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霧色中不見前路，跑了沒幾步，撞上什么。她抬頭，看見是商陔，撲上去，激動(dòng)得眼淚汪汪：“老爺，有人要吃我。”

她這一撲，直接掛在商陔身上。

商陔問：“誰要吃你？”

渡女眼淚都擠出來了：“在后面后面，他們剛才扒衣服要拔毛燉雞，還有個(gè)妖怪，但是不見了。”

商陔臉色一沉：“沒事，我去打他們。”

他走在前面，渡女小心翼翼地跟著，過了拐角。那幾個(gè)大漢剛從驚嚇中緩過來，正哆哆嗦嗦爬起身，聽見聲響，嚇得大叫：“饒命啊，我與你無怨無愁，你要找，就找害死你的人。”

叫嚷了一會沒有回應(yīng)，其中一人抬起頭來，其余皆效仿抬頭，呆愣愣看著眼前兩人。

商陔把渡女眼睛捂上：“打架過程可能很黃很暴力。”

很黃？

他手指向那三人，變掌為爪，驟然一捏。幾人面露痛色，跪地倒下，隨后化作血霧，悄聲無息。

他手收回，望著虛空發(fā)了會呆。

覆在眼上的手拿開，渡女睜眼看，眼前空無一人：“壞人打跑了？”

商陔目光上移，忽然笑了聲：“還有個(gè)人。”

話音剛落，黑暗中傳來一道清冽的女聲：“魔君好眼力。”

渡女尋著聲音看去，不遠(yuǎn)處一個(gè)黑影踏霧而來，儼然便是渡女找的黑衣人。待她走近，可見黑色斗篷下一張傾城的臉。

渡女抬眼看商陔，見他神色自若，仿佛早有預(yù)料。

他道：“什么事竟勞煩你琉璃閣閣主親自出動(dòng)，百年難得一見啊。”

那女子笑笑：“明知故問。”

“為了追搖光星君，琉璃主真是煞費(fèi)苦心。”

“魔君所言差矣，琉璃閣不過是做生意的。不過我還得奉勸魔君一句，小玩怡情，大玩?zhèn)怼Ｒ坏┠侨顺鍪裁慈L兩短，天界不善罷甘休。”那女子面無表情，隨意行個(gè)禮，“我還有事，暫不奉陪。”

商陔瞇了瞇眼：“你是在威脅我？”

她走了兩步，停下來：“怎會，只是我在追搖光星君，自然要煞費(fèi)苦心。”

說罷不再回頭，消失在霧中。

渡女見商陔神色有異，覺得奇怪，問：“剛才那人講的什么意思？”

“沒什意義的事。”

渡女沒有追問，湊近看商陔，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一陣凜冽的殺氣。細(xì)看衣服上有點(diǎn)滴血跡，不過是別人的。

她咦了聲：“老爺，你剛剛和妖怪打架了？”

商陔轉(zhuǎn)身朝客棧方向走：“順便砍了幾刀，跑了。你剛才見到她？”

“見了，她跑了。”

他突然回頭：“可否記得真神懷郡神君隕落時(shí)？”

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卻讓她腦仁著著實(shí)實(shí)疼了一把。靜了一會，她問：“什么玩意？”

商陔忽略她的疑問：“懷郡神君隕落時(shí)，其友人長曦神君大發(fā)雷霆，作為鳳族與天界決裂，并一劍劈下人間。其劍過處，大地崩裂，人亡。”

渡女評價(jià)道：“好兇殘好任性。”

“人間怨聲載道，亡靈序曲。隨后不久，一道天火降下，劍下的城被天火燒的一片狼藉。”

“天火？”

“天火燒死的亡靈，輕則傷及三魂六魄，重則魂飛魄散。”

渡女問：“那天火為何要燒城？”

“大抵是為了掩蓋長曦神君的罪行，以求天界鳳族和好如初。”

渡女沉思：“天界莫不是在威脅鳳族，將事態(tài)嚴(yán)重，若鳳族不與天界和好，便將長曦神君的所作所為昭告六界。”她抬頭看商陔，“不過這與那妖怪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妖怪便是天火下的漏網(wǎng)之魚。”

次日是最后一次閑逛，因?yàn)椴痪镁鸵x開京城。

商陔嫌棄她的衣服又舊又破，帶著太掉檔次，遂領(lǐng)著她去買裙子。挑裙子還是渡女自己挑，挑的還是白色。

見狀，商陔馬上否決，拽出一件粉嫩粉嫩的衣服買下。似乎嫌不夠多，五顏六色又買了一堆。

渡女也無所謂，反正他是老爺。

路過街邊一小攤時(shí)，商陔突然停下來。

攤上賣的都是一些刀啊劍的，渡女隨便掃視一眼，目光停在最角落的一把劍上。

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摸到那把劍。

商陔靜靜看著她，眼里看不出情緒：“你想買劍？”

擺攤的人趕緊說：“哎呦姑娘好眼力，這劍是我不久得到的，傳聞?wù)f這劍是天上仙人所用……”

渡女道：“這好像會說話。”

擺攤?cè)藦埓笞臁?

原來這姑娘是個(gè)傻的。他趕緊用智障的語氣道：“是啊！他不僅會說話，還會唱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渡女：“……”

最終她沒有買下那一把劍，回去的時(shí)候兩個(gè)人沉默了一路。

渡女觀察商陔的臉色，小聲道：“老爺，你好像不太高興。”

他淡淡道：“沒有，我挺高興。”

“其實(shí)我也沒聽懂那把劍說什么，它講的鳥語。”

沒有反應(yīng)？

渡女加快步伐，走在他前面攔住去路，正準(zhǔn)備再解釋幾句，突然聽見后面?zhèn)鱽砗皻⒙暋?

回頭看，街角一群軍隊(duì)沖過來，逢人便殺。

“叛軍進(jìn)城了，救命啊！”

街上亂作一團(tuán)，逃的逃，散的散。逃不過的，一劍穿心，血流如注。

變故來得太快，渡女傻眼，商陔把她拉到身后，冷眼看沖來的軍隊(duì)。

回過神時(shí)，看見幾人持劍刺來。

那什么，擋劍，對，擋劍。

她一步?jīng)_到商陔前面，張開手臂，母雞護(hù)雛狀。這一壯舉將四下的士兵嚇壞了，也成功將商陔嚇壞了。乘著間隙，商陔將她一拎，轉(zhuǎn)身飛向屋檐。

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飛的途中，渡女問：“為什么要跑？”

“因?yàn)樗麄兿霘⑽覀儭！?

“可我還沒擋劍。”

轉(zhuǎn)眼到了客棧，商陔扔了她：“你死了就不能擋劍了。”

“可……”渡女覺得好像是有點(diǎn)道理，“所以就不能死了？”

“我叫你死的就去死，不叫你死的時(shí)候就不許死。”

渡女思考了一會，沒說話。

商陔走到她面前，摸摸頭：“所以不許隨便死，擋劍也不行。”

她抬眼，看他眼眸漆黑，里面似有驚濤駭浪，灼灼難以直視。

渡女低頭，似懂非懂：“哦。”

遠(yuǎn)處囂塵暗天起，一陣噼噼啪啪交戈聲，只是喧囂遠(yuǎn)不能橫過這條街。叛亂軍兵寡，又是太平盛世，不出多久變會被絞殺得干干凈凈。

渡女聽了會聲音，將窗子關(guān)上，回頭看見商陔正對燈拭劍。

她照例暖床，想起今日商陔心情不好的原因，試著與他冰釋前嫌：“老爺，明天我們還去北天取經(jīng)嗎？”

商陔面無表情：“不去了，人間險(xiǎn)惡。”

聽他語氣，似乎對白日的事已釋懷。渡女忙接話：“那我們?nèi)ツ抢铮俊?

“回老家。”

“老家好玩嗎？”

“你不喜歡那里。”

“我沒去過，你怎么知道不喜歡？”

商陔許久不搭話，想必又是觸了逆鱗。渡女以為他不會再理她，便翻了個(gè)聲，背對他，打了個(gè)哈欠。

大概白日里太累，她剛闔眼，便沉沉睡去。

這次夢里。她變成了那個(gè)白衣女子。凌空而立，手持一把劍，朝地面狠命劈下。

從劍尖起帶動(dòng)一條銀色利刃的光閃耀向大地，銀光觸底一霎，地崩山摧，震得林中鳥撲翅逃亡。

一條深不見底的峽谷漸成雛形。

與此同時(shí)，周遭的草地森林不斷后退，退到城門里，里面穿出婦孺的哀號。

始作俑者卻扔了劍，蹲地大哭。

造就罪虐的仙人，按常理自貶修為，遭五雷轟頂。可那天雷地火沒降臨到她身上，而是劈向了深谷。

天地被雷光映得燦亮的一霎，她微微失聲。

風(fēng)漸大，眼前畫面忽的一閃，變了。

這次她站在城門口，后面跟著一位紫袍男子。

她輕聲道：“紫微，里面的鬼怪都變了種。”

男子并沒有接話。

這時(shí)她手一伸，掌心凝結(jié)一個(gè)封印。

一層，兩層，三層。

若縱之，天下必大亂。

第二日渡女醒時(shí)自己正躺商陔床上，而商陔不知所蹤。一面愧疚一面洗漱完畢，出于無聊，又到街上轉(zhuǎn)悠一圈，不出意外地又碰見昨天的擺攤?cè)恕?

昨日的叛亂似乎從未有過，街上依舊繁榮喧鬧。

擺攤?cè)舜蠛爸u劍，四周卻鮮有人光顧。

渡女走到他面前，蹲下，與他平視：“這劍多少錢？”

擺攤?cè)诵πΓ斐鋈种浮?

渡女皺眉：“太貴了。”

臨行前，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摸摸劍柄。

……

回去時(shí)商陔正在一樓喝茶，抬頭看見她，卻沒有問她去了哪里，只淡淡道：“回了便啟程吧！”

渡女卻問：“商陔，我是渡女？”

商陔一臉看神經(jīng)病的表情：“我日，又失憶了。”他拍拍她的肩，道，“你是爺?shù)难诀摺！?

臉色風(fēng)輕云淡，像是真的一樣。

路上商陔告訴渡女，他老家叫魔界，里面住著的都是些丑不拉幾的妖魔鬼怪，而他，是魔界……最有錢的人，也是，為魔界顏值撐起一片天的人。

他說這話時(shí)臉不紅，心不跳，讓渡女忍不住感嘆自家老爺?shù)暮衲樒ぁ?

沒幾日，便到了人間與魔界交接處。只是萬萬想不到，隔開兩界的只是一條淺淺的溪水。

此處設(shè)有結(jié)界，不得飛。而那溪水，卻干凈清澈，一點(diǎn)雜物也無，不難想是個(gè)陷阱。

渡女想著這河不能亂渡，摸索著自己身上哪根毛好拔，一邊往河邊湊近了點(diǎn)。再湊近一些，突然聽見商陔淡淡道：“不想死就滾回來。”

嚇得渡女馬上滾回來：“這河里莫非有水鬼？”

她可是被鬼掐過有陰影的人。

等了好一會，才聽見商陔回答：“萬鬼掏心。”

渡女抖了抖：“為什么？”

他瞇眼看天色：“天界為牽制魔界，請懷郡神君引渡忘川水重封邊界，魔界之人，墜入此河，九死一生，受萬鬼掏心之苦。”

頓了會，他忽然瞥她一眼：“我活著一天，便是要解了這道封印。”

渡女捏捏掌心，那里還有硬擋鎖仙術(shù)的灼痛感。

過河時(shí)商陔突然使勁將她橫抱起來，順便掂掂：“胖了。”

渡女羞澀的表情收住，尷尬笑笑。

商陔說：“閉眼。”

渡女聽話閉眼，過了一會，問：“為何要閉眼？”

“路上太血腥太暴力。”

“那萬鬼……”

“那看他有沒有那個(gè)能耐。”

隱約聽見鬼哭狼嚎，惡靈出水的響動(dòng)。

踏水過河，惡靈齊擁而上，白慘的胳膊伸出水面，企圖抓住渡河人，拖入水底。清澈見底的溪水，誰知下面一層是什么。

忘川水，不至于索命。只是那女子墜水前，悲悲戚戚，淚撒星河。

最后，沒了淚，便泣血。

淚水化作怨氣，滴入忘川。

懷郡神君秉承公務(wù)，治水忘川，圍剿魔君余黨，與上古魔獸齊齊墜入忘川，兩敗俱傷，不治，消香玉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