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安慰三姐道：“沒關系，不過是道聽途說。”

三姐默默點頭。

大姐前些年與山腳的狐貍精成親了，狐貍精家雖窮苦，但顏值高，且對大姐是極好的。二姐在情場中游刃有余，追她的人可繞石山一圈。就連四姐，都與凡人來了一段人妖生死戀。

三姐一個人孤寂得很，紅鸞星動也是正常。

但作為媒婆的角度看，三姐不過一個山頭山主的女兒。而蒼術神君乃天帝之子，與大皇子的角逐中尚不知勝負，未來說不定就成了這九五之尊。

門不當戶不對。

再說蒼術神君住九重天，見一面都難。

眾人想必是想到這一點，皆沉默下來。

人脈廣消息靈通的六姐突然開口道：“我記得前些日子天帝把清除人間妖魔余孽的任務交與了蒼術神君。”

我一驚，靠，好時機。

第二日我找司命星君還她碧水鏡，還未進門，便聽見里面鬧哄哄一片，看門的小仙提氣喊道：“我家星君說誰也不見。”

透過門縫，里面各色仙女擠滿了一院。

嘖，那種餓狼卜食的眼神是為什么？

我抓了個小仙問：“何事如此熱鬧？”

小仙看我一眼，滿臉鄙夷：“一看就知道你是鄉下來的仙，連蒼術神君去凡間斬妖除魔都不知道。這些仙，都求著司命在命薄上記一筆，好追隨蒼術神君下凡。”

我內心暗暗嫌棄，心道蒼術神君什么時候這么搶手了。

正門不方便，我便繞到后院搭幾塊石頭翻了進出。

司命星君仍坐于樹下醉生夢死，只是眸中難得地清醒。未朝我這邊瞥一眼，但卻好像知悉一切：“想看的看完了？”

我問：“之前你說唯一人生平不可窺，那個人是誰？”

她淡淡道：“懷郡神君。這碧水鏡為懷郡所造，后來作禮送給了紫微北極大帝。紫微又念在我與他的交情，才送給我。”

她表情難得地正經，正經之中，又有一些難以察覺的懷念。不像胡謅。

我將碧水鏡擱置在桌上，揭開白布。她瞥一眼鏡面，我在鏡中看見她，她在鏡中看見我。隔著一面鏡子，相視皆一愣。

鏡中她無什么變化，只是我又是一副死相，怪嚇人。

她訕訕一笑，挪開視線。

我試著岔開話題：“聽說蒼術神君要去人間，作為他的腦殘粉我決定跟隨他然后展開一段轟轟烈烈的熱戀。”

一整句話沒一個字是真的。

司命表情瞬間扭曲：“我艸那只龍除了長得帥還有什么優點，竟引得一堆女仙失了智般跑去跳輪回臺？”

我：“我也覺得他長得好看。”

司命：“……”

她低頭翻翻命薄：“已經跳下去了八個，你是第九個。不過你可以不跳輪回臺喝孟婆湯，直接上身。”

我問：“這是走后門嗎？？”

她笑笑，那笑容足以顛倒眾生：“機會難得，我前院都是求我登記命薄的人。你此去一定要將蒼術神君勾搭到手。”

我說：“一定。”

個屁。

畢竟是走后門的人，不用如旁人一般苦苦等待時機成熟。

等蒼術到婚配年齡還有一段時日，趁這個間隙，我回了趟石山，卻得知三姐已經擠進那八人的名額中，早早跳了輪回臺。

于是我去找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娘，她一如既往地站在池邊孤芳自賞，陶醉地摸摸頭發：“我怎么這么美。”

我遠遠朝池中擲了個石子，石子入水，攪了一池的漣漪。嚇得我娘一個輕顫。

她回頭看我，惡狠狠招呼道：“死孩子，你是不是嫉妒為娘的美貌。”

心中有事要問她，也懶得嗆她：“娘真是好心情，莫非對三姐去人間的事情一點也不著急？”

她起先稍有嚴肅的表情垮下來，一臉不在乎：“小事情，反正小瓢無論怎么折騰都爬不上蒼術神君的床，更別說入蒼術神君的眼。看樣貌，你三姐還是比我差一些，都怪你那丑爹。”

我：“……”

這是親娘嗎？？

她伸手理理鬢發，口中喃喃道：“去了也好，一次死心，也比長長久久的掛念好。她終會明白，伴君如伴虎……”

貴為九五之尊，可以寵你一時讓你得意忘形，也可以毫不猶豫推你入鬼門關。

她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一陣后怕。

找到突破口，我連忙問：“我聽說娘之前不住石山，是八萬年前才搬來的。”

她坦誠道：“是啊！不然你爹如何遇得見貌美如花的我。”

我問：“那在此之前你住在哪里？”

這才是我一直想問的。因為在長曦神君的回憶里，我看見了我娘。我一度懷疑那是錯覺，或許是一個眼花，但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大概與那些陳年舊事有什么糾纏。

她驚慌一陣便沉默下來。許久才道：“我知曉你想知道害你的人。自幼你便倔強得厲害，不愿與你的姐姐們親近，甚至自愿去南天門守株待兔。”

我垂眸：“讓娘操心了。”

她嘆息道：“有時候，無知是福。”

她轉身，不再停留。長長的裙角不知什么時候掉進水里，拖水出來，順帶了幾片落花。

不可否認，我娘是極美的，雖平日瘋瘋癲癲沒個正行，但講究起來卻勝過無數山妖。光憑她舉手投足間的氣質，便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

她消失在亭臺樓閣間，沒有回頭。

與司命星君約定時間很快便到了，為了表現誠意，我特地起了早去找司命星君。意外的是，她沒喝酒也沒睡覺，似乎對此事格外上心。

她翻著命薄道：“將軍府的小女兒不久后會玩刀失手將自己刺死，與此同時，禮部尚書家的千金落水身亡。”

她抬眸看我：“二選一，你比較喜歡哪種死法？”

“……”

司命打個哈欠：“你得想好了，以后你便用這二人中一人的身份去接近蒼術神君。”

我想起她方才的用詞：“小女兒？千金？”

司命一向用詞準確精辟，解釋也是簡單粗暴：“千金便是獨生女，被寵上了天的嬌氣小姐。小女兒就是那種沒人疼沒人愛的。”

光玩刀失手戳死自己這個死法就可以看出來沒人疼，沒人愛。

然而我覺得這不是重點：“孰美？”

司命道：“玩刀戳死自己的那個。”

我“嘶”一聲，果然人美腦殘。猛然一拍桌子，“就她了。”

司命笑笑，仿佛早知道是這樣：“不得不說，那將軍家小姐與你氣質相符，一般無二。”

她懶懶合上命薄，擱在一邊。也不管我將這九重天人人好奇的東西拿去看，翻開卻一片空白。

她淡淡一笑：“命薄這東西，世間只一個人開關隨意。再說，你看了也是無益。”

我扔了命薄，朝她笑了笑。

因為這上面根本沒有我的名字。

她拂袖收回命薄，起身。幾片落葉從她肩頭拂落，悠悠落地。

我抬頭看，未到花期的合歡郁郁蔥蔥，陰翳蔽日。我道：“聽聞九重天是不許種合歡樹的，因為天帝體質特殊，一遇合歡花便噴嚏不斷。”

她勾唇笑，笑意卻達不到眼底：“我管他天帝。”

我有意觸她逆鱗，卻也覺得適可而止，一聲不吭隨她出院，躍下云頭。

我追著她：“蒼術這世是什么身份。”

她道：“位極人臣，弒君奪位。”

我內心臥槽了一聲：“這和清除人間妖魔鬼怪余孽有幾毛錢關系？”

我以為他會成為一個降妖除魔的道士，或者某修仙門派的白胡子掌門。萬萬沒想到，竟與皇權扯上關系。

司命面不改色：“斬妖除魔是一，二倒是天帝喜聞樂見的。大皇子衡寧神君無心朝政，夜夜笙歌。二皇子蒼術神君又似閑云野鶴，不務正業。太子之位落空，無合適人選。”

我問：“天帝考驗蒼術神君？”

她“嗯”一聲，撥開眼前層層云霧，垂眸看九州大地。

透過薄霧，我看見一方小小庭院，院中一片竹林，林中橫穿一條小道，曲向通幽。花草深處，雕梁畫棟，樓閣高低樹淺深。

閣前一池春水，池邊有女子身段婀娜。

女子手持匕首，閑閑把玩。

司命道：“精彩的一刻到了。”

有侍女端茶上前，走到女子身邊，突然腳底一滑，朝女子撲去。

周圍侍女皆花容失色，失聲尖叫。

那匕首插入女子胸口，血流如注，染紅了女子的衣襟。

我還嫌戲沒看完，司命突然將我一推：“好時機。”

我墜入云海。

突如其來的是胸口的痛，恍惚之中，尖叫聲入耳：“快找大夫。”

我日推那么早干嘛。

可他媽的疼死老子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很久以前的時候。

那時佛祖剛將我挖出來，變了朵蓮花給我，希望我一心向佛，從此修身養性，參悟禪道。

他說我天賦極佳，若清苦修行，不出萬年，便再世為仙。

我問他：“我何罪之有？此世懷怨而死，又需修行萬年，重渡忘川。”

他不語。

我知道他喜歡吊人胃口，遂不再問他，丟了那朵蓮花，成日到處晃悠。

那時年少，很是喜歡門口渾身肌肉的羅漢，于是天天坐在他旁邊的石墩子上同他說話。羅漢小哥哥不理我，我只好自言自語。

我一日對他拋無數次媚眼，他都不理我，宛如石像。

我問佛祖：“修佛好玩嗎？每日一動不動地發呆。”

佛祖說：“你莫要亂了他的修行。”

后來我果然亂了那羅漢小哥哥的修行，小哥哥被我擾得痛不欲生，便自請懲戒，求佛祖允他下凡當十世和尚參悟參悟。

大概佛祖也覺得我是個禍害，一日將我詔入殿內，把我變作一塊石頭放在身邊。

然后我看見了蒼術神君。

其實我與他并不是很熟，但無端覺得害怕，便往佛祖身后滾了滾。

佛祖將我按住，與蒼術神君簡單交談幾句。

我透過指縫往外看，仔細端詳他一陣。

他已經長大了，處事不驚，回答有條有理，舉手投足間不見慌亂。

他走后，佛祖問我：“如何？”

我說：“長得好看。”

他嘆了口氣：“罷了，如此，往后全憑你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