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的深處回蕩著縫隙漏進來風(fēng)響，在里面呆得久，就能開始習(xí)慣這種呼呼的白噪聲。

那只老棕熊所睡的洞室并不是盡頭，里面還有蜿蜒的坑道一直到看不見的深處。

幼龍的好奇心，白龍素來愛作死的心態(tài)都催促著伊卡進去探險。

洞里沒有任何外來者的痕跡，對于棕熊來說洞口過小，因為就算是伊卡，折起來的雙翼也蹭著洞壁。

洞道內(nèi)的冰晶清亮透明，頂上的冰凌掛著好像永遠(yuǎn)都掉不下來的水珠。

當(dāng)伊卡經(jīng)過時，其鱗片縫隙中滲透出來的寒氣能將欲墜的水珠凝在冰凌上，讓它又生長一點點。

到達(dá)最底部時，冰窟漸漸寬敞起來。

然而，這里光線少得讓具備夜視能力的龍眼都覺得陰暗。

伊卡看著面前的冰墻上，自己的映像漸漸靠近。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全身的模樣。

之前的打斗使附著在身上的雪晶和冰花震落了一些，顯露出的純白鱗片覆蓋在纖瘦而健壯的軀體上，細(xì)細(xì)看上去像一只白色的獵豹，而非粗壯的雪豹。

那雙陰冷的黃色瞳孔盯著自己時，他竟然也感到一絲寒意。

“你好。”

他用龍語對著自己發(fā)音。

這是伊卡三年來第一次說出一個短語，在此之前，他甚至以為自己忘記了如何說話，舌頭都變得僵硬了。

隨著這話音回蕩了幾次，冰墻中的白色倒影忽然變黑，接著消散為霧氣擴散滿墻。

伊卡驚得后撤一步，折起的雙翼甚至都下意識地半展。

黑霧先是染黑了整面冰墻，然后像是觸了電似的猛然又縮到伊卡面前的墻壁，形成了一個高大到直達(dá)洞頂?shù)陌涤啊?

暗影凝成龍形，綠色燈籠一般的雙眼緊盯住面前的幼龍，卻讓人看不清哪里是頭顱。

其夜影般的肌膚和若隱若現(xiàn)的枯骨，讓白龍想起了自己在面對什么。

“你終于肯見我了，伊卡撒圖塔斯。”

這次龍影的話完整而好懂，伊卡反而覺得不太適應(yīng)。

而且，龍影的聲音與三年前他在冰川上聽到的不太一樣，變得頻調(diào)更高，或者說……更像女人的聲音。

“你的話我能聽懂了。”伊卡的嘴僵硬的張合，現(xiàn)在他還不太適應(yīng)以龍的軀體講話。

“除龍語外，我還教過你許多語言。”龍影的語氣緩慢：“約阿奎語，基諾斯語，精靈語……除了半獸人和愚蠢巨魔的粗鄙怪吼。”

“只要你懂得聆聽，會熟悉它們的，我教你的知識也是一樣。”

龍影的語氣極有耐心，其話語之間透露出的傲慢與詭邪氣息讓伊卡有點不安。

“謝了，我知道你幫了我很多。”

畢竟伊卡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覺得語言一直是困擾他的一個老大難科目，現(xiàn)在倒是不用學(xué)就會了這么多。

冰墻內(nèi)的黑影久久無話，伊卡感覺到自己有種被上下打量的感覺。”

“那么，那些法術(shù)的咒語，是你告訴我的嗎？”

“當(dāng)然是。”龍影的語調(diào)變高：“否則你以為那些愚蠢生物苦學(xué)數(shù)年都不得要領(lǐng)的秘術(shù)，你會天生就掌握嗎？”

伊卡沉下語氣道：“你教我這些法術(shù)做什么？”

“我以為你明白。”龍影的語氣越來越急促：“你可能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你必須服從于我，才能在這個位面存活下去。”

“位面？”伊卡的雙爪扒在冰墻上問：“也就是說，我是從另一個位面過來的，是不是？”

這一激動，他的影杯脫手摔落在地上。

伊卡意識到，前世并非一場夢，而是真實存在的。

但他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里生活了三年，徹底的融入了進來，是不是夢，又有什么所謂呢？

龍影道：“位面不是無限……但也已經(jīng)足夠多了，我不知道你來自哪里，三年前你的靈魂迷失在虛空，我將你挑了出來，放在到這個位面。”

“挑我出來的是你？”伊卡的聲音有些疑惑和迷茫。

“你已經(jīng)死了，與那個位面再無干系。”龍影解釋說：“就算是我，也無法再窺視到那個位面一分一毫，我對其毫無了解。”

說完后，龍影瞟了一眼地上的杯子，欲言又止。

“你看的到這個杯子？”伊卡第一次見到除自己以外的家伙能對這個杯子有所反應(yīng)。

三年的孤獨生活后，這種互相理解的感覺，比意識到位面的存在還讓他驚訝。

他早就猜到杯子跟龍影有所聯(lián)系，只是根本就沒有指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當(dāng)然。”龍影說：“這是我的杯子，名為‘厄爾卒爾’。”

“厄爾卒爾，是你的名字嗎？”

“沒錯，它是以我命名的。”龍影放高了聲調(diào)：“我的名字是厄爾卒絲，腐化與黑夜的代表，可能有時候也是它們本身。”

“腐化……黑夜。”伊卡的分叉舌頭掃出來，道：“聽起來都不像是什么好東西。”

“腐化是永恒的，黑夜也是永恒的，無好無壞，你最好注意自己說話的態(tài)度，不要把你們白龍這種目空一切的態(tài)度擺到我面前來。”厄爾卒絲的語氣，讓其話語像是真理一般。

“所以，你讓我為你做什么？服從？你說的太簡單了。”

“復(fù)仇。”

“為誰復(fù)仇？”

“我。”

“你這不是活的好好的。”

“對我這樣的存在生或死的界限已經(jīng)很模糊。”厄爾卒絲說：“但我的實體已經(jīng)破碎，靈魂一絲尚存，我必須用最后的力量拯救自己。”

“怎么拯救？”

“這就是我把你帶來這位面的原因。”厄爾卒絲解釋：“你要慢慢生長，直到積攢千年的力量。”

“千年？”

伊卡笑了一聲，他連再活十年都不敢想，別說千年了。

“我會協(xié)助你的，你已經(jīng)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我再要牽一個靈魂來到這里，剩余的力量很可能無法繼續(xù)支撐神格的存在。”

伊卡又問道：“為什么最后要選我？”

“碰巧，我現(xiàn)在沒有能力去選。”

伊卡低下頭去，沒想到自己只是個最倒霉的倒霉蛋。

“你之前找過幾個？”

“十五個。”

“全死了？”

“走的最遠(yuǎn)的一個活了二百年，被屠龍者殺了。”

“你不去讓那些已經(jīng)幾千年高壽的太古龍去幫你，為什么把希望放在我們這些剛剛出生的廢物身上？”

“龍族上百幾千年養(yǎng)出來的自私性格，不會為別人做事，而且，他們有自己所尊重的神靈，碰巧不是我。”

“而且他們?nèi)缃褡陨硪搽y保。”說到這里，厄爾卒絲的語氣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不像剛剛出現(xiàn)時那樣自信了。

“但我有自己的事，我也有仇要報。”說完，伊卡打算離開：“而且，我不喜歡‘服從’什么東西。”

伊卡的靈魂接受過十幾年的無神論教育，對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神們很難有什么崇拜的態(tài)度。

更何況他還不想死，所以不希望跟這些邪神之間的爭斗牽扯在一起。

他明白，在一個有神存在的世界，有黑暗之神就一定會有嫉惡如仇的神存在。

別說他會不會被諸神當(dāng)作棋子隨意玩弄，萬一惹怒了善神，說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一個雷劈死。

最惡心的是還大幾率不知道是誰劈的。

“不要把它留在這里。”厄爾卒絲喊住他，夜幕般的龍影為之一顫。

見白龍身形停住，她緩緩地說：“厄爾卒爾能夠收割其主釋放的靈魂，力量強大到你無法想象，你會理解它存在的意義的。”

“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算是……我對你的一點幫助。就算是你要走自己的路，也收下它吧。”

白龍轉(zhuǎn)身看向那泛著暗藍(lán)色墨影的，擁有神之名諱的邪杯。

這些年呆在一起，有它存在確實成了習(xí)慣。

伊卡拾起起杯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洞穴。

厄爾卒絲沒有再阻攔，望著白龍的背影漸漸消散在了冰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