其后果的根源,而他們所得到的結論是個體的理性或非理性的精神是人類歷史活動的原因。歷史研究與自然研究都要面對客觀的對象,針對各自的研究對象和研究的問題衍生出不同的研究方法。二者方法雖然不同,但是各自采取方法的歸宿卻又無大異——研究必須揭示問題的原因并說出根據所在。自然科學能夠成其為科學,就在于它破解了研究的難題,發現了問題的原因,并且完整地敘述出根據所在。難題的解決本身就是一種證明,證明研究對象的選擇準確,研究方法的運用正確,方法與結論的必然聯系得到確證。如果難題的解決具有全局的性質,那么解決該難題本身就成為科學革命的重要內容。解決科學的難題關鍵在于方法的選用與確證,方法論是科學革命的靈魂。歷史研究究竟是不是科學?關鍵在于閱視其方法論的體系能否在問題與問題的解答之間架起由此岸到彼岸,再由彼岸到此岸的橋梁。所謂“由此岸到彼岸”即是用正確的方法解答問題,所謂“由彼岸到此岸”就是確證方法與結論之間的真理性。歷史科學究竟有無發生過科學革命?這個問題可以進一步具體為:歷史科學的方法論是否經歷過由此岸到彼岸,再由彼岸到此岸的發展過程?

以上的觀點,與實用主義的觀點根本不同。實用主義指出,“有用就是真理”。這一觀點只強調了前一半“由此岸到彼岸”的進程,而忽視了后一半“由彼岸到此岸”的進程。某種方法能夠解決一定的問題并不一定具有必然性。偶然的、形式上的、局部的對問題的解決從必然的、內容上的、整體的觀點來看,可能會背離根本解決問題的方向。方法能否最終解決問題需要檢驗,這就是更為重要的“由彼岸到此岸”的過程,這一過程將確證解答問題的方法與問題的解答之間的必然關系。在歷史科學中,“由此岸到彼岸”的過程是發現歷史規律的過程,而“由彼岸到此岸”則是檢驗歷史認識論的過程。實用主義用含糊的“有用”二字混淆了偶然的現實性與必然的現實性之間的根本差別,局限于“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之窠臼,回避“凡是合理的都是現實的”之必然,事實上依然是否定歷史運動的規律必然性,只不過更為巧妙而已。

在歷史研究中,社會歷史是否具有規律性,尚沒有取得猶如自然科學公理和定律那樣的公認,因而歷史科學革命并沒有徹底完成。但是,歷史科學革命待解決的科學難題卻早已分明,問題集中在:社會歷史是否具有規律必然性?人何以把握歷史規律?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社會歷史的運動具有規律必然性,人能夠把握歷史運動的規律,人把握歷史規律的科學方法就是辯證法。上文指出,方法論是科學革命的靈魂。那么,唯物辯證法作為認識歷史規律的方法是否具有科學革命的意義?反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認為憑借辯證法去把握歷史的規律是“致命的自負”,真理只能證偽而不能證實,說主觀能夠如實地反映客觀,這是值得懷疑的:個人的經驗體會在猶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存在面前是極其有限的,社會歷史現象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一去不可復返,偶然發生的事件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系,事件當事人的主觀活動歸根到底是非理性的。因而,人憑借經驗所總結歸納的事件與事件之間的因果關系只能是姑且之論,任何一次偶然的證偽都會推翻人們在此前總結的因果必然性。兩家觀點的爭論使得我們對歷史科學革命要解決的難題再一次具體化,即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

在“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的視域中,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這一命題本身就是傳統形而上學二元對立思辨的再現,因而亦是應當被質疑的。我們對此疑問的疑問在于,解構二元對立意在反對思維的獨斷以及由此派生而出的專制思維,但是這種懷疑抹殺主觀與客觀的界限,它是否亦是一種思維的獨斷?哲學最基本的范疇: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是對人與世界最基本關系的描述。這一描述究竟是“科學上的誠實”還是根源性的錯誤?“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認為,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劃分終究是思維中的劃分,思維無處不在,存在亦是思維中的存在,因而“存在”不僅不能檢驗思維,甚至會為思維喬裝打扮,成為思維專制的傀儡。因而,既然存在不能制約思維,那么反撥思維專制的力量不可能在精神之外而只能在精神之中。“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把思維專制歸咎于理性,將打破此種專制的力量寄希望于非理性。在他們看來,結構性是理性實施思維專制的工具,那么非理性就是要實施“解構”,以此顛覆思維的專制。我們的疑問就在于,此種懷疑理性、依靠非理性的解構又何曾懷疑過非理性?非理性僅僅因為其結構未成或結構混亂就可以避免解構的審判嗎?僅僅用結構性來區分理性與非理性這一標準難道不是值得懷疑的嗎?“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反思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的矛盾,運用嶄新的哲學語言刻畫出形形色色的歷史唯心論形象,并對之提出批判,這是難能可貴的。但是,他們終究沒有跳出歷史唯心論的鐵幕。他們的理論缺憾在于機械地將人類精神劃分為理性與非理性,劃分的標準則是源自于自然科學的結構論,將復雜的社會歷史運動抽象化為思維的運動,又將思維運動簡單化為自然結構演化。他們認識到結構化認識的片面性因而要批判它,但無形中又樹立它成為定義理性的理論基礎;他們批判結構是思維專制的根源,但僅僅把拆解結構當作是思維民主的重建,須知無序并不是專制的對立面。

哲學的基本范疇: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并非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創造,它們一直是哲學傳統的第一命題,歷史唯物主義義無反顧地繼承了這一傳統。在歷史唯物主義者看來,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兩對范疇準確地概括出人與世界的基本關系,哲學對此關系的描述出于“科學上的誠實”。人以解釋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區別于萬物,人在解釋世界的活動中形成與世界間思維與存在的關系,人在改造世界的活動中形成與世界間主體與客體的關系。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兩對范疇僅僅是概括了人與世界間這兩個最基本的關系,此外不可再附加更多的含義。“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從這兩對范疇中看到的不是“關系”,而是語句,于是,他們就在語句的基礎上附加了過多的意義。他們認為,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的劃分皆出自思維,而思維是值得懷疑的。不可否認,思維會犯錯誤,而且經常會犯錯誤。但是,恰恰是思維使人的活動具有反思性,而反思就成為自由自覺活動的前提條件。思維如果沒有難題、沒有曲折,反思即缺乏對象,反思是思維的自我更正,“反邏各斯中心”主義亦具有反思的性質。因為思維易出錯誤,從而否定、懷疑思維的自我更正性,那么“反邏各斯中心”的“反”字就成為值得懷疑的了。歷史唯物主義認為,辯證法是思維把握世界的專有的方法。在這里,歷史唯物主義首先承認思維能夠把握世界,而且只有思維能夠從理論上把握世界;其次,思維把握世界應運用正確的方法——辯證法。

辯證法是什么?這是到目前為止,在哲學中仍然莫衷一是的問題。歷史唯物主義認為,辯證法是思維把握世界的專有方法,這就意味著辯證法是認識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之關系的專有方法。與一切唯心主義哲學將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的關系歸結為思維或精神自身的關系不同,歷史唯物主義認為思維與存在之間、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矛盾是客觀的存在。辯證法對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關系的把握正體現在對于矛盾的把握。歷史唯物主義揭示矛盾是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之間永續聯系和發展的根源所在,而在“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者的視野中矛盾僅僅是思維的難題或者錯誤,他們不能認識到矛盾的普遍性,因而把思維錯誤的根源歸咎于劃分思維與存在這樣一種思想理路。

我們通過集中辨析“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關于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主觀與客觀之間的理論分歧,意在為“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這一命題是否成立,做出論證。在這個問題之后,下一個問題接著呈現了出來:辯證法究竟是不是把握歷史規律必然性的科學方法?這是關乎歷史科學革命是否已在發生的基本問題。

對于辯證法究竟是一種什么方法,從黑格爾到馬克思并沒有采取下定義的語言對之進行描述。他們是在運用中,在敘述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的過程中向我們展示出這種方法的。在他們看來,歷史運動的規律與認識歷史規律的方法是不能割裂的。說到規律,它一定是人所把握到的規律。規律原本就是客觀的存在,如果人不去發現和揭示它,它就與人無關,至少是人不知其與己有關。而當人發現了規律,這之中就已經凝結了人的思維與實踐,其中貫穿著科學的方法。馬克思所敘述的歷史運動的規律不是抽象的規律,而是矛盾從簡單到復雜的發展過程,思維把握矛盾運動過程的方法則是敘述概念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過程。概念是對矛盾的描述,矛盾運動的過程在思維中反映為概念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運動。恩格斯后來將此方法總結為“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現在,我們要確證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辯證法是否是歷史科學革命的標志,其關鍵的步驟在于證明邏輯與歷史如何統一,此證明是“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這一命題的再深入,也是貫穿本書論述始終的哲學主線。

第二個問題:經濟學與社會歷史科學的關系

研究社會歷史科學是否發生過科學的革命,僅在歷史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進行比較還不夠,更重要的是須深入到歷史科學的內部,探索這門科學的特殊性。社會歷史科學是由眾多的學科組成的,各個學科之間有著怎樣的內在聯系?這是我們首先遇到的一個問題。

馬克思曾經指出過:“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歷史科學的研究對象不是自然現象,而是人類的活動。應當說,馬克思的這一概括已成為歷史研究的共識。歷史科學所包含的眾多學科無非是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來研究人類的活動,歷史科學的學科劃分暗含著人類活動的分類學。分類本身就是一種立場,對歷史科學學科劃分的不同分類法體現出不同流派的歷史研究對人和人學的基本立場。

前文說過,歷史唯物主義對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兩對范疇的繼承,出于“科學上的誠實”,因為,這兩對范疇如實地反映了人與世界的基本關系,正確地反映出人類歷史活動的基本方面。在“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用“解釋世界”與“改變世界”這兩對范疇,闡明哲學的革命。哲學是對人與世界最基本關系的研究,從舊哲學到新哲學,哲學所從事的工作就是研究人類解釋世界的歷史,尤其是改變世界的歷史,哲學因而具備了從普遍意義上解釋世界、改變世界的功能。我們可以體會出,在這里,馬克思已經對人類的歷史活動進行了根本意義上的分類:解釋世界的活動與改變世界的活動。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又將人類把握世界的活動,概括為理論的、實踐的、藝術的和宗教的四個方面。不過,我們仍可以在此四方面中進行歸納:理論的、藝術的、宗教的對世界的把握皆是精神對世界的把握,這一點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已經論述過,即此三者要把握的對象(絕對精神)一致,而把握的方式卻不盡相同,并且黑格爾又指出,理論對世界的把握相對于后兩者更為徹底、更為根本、更為完整,因而被稱為“絕對知識”。雖然,黑格爾的唯心主義立場是錯誤的,但是他對精神把握世界的分類法卻無疑是正確的。與精神把握世界相對,人把握世界的另一種方式則是實踐對世界的把握。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正是用“改變世界”來描述實踐的基本特征。可見,在歷史唯物主義中,馬克思對人類歷史活動進行分類的立場和方法是一以貫之的。

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革命中,馬克思并不是要消滅舊哲學解釋世界的功能,而是要解放哲學更為關鍵的功能——改變世界。馬克思向我們指示出,哲學解釋世界不是解釋背離、異化于人類真實生活的虛假的世界,而是要對真實的世界進行全面的描述和理解。真實的世界是怎樣的呢?馬克思指出:人類的活動具有自由自覺性,但在現實中卻無處不在異化之中。因而,只有在現實當中,通過全面揭示現實的人的面貌——普遍的社會關系,才能發現從現實領域到觀念領域普遍存在的異化的根源,才能對異化的世界進行揚棄,實現人類的解放。在異化的社會形態中,人類解釋世界的活動與改變世界的活動是相異化的,這反映在哲學中就表現為哲學解釋世界的功能與其改變世界的功能相異化。歷史唯物主義要完成一種解放,即批判舊哲學只解釋異化世界的功能,發揮新哲學揚棄異化的革命作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革命仍然賦予哲學通過理論把握世界的功能,只是要它去把握現實世界必然獲得解放的真實歷史。從這里,我們可以體會到,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中,哲學是歷史科學的學科基礎或者說是基礎學科,哲學擔負起通過理論研究歷史實踐的職責,它的重心在于理論的方面。那么,又是什么學科將擔負起在現實之中研究人類歷史實踐的職責呢?

在歷史唯物主義哲學革命之前,馬克思曾經歷了一段理論困惑時期,在這段時間里,馬克思對深刻影響他的以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為代表的舊哲學產生懷疑,舊哲學最大的缺陷是不能說明現實,也就是不能發現現實中異化的根源,反而最終陷入理論的異化之中。促使馬克思走出理論困惑的是經濟學。作為彼時社會歷史研究的杰出成果,古典政治經濟學所從事的工作是分析社會各階級及其關系的經濟根源,這對方興未艾的以階級方法分析歷史的史學研究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理論推動。馬克思自覺地從對歷史的研究中去發現認識社會歷史現實的方法,他接受了階級分析的方法,而為揭示階級產生、發展的根源,走向了經濟學。他指出:政治經濟學解剖、揭示人類社會物質的生產關系,是認識現實的歷史的一把鑰匙。從此,馬克思在經濟學研究中發現和敘述社會的個人、各階級作為社會的主體在社會關系的總體之中如何活動,異化何以產生以及揚棄異化的主客觀條件何在,最終以《資本論》的問世向我們示范出經濟學解剖、揭示社會現實的科學體系。因而,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經濟學被賦予了在現實之中研究人類歷史實踐的職責。

哲學和經濟學一向被認為是人文社會科學的基礎,甚或被譽以人文科學“皇帝”與“皇后”的尊榮。但是,哲學和經濟學在社會歷史研究中為何如此重要?而二者之間的關系究竟怎樣?這才是剝去價值的榮耀,而深入事實的基本提問。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中,哲學通過理論思維對現實的歷史活動進行理論的描述和概括,而經濟學則在現實之中考察現實活動的最基本的關系。二者之間是反映與被反映的關系,并且哲學對經濟學的反映具有能動性。沒有經濟學對現實的研究,哲學就成為無的之矢。沒有哲學的前提性批判,經濟學扎根于現實而囿于有限的現實,難以從現實性中發現必然性,必因缺乏方法論的自我批判使研究成為無矢之的。哲學與經濟學的關系體現為在社會歷史研究中“矢”與“的”的關系:二者的共同對象是社會的現實,因為經濟學以現實研究為己任,因而它更接近于“的”;二者的共同目的是要在社會現實中發現、揭示歷史的必然,因為哲學是辯證的、批判的方法的總匯,因而它更接近于“矢”。

更進一步來講,哲學見長于理論思維,集中體現出人類思維活動的精華;經濟學見長于實踐活動,突出地表現出人類實踐活動的基本關系;而人的理論活動與實踐活動向來不能分割,人向來是在知與行的矛盾中遵循知行合一的方向改變著世界。因此,哲學研究與經濟學研究只有達到合一的狀態,才能完整地描述人類活動的基本面貌。以哲學排斥經濟學,或以經濟學排斥哲學,依思辨輕視實踐,或依經驗忽視反思,從而造成哲學與經濟學之間的互相歧視、互相分裂,最后的結果只能是對人類活動進行盲人摸象般的揣測和爭論。在社會歷史科學的內部,哲學與經濟學的關系是其中最基本的關系或者說是最基本的矛盾。這一矛盾折射出人類在社會歷史活動中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理論與實踐等深層次矛盾。對哲學與經濟學合一性的認識,要上升到思維與存在相統一、主體與客體相統一、理論與實踐相統一的高度。因而,對于歷史科學“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這一命題的探索,現在已內化為“哲學與經濟學的合一性如何實現”這一理論問題。

馬克思的《資本論》是將哲學與經濟學有機結合的科學典范,解析《資本論》可以發現并敘述出哲學與經濟學有機結合的理論脈絡。我們將在解析《資本論》的過程中,論證、反思《資本論》是否具有科學革命的理論價值。

《資本論》集中闡明馬克思的第二大科學發現——剩余價值規律,這是馬克思經濟學的最高理論成果。歷史唯物論是馬克思的第一大科學發現,它是馬克思哲學革命的標志。關于這兩大科學發現之間的關系,學術界并沒有給予深入的研究,一般的觀點是:剩余價值學說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運用,歷史唯物主義是宏觀原理,剩余價值學說是微觀剖析。就宏觀與微觀來解釋兩大科學發現之間的關系,雖有道理但還是欠缺貫通,以此去閱視兩大科學發現的科學革命價值還難以說明根據。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歷史唯物論與剩余價值學說的關系,體現出哲學與經濟學的科學關系。在《資本論》中,歷史唯物主義不但“在場”,而且還是“主角”之一。放眼馬克思學說的發展歷史,哲學的作用在于用理論的方式描述和敘述現實的矛盾運動,隨著馬克思對經濟學的研究越來越深入,他對現實也即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揭示越來越具體、確切,因而,哲學對現實的描述以及它對經濟學的闡釋越來越系統、全面。在《資本論》中,我們不僅可以欣賞到剩余價值理論的藝術整體,還可以從中體會到歷史唯物主義原理不斷完善、不斷升華的活的脈絡。

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哲學革命的理論成果。在馬克思學習、批判舊哲學的過程中,他牢牢地把握住“自由”和“辯證法”兩條線索。自由是哲學的永恒主題,更是資本主義社會以來社會解放的精神旗幟。可以說,近代以來的哲學所從事的工作正是為自由而作論證。馬克思當仁不讓地繼承了這一傳統,但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立場扎根于貧苦大眾之中,他在哲學的世界化與世界的哲學化、批判的武器與武器的批判的矛盾中,正確地把握到理論決定于實踐這一真理。所以,馬克思對自由的認識須臾不曾離開對現實中的不自由——異化的批判,他以揚棄異化的歷史必然來檢驗以往一切哲學自由論,揭露出舊哲學因思想的異化而不能發現異化的根源和實現自由的歷史必然,他在實踐哲學的基礎上重建新的自由論——共產主義,完成了對舊哲學自由論的批判。

再說到辯證法,它是哲學成為自覺的科學標志,在辯證法中匯總了哲學方法論的精華。古代辯證法提煉出理論思維把握世界的方法原則,近代以來的辯證法則運用于對最復雜的運動形式——社會歷史運動之規律性的揭示和敘述。既然,近代以來自由成為社會歷史運動的趨勢,事實上,辯證法也就成為研究自由史的專有的方法。德國古典哲學,尤其是黑格爾哲學是辯證法的集大成,馬克思完整地繼承了辯證法的傳統并自覺地以改造辯證法作為完成哲學革命的核心問題。首先,在辯證法革命中,馬克思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實行了“顛倒”,即不僅僅是用辯證法敘述觀念實現自由的歷史,更重要的是要用辯證法如實地反映和闡明現實中實踐創造自由的歷史,并指出其最根本的原則在于觀念的自由取決于實踐的自由。其次,馬克思發現了黑格爾辯證法墮落成為異化理論的根源:黑格爾辯證法“正—反—合”“三步舞曲”中的“反”只是中介,而不是代表事物發展的反面——必然滅亡,因而在黑格爾那里,事物的發展不是在揚棄中否定舊事物,而是在形為揚棄實為折中中肯定舊事物。并且,黑格爾只承認主觀辯證法的普遍性,而否定客觀的也即實踐辯證法的存在,那么,既然主觀辯證法在他那里又是為舊事物的合理性作論證,所以,他的辯證法就反映了精神王國對現實王國的主宰和異化。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辯證法的同時,確立了唯物辯證法的科學地位:“正—反—合”說明了辯證法的揚棄過程,但是揚棄運動具有方向性,這就是“反”,也即任何事物的自我否定性。任何事物都具有肯定性的一面,這就是它的暫時存在性;同時它還具有自我的否定性,即最終走向自己的反面——滅亡。主觀辯證法用“正—反—合”描述出實踐的辯證運動,我們不能因主觀辯證法具備這樣的描述能力就認為客觀的實踐運動由精神的運動決定。恰恰相反,實踐是主觀辯證法的原型。黑格爾將精神運動的歷史敘述成一個完整的過程,這恰恰折射出實踐運動的歷史是一個完整的過程。馬克思的辯證法革命,就是要完整地敘述出現實的、實踐的歷史過程,進而敘述出從實踐自由到觀念自由的完整過程。

當馬克思確立了新哲學的使命之后,他即將哲學運用于對人類實踐的歷史、對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考察之中。新哲學對歷史運動規律的最初的科學描述,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公之于世。馬克思運用唯物辯證法描述出社會歷史運動的最基本矛盾,他指出:在社會歷史現象之中,社會的意識決定于社會的存在。社會歷史運動的動力在社會存在的內部,即社會生產力與社會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內在動力。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表現為:生產力的內容決定生產關系的形式,生產關系的選擇要適應生產力的要求。馬克思特別指出了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發展與否的標準: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關系就是生產關系與勞動者個人活動的關系。[1]他還敘述道: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相適應之時,生產關系就為勞動者個人自主活動提供條件;反之,生產關系不適合生產力之時,生產關系就成為勞動者個人自主活動的桎梏。馬克思將勞動者個人的自主活動看作是聯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我們要十分注意,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中,馬克思將勞動者個人主體性的發揮看作是檢驗生產關系是否適應生產力的內在標準。我們切莫忽視,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陳述歷史唯物主義原理的結論:“生產力的歷史,也是個人本身力量發展的歷史。”[2]這里的“自主活動”、“個人本身力量發展”不是別的,正是自由和自由的實現。自由并不神秘,它只不過是人的主體性得以充分地實現罷了。歷史唯物主義的誕生,是馬克思哲學敘述現實、闡釋經濟學基本原則的第一大理論成果。

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全面展開了對現實也即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揭示和批判,以辯證法和自由論為主要線索的馬克思哲學也在《資本論》深入揭示資本主義現實的基礎上得以深化和升華。就經濟學而論,《資本論》的研究內容主要是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消費、交換、分配之間的關系。馬克思認為,在這四大環節之中,生產不僅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而且具有綜合性的作用。生產的內在矛盾正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而在這對矛盾中,生產關系具有綜合生產、消費、交換、分配的紐帶作用,也就是說生產、消費、交換、分配都可因生產中人與人的關系而聯結成一個有序的互為因果的系列。比如:生產與分配因生產關系中勞動資料的分配,而衍生出生產性分配這一概念。因生產中生產資料分配方式的不同而決定了產品分配方式不同,可以派生出生產性消費與非生產性消費的概念。馬克思在錯綜復雜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清晰地把握住兩個最基本的關系:商品與貨幣關系、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事實上,可以說整個《資本論》在經濟學上講的就是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和商品貨幣關系的關系。就此而言,《資本論》確實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原理的運用。但是,事實還不限于此。

《資本論》作為經濟學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原理,這是哲學與經濟學有機結合的明證。但是,僅把《資本論》看作是經濟學對哲學的某種運用,那就把經濟學在現實中研究社會關系的理論創造看成是被動的接受。上文已談到,經濟學對現實的研究是“的”,哲學用理論的方式敘述現實是“矢”,矢與的的矛盾,不是的統一于矢,而是矢統一于的。在哲學與經濟學的矛盾中,哲學代表理論,它要統一于經濟學所作代表的實踐。《資本論》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揭示具有開拓意義,歷史唯物主義要敘述復雜的資本主義現實就必須使自身的理論進一步系統化,現實研究的進展促進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發展。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歷史唯物主義的系統化主要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其一,馬克思以生產關系為紐帶將生產、消費、交換和分配綜合為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牢牢抓住生產力與生產關系這對基本的矛盾,從中完整地揭示出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與“個人自身力量發展”的矛盾運動,在以上的矛盾運動過程中進一步概括出勞動者的能力、目的、需要、交往關系等主體性不斷自我實現的物質根源及歷史進程,把人類實現自由的歷史劃分為三個歷史階段[3]。這無疑是對歷史唯物主義自由論及異化批判的具體化和升華。其二,馬克思在敘述商品貨幣關系和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的關系之時運用了經過革新的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方法。這一方法的運用標志著馬克思辯證法革命的理論任務勝利完成。在此之前,馬克思批判改造了黑格爾辯證法的核心部分——矛盾論,重新闡釋了“正—反—合”的范式,確立了事物的自我否定性在矛盾運動中的決定性作用。但是,要徹底地批判黑格爾辯證法還需要做更深入的工作。因為黑格爾不僅創制了“正—反—合”的范式,并且運用它將觀念的歷史敘述成為一個完整的歷史,在歷史的敘述中展示出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邏輯。現在,馬克思要“顛倒”黑格爾的辯證法,要科學地敘述現實的實踐歷史的完整過程,因此,就不能不批判改造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方法。事實上,馬克思對從抽象上升到具體方法的改造,就是將經過改造的“正—反—合”范式運用到對現實的歷史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運動的敘述之中,在其中闡釋資本因其自我否定性而產生的從細胞到肌體的矛盾發展過程。這樣,唯物辯證法在運用中完善了自身,磨礪出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理論境界。

以上通過簡略剖析《資本論》中哲學與經濟學的關系,也就是歷史唯物主義與剩余價值學說的關系,總結了哲學與經濟學也就是理論與現實的有機統一性,以此探索“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這一問題的答案。就上述所論,我們可以認識到哲學與經濟學在社會歷史科學中的基礎地位,但是如果我們僅依此就認為經濟學與社會歷史科學的關系就是經濟學與哲學的關系,那么這里必須指出,這一論斷并不是準確的看法。哲學與經濟學反映出社會歷史科學內在的矛盾性,因而決定二者成為基礎的學科。哲學代表理想性、理論性,經濟學代表現實性、實踐性,在二者之間還有諸多的過渡性、中介性的學科。同樣是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尤其強調了社會歷史研究中過渡性、中介性學科的重要性。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的結尾處,馬克思開列了一個提綱,指出歷史科學的研究不該忘記以下幾點:1.介于哲學與經濟學之間還有對文化史、宗教史、政治史、倫理發展史的研究;2.由生產關系研究派生出來的第二級、第三級的東西,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國家與國際關系;3.經濟學之外,藝術學、教育學、法學研究具有自身的規律特殊性,馬克思特別指出法的關系作為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聯結作用。[4]我們對此提綱略作梳理:1.馬克思認為,社會歷史主要劃分為觀念的歷史與現實的歷史,經濟學是研究現實的歷史的基礎,但經濟學對現實的研究還不是現實的全部。在經濟學的基礎之上,還有由經濟學派生出來的以國家及國家與國家之間關系的研究,該研究重在揭示經濟關系的社會化、國家化乃至國際化,因而它是經濟學研究的擴展。2.從另一方面看,馬克思把社會歷史劃分為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兩大領域,經濟學是經濟基礎研究的核心學科,但是在由經濟基礎研究轉入上層建筑研究之時尚需要中介,法的領域就是這樣的中介,法學成為由經濟學通向政治學、倫理學、文化學、教育學的通道。3.在對觀念的歷史或者說對上層建筑的研究中,哲學是理性的靈魂,但是要完整地敘述觀念的歷史、全面地研究上層建筑領域,還需要展開藝術學、宗教學、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哲學、經濟學,以及介于二者之間的過渡學科共同構成了社會歷史科學的譜系。

第三個問題:經濟學的兩大流派

社會歷史的運動是否具有規律性,人能否認識歷史運動的規律,如何檢驗人對歷史規律的認識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規律?這是關于社會歷史科學是否科學的根本提問。檢視歷史認識論的發展史,我們知道辯證法尤其是唯物辯證法被命名為解決以上問題的專用方法。那么,辯證法究竟能不能解決以上的問題,我們又如何對之進行檢驗?既然《資本論》是唯物辯證法揭示歷史運動規律的典范,那么,我們對《資本論》之真理性的考察就能使對以上問題的研究具體化。

上文闡釋了《資本論》中哲學與經濟學的貫通,由此深入到社會歷史科學中理論與實踐、理論與現實的矛盾之中,發現和描述“人對歷史必然性的主觀認識究竟是否符合客觀的歷史存在”的內在機理,從而勾勒出本書最基本的邏輯框架。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工作是繼續將這一框架細化。哲學在《資本論》中的體現有兩個方面:一是自由論的理想之維,二是辯證法的邏輯之維。哲學的兩個維度構成了《資本論》主體的兩翼,但若無主體,兩翼的作用就無從談起。《資本論》的主體是經濟學,其主要內容是揭示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否定的運動過程,這是《資本論》的現實之維與實踐之維。現在,我們將對《資本論》之科學性的考察具體到她的經濟學內容。

我們是以檢驗《資本論》之科學性的立場展開研究的,但是檢驗所依據的標準又是什么?《資本論》確認辯證法是通達真理的橋梁,恩格斯總結這種方法的特性是邏輯與歷史相統一。

辯證法作為一種邏輯方法能夠與歷史達到統一,從而實現其真理性,可見在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歷史是檢驗邏輯真理性的標準。我們如果通過歷史事實來檢驗《資本論》理論思維的真理性,不禁會使人感到這里發生了循環論證的“錯誤”:人們憑借辯證法去把握歷史,無辯證法則無法如實地反映歷史;通過辯證法達到的歷史認識,必須通過歷史的事實來檢驗其正確與否。于是,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歷史究竟能否被認識?在這里,問題的關鍵是怎樣理解“歷史的事實”。歷史的事實決不是經驗論所糾結的受或不受主觀染指的“純粹事實”,也不是理念論所恣意想象的完滿無缺的“理想范型”,它是從矛盾的起點發展到現實矛盾的連貫的過程。邏輯的單元——概念只不過是對矛盾的描述,邏輯運動的過程——概念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運動只不過是對矛盾運動過程的敘述。解剖現實的矛盾是認識矛盾形成、發展過程的一把鑰匙。因而,現實是歷史事實的靈魂,矛盾是歷史事實的要素。我們可以把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表述再豐滿一下,即邏輯的演進與歷史矛盾的運動相統一。那么,我們從何處發現歷史的矛盾運動呢?馬克思指出,發現歷史的矛盾運動需要兩個條件:在客觀上,經歷長期發展的內在矛盾由內到外轉變為普遍的、鮮明的矛盾現實。比如,只有到了資本主義社會,隨著資本與雇傭勞動矛盾對立的普遍化、鮮明化,從商品貨幣關系如何產生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的矛盾運動才變得清晰起來。在主觀上,對現實矛盾的批判已成為一種理論的自覺。比如,自古典政治經濟學以來,發現、反思、批判資本主義的矛盾性已經成為經濟科學發展的一條重要的線索。這樣,正視并全面揭示現實的矛盾,完整把握貫穿于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史中的歷史矛盾的發現史,就成為發現歷史矛盾的根本途徑。

我們準備沿著馬克思敘說的理路,從發現現實的矛盾性開始,上溯到經濟理論的批判史,從中批判總結認識現實矛盾的理論史,在理論的批評與自我批判中梳理現實矛盾的形成發展史,以之檢驗歷史認識及其邏輯的真理性。具體到檢驗《資本論》的真理性時,一是要看《資本論》能否揭示經濟矛盾運動的歷史必然性,即資本主義世界以往的經濟危機與當前的金融經濟危機的必然聯系,二是要看《資本論》在經濟理論批判史中是否具有批判的徹底性和自覺的自我批判精神。我們選取這樣的研究思路,乃是出于對《資本論》科學精神的尊重。對一種理論之真理性的檢驗,首先要實驗文本創作者自己選取的檢驗方法,因為這樣才能做到以“科學上的誠實”對待文本,即使文本有謬誤,也須通過實驗文本自我檢驗的路徑在歸謬的過程中使謬誤呈現出來。但是,雖然如此,我們也并不把實驗文本自我檢驗的路徑當作是一條封閉的路徑。在經濟思想發展史中,馬克思通過自我驗證的方法檢驗《資本論》批判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成果,與此同時,非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流派也形成一條反對或質疑《資本論》之科學性的理論脈絡。在我們看來,研究馬克思對經濟思想史的批判及其對《資本論》的自我批判,不能忽視非馬克思主義流派與之相反相成的觀點,這樣,比較研究經濟學中馬克思主義與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就成為一個應有之義。馬克思對經濟思想史的批判及其對《資本論》的自我完善,與非馬克思主義的流派反對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是同一個歷史過程;反之,非馬克思主義流派反對《資本論》的內容和方法,與《資本論》徹底批判庸俗經濟學、創立科學的經濟學,也是同一個歷史過程。我們不能遮蔽歷史的完整面貌。比較研究經濟學中的兩大流派——馬克思主義與非馬克思主義,在比較的空間中梳理馬克思對《資本論》真理性自我檢驗的歷史過程,這是本書的核心內容。下文為讀者勾勒出這一研究內容的基本綱要,以便于讀者閱讀全書。

本書第一章題目是“當代經濟問題催生經濟學的中國學派”。本章闡釋檢驗《資本論》真理性的第一條標準:現實,尤其是當代現實。經濟學是現實研究之學,我們研究經濟學的起點須從現實開始。當代現實的最大特點是:2008年以來,世界金融經濟危機的爆發將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的內在矛盾呈現為矛盾的現實,資本主義各國之間的矛盾日趨復雜,“一球兩制”的矛盾對立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國要在近年內建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實現以科技創新帶動產業經濟革命,并漸次達到中國經濟的世界化。就此而言,如何認識世界資本主義經濟的矛盾發展趨勢,如何認識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矛盾運動的特殊性,已成為經濟學剖析現實的基本提問。當前世界金融經濟危機與以往的經濟危機相比表現出更為廣泛、更為綜合的特點,如何認識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普遍性與當前危機的特殊性,如何認識當前危機與以往危機的內在聯系,在當前有三種觀點彼此交鋒:其一是以自由主義經濟學為理論基礎的華爾街金融家的觀點,他們將金融經濟危機歸咎為金融體系某一環節的失靈;其二是以《貨幣戰爭》作者宋鴻兵為代表,深入研究金融危機內在的系統性,并以揭示本次危機的特殊性為己任,著力闡釋出經濟危機的歷史性和人為性;其三是秉承《資本論》方法論的系列觀點,該觀點以發現和揭示經濟危機人為性背后的物質根源為基本立場。我們將在對以上三家觀點的比較研究中,描繪當代世界資本主義的現實矛盾性,并對《資本論》是否能夠科學地揭示現實給予評析。在世界經濟的矛盾體系中,中國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又有著矛盾的特殊性,這些矛盾在近年內建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歷史空間中得以集中地顯示,這些矛盾主要是: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的對立統一、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的對立統一、按勞分配與非按勞分配的對立統一、市場與宏觀調控的對立統一、市場與政府的對立統一、政府與社會的對立統一等。認識、解答這些嶄新的問題是新經濟學的理論使命,我們嘗試運用《資本論》分析、研究社會主義的經濟現象,在此過程中總結《資本論》與社會主義經濟學之間的理論過渡及社會主義經濟學的基本問題,從而概括出等待新經濟學予以解答的理論提問。

從第一章的現實研究出發,第二章開始追問剖析現實矛盾關系的理論基礎,我們也將從本章開始深入到經濟學理論批判史中,繼續檢驗《資本論》的真理性。我們對理論史的研究先從反對《資本論》的典型理論——自由主義經濟學開始,其標題是“均衡價格理論的一個樣本:曼昆《經濟學原理》中的理論矛盾”。這一章解析自由主義經濟學的核心理論——均衡價格理論,選取曼昆《經濟學原理》為樣本,以薩繆爾森《經濟學》為參考,對當代典型的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給予比較系統的述評。述評依然尊重文本自身的理論完整性,尤其重視作者進行理論反思的意圖,采用歸謬法來揭示作者所遇到的理論難題及難題形成的過程。

本章研究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論析均衡價格理論的悖論。均衡價格學說描述供給與需求的現象總和,指出在供給與需求的全部現象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價格,價格能夠自我調節并自我實現均衡,而這種自動的均衡性保證著自由競爭與個人福利的最終實現。自由主義經濟學的哲學基礎是經驗論,它認為經濟學的科學性建立在個人感受與個人評價的基礎之上,它懷疑歷史的規律必然性及人把握歷史的可能性,但卻將“看不見的手”奉為信條。均衡價格理論貫穿自由主義經濟學的始終,力圖在邏輯上達到“綱舉目張”的效果。但是,在均衡價格理論的內部還充滿著一系列悖論,如:經濟人理性與非理性、消費者主權與生產者專制、效率與平等、競爭與壟斷等。第二個層次探討均衡價格的悖論在運用中進一步升級。當均衡價格理論的運用由微觀上升到宏觀,即由單個資本進入到社會資本領域之后,以上的悖論也隨之趨于復雜。制度(政府與貨幣制度)是影響價格自動生成及均衡自我實現的現實力量,其中貨幣制度最為關鍵。貨幣是一種特殊的商品,是一種普遍性的社會關系,是一種制度。商品的內在價值外在化為貨幣量,價格體現為貨幣量,貨幣作為特殊商品的意義就在于此。貨幣反映商品交換的關系,商品交換關系因為貨幣運用的普遍化而成為普遍的經濟關系。但是,只有統治階級才能制定貨幣制度,統治階級憑借貨幣制度在普遍的商品貨幣關系貫徹階級的意志。在當代,美元主導的世界貨幣制度,通過制造通貨膨脹的制度設計達到自覺維護金融寡頭壟斷利益的目的。制度性的通貨膨脹破壞價格自動調整、自我實現的機制,將均衡價格理論的悖論進一步放大。因為貨幣及政治制度的影響作用,在社會資本運動中,均衡價格理論的悖論進一步表現為價格在資本市場、土地市場與勞動力市場的不可通約性,GDP中實物與貨幣的矛盾,長期實際經濟與短期經濟波動的理論隔閡,失業與通貨膨脹彼此消長的關系等。第三個層次論述價格理論與價值理論的根本分歧,也即均衡價格理論與《資本論》相對立的基本觀點。自由主義經濟學作為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反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立場和觀點,二者的對立主要表現在價格與價值、成本與資本、貨幣的本質是資產還是交換關系、消費的決定性作用與生產的支配性作用、均衡與非均衡等諸多方面,以上的對立歸根到底是價格理論與價值理論的對立。兩種理論的哲學基礎有著根本的區別:價格理論以經驗論為哲學基礎,主張經濟學的研究域歸屬現象領域;價值理論的科學繼承——剩余價值理論以辯證法為哲學基礎,確認經濟學的研究域在現實領域;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分水嶺體現在經濟現實與經濟現象的區分,而兩大流派的相互滲透性則體現在現實對現象的綜合之中。

針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分歧與聯系,第三章(題為“經濟理論的問題發展史”)上溯到經濟思想史中,從中梳理經濟理論的問題發展史,也就是經濟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的歷史,以此闡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關于價值理論與價格理論、現實與現象之爭的歷史源流與理論譜系。

本章第一部分談經濟學從價值理論向價格理論的嬗變,講述均衡價格學說理論矛盾的形成過程。其基本觀點是:“斯密教條”和“李嘉圖難題”開啟經濟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的歷史。經濟學起源于對財富和生產效率的研究,這一研究點出了經濟學的核心問題——人在物質生產中的活動。重農學派認識到人與人的關系尤其是階級與階級的關系是人在物質生產活動中的最基本的事實,該學派的最高研究成果——魁奈“經濟表”即是對資本主義經濟活動中三大階級之關系的最初描述。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繼承了重農學派的科學精神,為分析三大階級的本質與關系奠定了科學的基礎——勞動價值理論。但是,也正是在勞動價值理論中,經濟理論的內在矛盾開始形成,并逐漸成為推動經濟理論批判與自我批判的內在動力。勞動價值究竟是現實還是現象?亞當·斯密洞悉到勞動價值的現實性,但是由于深受休謨哲學的影響,他最終還是把價值的形成歸之于現象。在他的理論中一方面認為商品價值由生產它的勞動量決定,但是他沒有從商品生產的本質中去尋找衡量勞動量的標準,而只是在現象中即在勞動力買賣關系的表象中選擇貨幣量作為衡量勞動價值的標準。即使這樣,他還認為勞動價值的純粹形式只是前資本主義社會的簡單理想,而在“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商品的價值最終表現為工資、利潤與地租的總和,在此他完全地用價值現象取代了價值現實,從此肇始了“斯密教條”的傳統。大衛·李嘉圖正視斯密的理論矛盾,以將勞動價值理論貫徹到底為己任,他自覺地運用抽象法進一步反思工資、利潤與地租現象如何與勞動價值的本質統一起來,可惜的是他的理論抽象法運用得并不徹底。斯密價值理論發生蛻變的關節點在于,他首先發現了剩余價值的存在,并斷定這是一種不平等的交換。而在資本主義的現實中以等價交換為原則的價值規律是鐵的法則,斯密不能解答剩余價值為何違背價值規律。李嘉圖也承認剩余價值的存在,但他卻忽視了剩余價值與價值規律的矛盾,他沒有深入到資本主義商品的內部去發現資本的內在結構與價值創造的關系,沒有發現不變資本與可變資本的內在矛盾,而只是從資本運動的現象中概括出固定資本與流動資本的關系,用這對關系去解釋勞動創造價值,因為依舊停留在經濟現象當中,他進一步發展了“斯密教條”。由于李嘉圖不能認識到剩余價值生產的本質屬性,因而他不能區分剩余價值和利潤之間本質與現象、內容與形式的關系,不能理解從剩余價值到利潤、從利潤到平均利潤、從價值到生產價格的實現過程。當李嘉圖試圖以勞動價值理論貫穿于工資、利潤與地租的研究,試圖敘述出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貫過程之時,他不可避免地因剩余價值與利潤概念的混淆而陷入理論的混亂,這時他則往往轉身依賴現象,在供給與需求之中尋找均衡,用萬能的均衡解答難題。我們將以上的理論困難命名為“李嘉圖難題”。面對“李嘉圖難題”,自由主義經濟學發生了“邊際革命”,其實質是取消勞動價值理論,放棄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研究,將經濟學研究僅僅局限在交換關系當中,在心理分析和數學分析的基礎上,在需求、供給和價格實現均衡的循環論證中,否定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性。庸俗經濟學因之而更為精巧化,最終形成以均衡價格理論為核心的理論形態。但是,均衡價格理論在現實化的過程中,遇到了一系列的難題,如何解決均衡價格理論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成為現代自由主義經濟學內部理論論爭的主要內容。均衡價格理論的理論困境,充分反映出自由主義經濟學不能逃避“李嘉圖難題”。

第三章的第二部分敘述馬克思解答“李嘉圖難題”的過程。面對“李嘉圖難題”,馬克思的立場是,繼承“科學上的誠實”這一光輝傳統,批判只在自足于現象領域的庸俗經濟學,深入到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當中,反對“斯密教條”,徹底解決“李嘉圖難題”。馬克思的理論創造在于:通過發現商品中使用價值與價值的矛盾、商品與貨幣的矛盾,以及貨幣自身的矛盾來確立勞動價值理論和價值規律;通過發現資本內部可變資本與不變資本的矛盾,來揭示剩余價值規律;通過發現資本的有機構成,來揭示資本積累也即剩余價值再生產的規律必然性;通過發現剩余價值轉化為利潤、利潤轉化為平均利潤、價值轉化為生產價格、平均利潤率不斷趨于下降的規律,發現剩余價值規律與價值規律的矛盾,并從中確證: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交換關系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一矛盾體現在剩余價值規律與價值規律的矛盾對立中,以上矛盾成為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根源,而資本主義在經濟危機中不斷地完成自我否定。馬克思依據以上科學發現,最終解答了“李嘉圖難題”。

繼以上內容,第三部分說明、批判以均衡價格理論為代表的庸俗經濟學,反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觀點和依據。馬克思對“李嘉圖難題”的解答標志著科學經濟學與庸俗經濟學的決裂。但是,庸俗經濟學并不甘心于理論上的失敗,它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對之所進行的理論批判負隅頑抗。均衡價格理論反對《資本論》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不承認馬克思發現了剩余價值規律,它固守于“斯密教條”,以需求、供給和價格的均衡模型為依據,對《資本論》解決“李嘉圖難題”提出懷疑,該理論認為《資本論》在價值與價格、剩余價值與平均利潤之間存在著“轉形”的困難,《資本論》在“轉形難題”中陷入非科學的境地。均衡價格理論所制造的“轉形難題”,集中體現出均衡價格理論的經驗論哲學基礎,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辯證法精神形成尖銳的對立。

梳理經濟理論的問題發展史,可以看到解答“李嘉圖難題”已成為檢驗《資本論》之真理不可繞越的環節。本書第四章(題目“《資本論》的批判體系”)深入到《資本論》的科學體系當中,系統闡釋馬克思解答“李嘉圖難題”、批判庸俗經濟學的理論根據、方法和核心內容,以此說明《資本論》理論批判的徹底性與典范性。首先,我們闡明馬克思經濟學的理論根據和方法論結構。歷史唯物主義為《資本論》奠定了人學基礎,而人學成為《資本論》批判異化及異化學說的理論根據。馬克思認為,從“李嘉圖難題”到庸俗經濟學的泛濫,其哲學根基就在于經驗論發展到泛現象主義的程度,而泛現象主義歸根到底是異化意識的本能屏障,因此必須上升到批判異化和異化意識的高度顛覆庸俗經濟學的哲學根基。另一方面,唯物辯證法是《資本論》建立科學經濟學、批判庸俗經濟學的科學方法論,把握《資本論》的辯證法結構,從中可以發現馬克思解答“李嘉圖難題”、批判庸俗經濟學的理論脈絡。須十分注意的是,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法的有機結合顯示出更為深層次的理論意蘊:二者的有機結合顯示出《資本論》中哲學與經濟學的成功綜合,這一綜合成為歷史科學的典范。

其次,只做方法論和邏輯的比較還只是形式上的研究,而挺進到理論的內容之中則更為關鍵。均衡價格理論對《資本論》的反駁,歸根到底是反對她的結論,即資本主義在經濟危機中不斷地自我否定,而向它的反面——共產主義轉化。方法論的對立還只是理論斗爭的前站,內容上的對立則是正面戰場。《資本論》的理論內核或者說第一線索是經濟危機理論,馬克思運用唯物辯證法,通過七個邏輯階段和六個數學模型,敘述出剩余價值規律與價值規律之間矛盾的運動過程,揭示出經濟危機的歷史必然性。經濟危機理論既是馬克思科學解答“李嘉圖難題”的核心內容,又是他批判庸俗經濟學的理論根基。

最后,在《資本論》中經濟危機理論是內核和第一線索,但這還不是全部。圍繞著經濟危機理論,馬克思還建立起政治經濟學批判和異化批判的邏輯體系。也就是說,經濟危機理論是“立”,而政治經濟學的批判和異化的批判則是“破”,立在破中,破也在立中。馬克思在異化和異化意識的批判中,對庸俗經濟學給予針鋒相對的徹底批判。馬克思遵循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邏輯運動敘述經濟危機的矛盾從可能到現實、從現實到必然的發展過程。他每敘述一個階段、一個層次的經濟矛盾,就必描述此矛盾現實化后人所遭遇到的異化處境,并因此而展開對異化的批判。他每揭示一個環節的矛盾,就必展開在經濟理論發展史中關于這一矛盾的錯誤認識的批判,而批判又決不是淺談輒止,他必定要揭露錯誤觀點之物化、異化意識的特征與根源。我們可以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和異化批判中發現一條貫穿首尾的線索,這就是對從“斯密教條”到“三位一體公式”的批判,這是對庸俗經濟學的徹底清算。

通過對經濟學兩大流派的比較,尤其在闡釋《資本論》的科學體系之后。在本書的最后一章,我們將回到我們最初的提問:“作為科學的經濟學何以可能”,并嘗試給出一定的答案。經濟學的科學革命是科學經濟學產生的先導,而經濟學的革命已從《資本論》開始,這場革命將在當代獲得長足的進展。首先,經濟學革命的萌芽已經在經濟理論的批判史中生發,價值理論與價格理論、辯證法與均衡模型法、現實與現象、異化與揚棄異化之間的理論論爭已向經濟學革命顯示出待解的問題域,而《資本論》已為我們貢獻出科學精神的示范。其次,當前的世界金融經濟危機對全球經濟體系的沖擊,又使得以上的理論矛盾不斷現實化,在危機中承受剝奪之苦的世界人民已經開始反思和批判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以及它的理論注腳。而在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又為批判資本主義全球化、揭示社會主義運動的規律特殊性,培訓出開創和掌握新經濟學的歷史主體。最后,經濟學革命的首要任務是打破經濟學脫離歷史科學的孤立處境,打通經濟學與哲學,在此基礎上徹底清理泛現象主義對經濟學的毒害,為經濟學建立健康的哲學基礎和完整的學科群落,這樣新經濟學將在良好的生態環境中茁壯成長。


[1] 原文是:“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或活動的關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頁。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4頁。

[3] 即人對人的依賴、人對物的依賴、自由個性的發展三個階段。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4頁。

[4] 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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