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日頭漸暖，這昏暗的室內卻總是有一股驅不散的涼氣。

素白茶盞里一窩淺青的茶湯散著煙白的水霧，隔著一片冷瓷傳了三分暖意到指尖。端坐在上的人微闔著眼，冷白的皮膚襯著眼底的青黑越發明顯。

沈萱被人引進來時就見著這副光景，眉頭不禁緊了起來。

“皇上，安樂王妃來了。”侍立在后的宮人輕聲提醒，一身明黃的人一時恍然。

夏國的皇帝，姜明善揉了揉額角，聲音有些沙啞：“怎么來得這么早？身體可受的住？嗯？清桐怎么不在？”視線在沈萱旁掃了兩眼，確實沒有那個跳脫的身影。

沈萱并不答話，神情淡淡。倒是姜明善自己想起來了：“……是了，她現在不方便進來了，還得等一等……”隱隱有些嘆息。

“皇上要好好休息。”沈萱打量了一臉病容的姜明善，好一會兒才說了這么一句話。想了想還是添了句：“回去讓清桐進來看看。”

姜明善送了手上的茶盞，放在桌上，有些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原本帶著些輕愁的臉上也漾出一點笑意。“可別和她說這些，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著平白讓她跑這么一趟。”話是這么說，可驟然明亮起來的神情卻做不了假，沈萱看了心里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知道這人的性子，姜明善也不等她主動了，干脆利落地開口：“慕公公和朕說過了，昨夜委屈你了。阿萱，是我們對不住你……”和姜明景相似的墨瞳里似有一汪春水，滿得幾乎要溢出來，叫沈萱一時有些分神，不知怎的又想起小王爺那雙盛著羞怒和情欲的眼了……姜家的人，都有一副好顏色。

抿了抿唇，把那么點綺思打散，沈萱的神情顯得越發冷肅：“臣下心許小王爺已久，是臣下對不住小王爺。”

姜明善并不把她這話當真。明景七歲時就被母后送去歲南山拜師學藝，那時阿萱還只是閨閣中的嬌小姐，后來也不曾聽說二人遇見過，又是從哪里來的“心許已久”，八成是阿萱的寬慰之語，當不得真。

再者，阿萱這樣才貌兼備的好女子，明景這孩子能娶到那是撞了狗屎運，哪里還能委屈他了！

阿萱就是太過謙虛了。

看著姜明善越發溫和的神情，沈萱心知皇上八成是沒信的，但她確實不知該怎么解釋她對著小王爺的那一份“心許已久”，也只好就這樣糊弄過去。

“這段時間阿萱就不必特意進宮了，有事讓清桐……或者你那丫鬟進來匯報即可。”姜明善從身后的慕公公手里接過一份信件。是了，這也是位慕公公。皇上身邊的慕公公，比起小王爺的慕公公，顯然要更穩重一些。兩個慕公公形貌相似，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唯有氣質天差地別，叫人可以輕易地區分開來。

“沈老將軍派人送來的密信，阿萱帶回去看吧。”姜明善把信遞給她，“待會兒賜下去的東西有老將軍派人帶過來的，單子另列了一份。”

沈萱接過這一片薄薄的信箋，原本若雪中寒梅的孤冷氣質也軟和下來。低著頭摩挲著淺褐色的信封，卻并不說話。

姜明善早已習慣了她這人沉默的性子，知道這人這會兒應是想回去了。沒見著想見的人，自然也不必留人，直接開口讓人先回去了。“母后那里便不用去了，她說今日要出去轉轉，順道去看看明景，差不多該是午膳的時候到安樂王府。”

思及自家母后和清桐不甚和睦的關系，姜明善有些發愁：“阿萱你快回去吧，幫朕看著點清桐，讓她不要老是氣母后。對了，別說是我讓你管著她的，別提朕……”

“臣下明白。”沈萱冷冷清清地應了，行了個全禮便離開了。

臨走時回頭瞥見形單影只的皇帝陛下又拿起筆開始批奏折，那一片冷寂在外面這一片春光里顯得更為寂寞了。

沈萱垂眸，掩去眼底的復雜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輕嘆：該是我們對不住你才是啊……

坐上回去的馬車，在朝陽街那兒被堵了一會兒，聽見隔壁車廂的小姑娘在談今上選秀的事。

當今圣上二十有二，在位四年，就只在即位那時收了幾位妃子。現如今重開大選，圣上年富力強，兼之素來有面若好女、溫雅君子的美名，夏國的閨閣女兒在他還是太子時就把其視作夢中二郎，無論從何角度看，都是上上等的姻緣，怨不得這些小女兒激動至此，討論的聲音都能傳到隔壁來了。

“……聽說圣上十分寵愛清妃娘娘，我等要是入宮了……”原本激烈的探討突然冷了下來。

“怕什么！四年過去早該人老珠黃了！咱們這青春年少的貴女子可不比她那粗俗村婦有滋味……”女孩們的聲音低了下來，可惜沈萱內力修為還算不錯，還是能把那些小小的怨懟聽個清楚。

后面的話大多是攻擊那位清妃娘娘年老色衰、色衰愛弛的了，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編排人的話一套又一套，倒叫沈萱長了些見識。饒有興趣之余，不由揣測那人聽到這些話的反應，怕是要和人大戰三百回合才能善罷甘休吧。

轱轆、轱轆……

馬車又行駛起來，那些女兒家的小話也漸行漸遠了。

離王府越來越近，沈萱心里也越發忐忑不安起來。昨夜那樣做，那人怕是不會原諒她了吧……

本該如此，他什么都不知道，卻要受這樣的折辱，說不定還要恨上她……

懷揣著這樣一番糾結悲切的情思，沈萱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冷漠，周身的氣質更是冷得嚇人。

于是，等姜明景被自家母后督促著到門口迎接媳婦兒的時候，正對上這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龐。

那一瞬，除了被凍的一哆嗦之外，還有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

這女人，在做那事兒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又冷，又媚……一副極不情愿的清冷模樣，緊蹙著眉毛，像是很不滿意的模樣……

和現在，很像。

但是……

明明被強迫的那個人是我！是我啊！你有什么好不高興的！不愿意就別來啊！當誰稀罕你似的！你以為我很想做那種事嗎！哼！

自尊心極強的小王爺，從鼻腔噴出一聲短促的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