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月光，清風，梅香。

云川站在望月廳外，怎么也抬不起腳來，那個站在亭中的窈窕少女仿佛是九玄天女，憑欄而站，遺世而獨立，身披藕色貂毛領的斗篷，簡單的追月髻也難掩其風華，若說天下美人盡收于皇城，如今見這一個便只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那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容姿嬌艷，見她來輕輕起身，迎至亭前站定，沖她盈盈一笑，矮身福禮，“小女姜嫣拜見公主，公主萬福?！?

云川輕輕抬手，“姓姜？”

“是，滎陽姜家?！?

滎陽姜家是大家族了，不過子弟顯有在朝中做官的，倒是商賈行市，家財萬貫，養出這樣的女兒來，倒是難得。

姜嫣微微側身，“公主請?！?

云川緩步進亭入座，侍女在一旁嫻熟的倒弄著茶道，動作優雅流暢，倒像是書香世家出來的樣子，她安靜的欣賞著行云流水的茶道，姜嫣也不說來意，淺笑著陪她，侍女將烹好的茶遞到云川和姜嫣手邊，姜嫣輕輕端起茶杯，美人品茗。

“公主嘗嘗看，這是霧松雪茶，味道微苦，后味香甘，十分難得?！?

云川伸手端起茶盞，杯胎細膩，比她放在多寶閣的那套汝窯茶具還要好些，上面是梅蘭竹菊的花樣，栩栩如生。

“姜小姐恐怕不知我的習慣，我向來不飲茶。”

姜嫣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濺出幾滴熱茶，蔥白的玉手燙紅了一點，姜嫣沒有出聲，仿佛渾然不覺，心里已經震動，進京時就聽說過這位公主的大名，對她的性情也有耳聞，沒想到一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灰。

云川見她不動，心里訝然，想來所求之事一定很重要。

“姜小姐，你的手可有恙？”

姜嫣警覺，將茶杯放下，侍女正要上前，姜嫣卻伸手做了個停的手勢，自己將手絹覆在手上，她沉吟良久，忽然站起身來，提裙跪地，雙膝和冰冷的地面撞出咚的一聲。

云川看著那張美麗的容顏，一時神色黯然，她在那一瞬間仿佛就明白了姜嫣的猶豫和決絕。

三月選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求公主施恩，小女與許郞已有誓言，絕不能進宮。”

云川皺著眉頭，“許郞？”

“去年縣中選秀，曲相派人到家里，說要接小女到曲府小住，待遴選時入宮?？尚∨呀浐驮S郞有了山盟海誓，絕無進宮的念頭……”

云川一言不發，稍有顏色的女子都要被選秀進宮，別說姜嫣這樣顏色艷麗的女孩，如果父皇見了，未必不會心動，就算她是得寵的公主，也有她不能觸及的底線，她向來是最懂審時度勢的人。

“本宮無能為力。”

云川站起身離開望月亭，她還能感受到背后那雙含淚的眼睛，那眼睛煮出的滾燙的眼淚燒的她渾身狼狽，她不想失去正義和慈悲，可是這世事的法則就是冷漠，將她的心晾得冰涼。

……

云川在勤政殿寫字的時候，戶部和禮部的兩位大臣都來了，顯然兩位都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只行了禮就和宸景帝討論起了青苗法和選秀的事，宸景帝并不避諱云川在場，偶爾會問她一些問題，往日云川也會提著耳朵聽兩句，但是今天卻滿腦子都是姜嫣的事，姜嫣昨日偶的形容像刻在她腦子里一樣，揮之不去。

“明涓！”

聽見高聲叫她，云川才回神，站起身來，“父皇……”

宸景帝皺著眉，“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在想些什么？”

“兒臣……兒臣在想……”她始終不愿意將姜嫣提前暴露在宸景帝的面前，“兒臣在想青苗款?！?

“說說看?！?

“兒臣以為，既然要用春稅抵了青苗款，不如趁次將稅法好好整改一番，國用和民用，公產和私產，做一次細致的劃分，這樣合理收稅用稅，收入和支出就可以平衡，大啟國庫充盈，國力自然就強盛了?！?

云川一說話，戶部尚書的臉就刷得白成一張紙，這種辦法幾乎是對皇權的挑戰，一個國家改革稅法是一件大事，除了皇帝興變法，就是王朝更替。

不管怎么說都是大忌，盡管他們誰都知道稅法有漏洞，需要改革，但是沒人敢在皇權中抬頭。

宸景帝不說話，戶部尚書的背上冷汗直冒，始終不敢抬頭看皇上的表情，連禮部尚書也垂著頭，默不作聲。

一時殿中安靜，連滴水器的滴水聲都顯的突兀。

云川也感覺到空氣的冷凝，但是她并不明白為什么氣氛會突然如此可怕。

“好，朕也有此意，但是稅法改革不能損害朝廷的利益，這件事就交給戶部去做，錢愛卿抓緊，最好能在一個月內給朕個答復?！?

錢尚書領著旨，心里對公主的位置做了新的評估，禮部說起選秀的事，宸景帝卻沒什么精神了，只點點頭叫他按往年的慣例，就擺了擺手，叫他們都退下，云川走出來，跪安就出門追上了禮部尚書。

“姚大人可是有什么苦惱？晚輩可以代大人和父皇去說說看?！?

姚涵正發愁，見云川這么說，立刻說道：“按理說公主還年幼，臣不能拿這些事和公主說，但是這件事實在難辦，往年也不是沒有，但是今年猶甚，參加遴選的少女有不少都已經提前住到臨安來，在個別官員府上，這前朝后宮……唉，總之實在是為難。”

云川瞬間明白了姚涵的意思，要是自己嫁女兒就算了，可是將秀女接進家，這中行為其實無異于往皇上身邊安插眼線，往年這一類人都會在遴選前用各種方法篩除，但是今年人數眾多，想必也有許多高官，姚涵想說明問題怕得罪同僚，不說怕是將來有什么事情他性命堪憂。

“晚輩會同父皇說明此事，姚大人不要擔心?！?

姚涵欣喜，連忙謝過，踩著官靴高興地出了宮。

云川忽然想起姜嫣說起她住在丞相府上，嘖嘖嘖，殺雞儆猴這一招簡直是屢試不爽，曲丞相，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