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周斯玨沒有給安安布置太多任務。周一一早，天性熱情的Antonis提出開車載安安和周斯玨去硅谷觀光，順便拜訪昔日恩師和同窗。

這天陽光很好，三人一路驅車穿過橫臥于碧海白浪之上的朱紅色的金門大橋，除了橋頭便直下抵達舊金山灣里一片綠樹掩映的別墅湖區，這里美麗幽靜，是美國西部富裕中產階層的島居之城。

Antonis把開到一片典型美式風格的聯排別墅，在一座蔭蔽的兩層小樓下了車。三人走到門前，門上掛著一個落了灰的檞寄生花圈，按下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房門才被慢悠悠地拉開。

眼前是一位白發蒼蒼、目光有些渾濁的瘦小老人，身著一件洗得發舊的暗紅色格子毛衣，雖然身處室內，老人卻戴著一頂深茶色的毛氈帽。安安心想：這位老爺爺看上去真像一個q版的圣誕老人……連頭發都是又白又長的。

這里仿佛好久都沒人來過，屋里黑漆漆的，還散發著一股霉味。一陣寒暄過后，老爺爺顫巍巍地把三人引向沙發。通過周斯玨的介紹，安安得知此人就是那位曾經被Antonis搞錯名字的Mark Schumacher，他也是斯坦福大學大名鼎鼎的終身教授和量子物理學家。

隨著談話的深入，安安了解到三人過往的種種——原來在研究生留學期間，周斯玨和Antonis因獨立開展了幾個人工智能早期研發項目，引起了Black Cube創業基金的強烈興趣，并在硅谷科技創投圈積攢了不小的名氣。

在斯坦福的一次科技研討會上，Schumacher教授對視覺科技公司初代產品的創意雛形大加贊賞，并決定作為科技顧問加入視覺。從那以后，三人便開始無數次對產品進行試驗和調試。4年后的今天，視覺科技的第一代產品終于得以面世——雖然，Schumacher所期望的核心功能還未嵌入。

一提到眼鏡的核心功能，Schumacher那雙渾濁的雙眼透過鏡片警惕地看向安安，沒有再說太多。

臨別時，周斯玨和Antonis送給他一個像手表的可穿戴醫療設備，只要戴上它，當老人發生意外摔倒、突發疾病情況時，這個設備便可即時將數據和警告信號遠程傳送給看護人和醫療機構。

結束了這次探訪，安安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一位曾受到無數學生擁戴的老教授，晚年生活竟如此灰暗寂寥，平時，這里只有護工定期來打掃照顧，若不是有周斯玨和Antonis這樣的學生偶爾拜訪，老人的生活恐怕會更加寂寞吧。

上了車，Antonis看到安安有些寡言，便安慰她：“Mark的生活可不像你看到的那樣單調無趣。”一旁的周斯玨也輕笑出聲：“嗯，他比地球上大多數人活得有意思得多……”

安安剛想對這個神秘的大人物刨根問底，Antonis卻一改平時嬉笑賴皮，半開玩笑半正經地警告安安：“某些知識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不然你會老得很快！”

安安笑笑，白了他一眼，轉過頭看周斯玨，誰知他正若無其事地翻看手機，安安只好無聊地看看窗外的美景打發時間。

下午，三人在斯坦福校園的游客中心下車，安安在禮品店買了馬克杯和鑰匙扣，結果結賬時發現居然都是中國C市生產，周斯玨安慰道，這也算變相支持家鄉制造業了。

快到下班時間，Antonis提前約好了在附近工作的幾個老同學，訂了一家環境典雅的日料店的包間。席間，安安聽出這幾個人分別在Black Cube的不同部門工作，他們大部分人比周斯玨他們高一兩級，在學校的交情就淡，畢業之后也已經很久沒聚，席間，他們對于三人客套得近乎冷淡。

幸好，Antonis說話玲瓏活絡，安安又是品鑒美食的高手，兩人一唱一和，讓這次久違的老同學收尾顯得不那么尷尬。

晚上回到家，安安聽到隔壁屋里周斯玨在和Antonis爭論著什么，好像和Black Cube有關。沒來由地，安安開始對Antonis感到好奇，便隨手搜索了他在一家職業社交網站上的簡歷——

Antonis Hearn：畢業后一直就職于Black Cube下設的子公司，最后的職位是……副總裁？

如果是這樣，Antonis已經Black Cube離職，那么為什么周斯玨不邀請他來視覺科技呢？要知道，掌握Black Cube VP級的管理層，可以大幅提高視覺科技的商譽，還能獲取Black Cube的大量核心技術。

無論是從投資角度還是企業發展角度，就算是個人情感因素吧，Antonis是周斯玨最好的朋友，兄弟有錢一起賺不好嗎？

安安關閉了Antonis Hearn的簡歷，打開了Black Cube的主頁，點進了智能眼鏡頁面——果然，網站上的新聞很久都沒有更新，連關停項目的消息都沒有。

“那么如果官方沒有給出關停消息，是不是意味著，Black Cube隨時都可能重啟項目？”安安猶豫了一下：“那就意味著，Black Cube在未來將會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安安疲憊地合上筆記本，一閉上雙眼，便開始憂慮起視覺科技的未來了：想到周斯玨創業失敗，那張貴族少爺的臉上眉頭輕皺，舉著酒杯，在金門大橋徘徊、獨酌，最后縱身一躍……

“啊……！”安安驚醒，剛才可怕而真實的夢境仿佛就在眼前。安安幽怨地嘆氣：自從當上了這個周扒皮的助理，就天天夜里做噩夢。看著面前這堵墻，安安沒好氣地搗了一拳，結果用力太猛，指關節痛得不行。

而墻的另一邊，周斯玨此時卻戴著降噪耳機陷入思考，完全沒有聽到隔壁的錘墻聲。

周斯玨今天幾乎可以斷定，Black Cube那幾個老同學曾經做了什么——這次試探口風完全是Antonis的一廂情愿，不論是Black Cube還是視覺科技，或是隨便其他什么公司，他們又在意什么？

“好久不見。”周斯玨輕點了一支煙，看著墻上那張照片——那是視覺科技剛剛成立的時候，照片上是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龐，那幾個老同學和周斯玨、Antonis倚靠著，那時的Schumacher教授頭發還沒全白，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煙霧徐徐上升，眼前的合影漸漸變得模糊不清，瘦小的Schumacher教授身旁的那個高大的身影顯得有點違和，像是被硬P上去的。

與周斯玨的清冷高傲不同，這人身上有一種英氣逼人、鋒芒畢露的氣質，嘴唇薄而蒼白，墨黑挺立的眉毛下是一雙睥睨萬物的深邃的眼。盡管早已在全球各大科技媒體上曝光過無數次，那張融合了老上海和舊時香港的殖民色彩的臉仍讓人無法忽視。

周斯玨嫌惡地輕瞥了一眼——Black Cube的現任總經理，Sid C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