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離家之后的第五日中午，正忙著向客人介紹刺繡樣式的茴兒，從匆匆趕來的街坊鄰居那兒得到了自己爹娘在回來途中墜落山崖的消息。
那時的她腦子一片空白，隨手叫了身旁的一個繡娘幫忙看著錦繡坊，之后便慌慌張張地跑出大門，連馬車也沒派人叫，就直接向東城方向奔去。
在茴兒體力快要耗盡之時，她聽到身后傳來的馬步聲。
“茴兒，上馬！”是金燁的聲音。
她也顧不上什么男女有別，直接上了馬，催促金燁快些，再快些。
最后，在看見被一旁的百姓們挪至空曠處的兩具尸體，和一車亂七八糟的貨物后，茴兒腿腳一軟，生生地跪在了地上。她雙手撐著地面，重整好情緒后，又一點一點地向尸體挪去。
金燁拿出錢財遞給村民，以表謝意。轉頭卻見茴兒這幅模樣，急忙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卻被她用力甩開。
“茴兒......”
“爹，娘，女兒發誓，只要女兒還活著，就一定會將錦繡坊打理好！錦繡坊若失，茴兒必以死謝罪！”語落，是重重的磕頭聲。
回來后的茴兒時刻都牢記著這份承諾，披麻戴孝整整三年，而金燁也就這么等了她三年。
終于有一天，金燁來錦繡坊向茴兒說起提親一事，她這才面露出些許笑意，卻只說了一句：“這些年來，多謝金少爺照顧錦繡坊的生意，茴兒感激不盡。”
“那你，可愿意答應我的提親？”
她點了點頭，沒再說其他的。
可就在新婚之夜，新娘平白無故慘死井中，這是金燁怎么也沒想到的。
【三】
我將整個故事中的關鍵信息都牢牢記下，而面前人依舊沉浸在悲傷之中，我也不好再詳細詢問茴兒去世當日的細節，只得試探著問道：
“那口井附近是否有什么可疑之處？”
金燁抹了把淚水，繼而嘆了口氣：“當時在井邊發現了郝夢的簪子，可她平日里善良柔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果然，與外界傳言的一模一樣，郝夢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
“通判大人可有定論？”
他搖了搖頭。
這下倒是讓我犯了難，我沒再多留，只道了一句：“好，若我有消息定會告知與你。”
“多謝。”
離開房間后，我第一時間來到了井邊，因距離事件發生當天已經許久了，我仔細勘察了一圈也未發現其他有用的信息。
趁天還未亮，我思索著還是要回廢宅一趟，正急匆匆地走著，卻在路上看見了面色同樣焦急的何奈。
“阿奈？你這會兒該在孟婆屋當值，怎么來陽間了？”
“我聽司命提起，你找他幫忙了？”何奈小聲地問我。
見我點了點頭，她嘚瑟一笑：“我偷偷去閻王殿翻找過沈茴的死因了，是自殺，她……”
我正想聽下去，卻發現何奈的臉色忽的煞白，像是看見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就先說這么多，若有誰問起，你一口咬定說沒見過我。”
“我......”
見她走得匆忙，我一時抽不開身，便也沒再追問。我思索著何奈帶來的消息，雖說對此并不驚訝，可這其中的緣由到底是什么，我一時也想不明白。
廢宅內——
在屋內抻著腦袋等待的茴兒見我一回來，便快步走上前來：“金燁可還好？”
“他很好，只是精神有些不佳。”我喝了口隨身帶著的酒，尋了個凳子坐下，“如今讓他茶飯不思的只有一件事，他想知道你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見她的眼神有些躲閃，我接著追問：“你近日同我說了許多往事，可沒有一件是關于兇手的，你……”
她定了定神，解釋道：“當時月黑風高，我一瞬間便被推下了井，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所以不敢妄下定論。”
“你當真能對殺害自己的兇手置若罔聞？”
“道士是有懷疑之人？”她調轉了話題方向。
我挑了挑眉：“如今坊間都傳，是郝家千金推了你。”
“竟真是她？”她一臉驚訝。
看來不拿話術騙她，她是不會輕易說實話了。
“聽金燁說，井的周邊有一支簪子，是郝夢的。”我頓了頓，“那簪子是你在慌亂中拽下的？”
“好像是的……”
我點了點頭，掏出紙筆，轉移了她的注意，又接著問道：“新婚之夜，你怎會去到井邊？”
“我當時覺得屋里太悶，想在院子內到處走走，因不熟悉金家，不知不覺便到了井邊。剛想離去，忽的就有人從背后推了我一把，我這才跌入井中。”
見她神情嚴肅，看不出真假，我又放下筆，反問道：“既然當時背對著兇手，那你又是如何抓到她頭上的簪子的？”
茴兒的目光立即從我的身上移開，瞬間慌了神，隨后支支吾吾地圓謊：“我，我也不記得了，許是在慌亂中，簪子自己掉落的。”
“你也認定郝夢是兇手？”
“這我便不知了，我只是實話實說......”
見她依舊嘴硬，我起身走向她，眼中皆是輕蔑之意：“可我已問過你落井時周圍的亡魂，你猜猜，他們是如何說的？”
當然，這句話是我自己胡謅的。
“亡，亡魂？”茴兒并未料到我會這么說，依舊掙扎著不松口，“如何說的？”
“說當時在井邊的，只有你一人。”我站在她面前，一把將她從座位上拽起，“他們如今就在門外，你若有疑問，現在便可與他們當面對質。”
沈茴這才終于放棄了抵抗，繼而又是一臉委屈的模樣：“是！是我撒了謊，我也會將實情一字不差地同道士說。可我求您，千萬別將真相告訴金燁。”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能夠同我談判的籌碼。”我左手拽著鎖魂鏈，右手捏住她的脖頸兩側，“方才我每多問你一遍，就等同于多給了你一次機會，否則你真以為我愿意在這兒陪你演戲？”
手背突感一涼，是她的淚滴，我不自覺地松了松手。
“我騙了你是不假，可我自始至終只是想同金燁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如今我已成為一縷孤魂，你為何一定要在兇手一事上同我死磕到底？”
“你可知自己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去往陰間后被判受罰的依據？”
我輕笑一聲，這人吶，即便是死了，也依舊是惡貫滿盈，鴟目虎吻，自私自利。
【四】
十日前——
茴兒敲響了金老夫人的房門。
“我是錦繡坊的茴兒，有事想見老夫人一面。”
“老夫人早已歇息，還請姑娘明日再來。”開門的丫鬟隨意找了個理由想將她打發走。
“等一下！”茴兒看著屋內依舊燃著的燭火，便將手中的玉佩交給丫鬟，“還請轉告老夫人，我有辦法能讓金燁少爺斷了與我成親的念想。”
見是自家少爺的玉佩，丫鬟便將它送進屋內。不過多久，金老夫人開了口：“進來吧。”
茴兒如愿見到了老夫人，便直接開門見山道：“如今錦繡坊最大的客人是金家，我知這些都是金燁少爺擅自安排的，您并未同意。”
“哼，你也知道？”
“茴兒有辦法，既可讓十日后的婚事無法進行，又不會令金家因此丟失顏面。但我希望事成后，老夫人可以接手錦繡坊的生意，那是我爹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您也知道，近些年來，錦繡坊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我不想讓爹娘的辛苦白費。”
“算盤倒是打得好，既然你想將錦繡坊和金家綁在一起，那你也得明白，只要金家好，錦繡坊才會好，可倘若金家出了問題，你的錦繡坊自然也就保不住了。”老夫人抿了口茶，“所以你打算如何？”
她抬起頭，堅定地說道：“我會離開這里，此生不再與金燁少爺見面。但接下來的時日里，老夫人需要在外人面前裝作待我極好的模樣。”
“莫要耍花招。”
“不敢，還請老婦人相信茴兒。”
“好，記住你今夜所說的話，別讓我失望。”
于是，大婚前夜，新娘落井。在外人看來，金家對她極好，而在井邊發現的那根簪子，也讓世人將懷疑都放在了郝家千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