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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長歌當哭,痞子有淚

劉義寬坐在山西官道的茶房旁,左腿邊靠著把寬刃長刀,粗看來像是官家人常配的平遙府匠制品,細細一看卻比平常捕快、官兵佩戴的刀要長上一尺,再說那厚度顯然也要比他人厚上一倍。

那伙計瞅著那晃在凳子上的長刀,心中戚戚,由此便能看得出那漢子絕非常人,只是不知這漢子要做甚事,若擋了他的路,任是哪路神仙,不過是一刀宰了便是。

“茶坊,現在幾時?”壯漢突然開口道。

“日頭當空,正值午時。”小二抬頭瞇起眼睛看了看太陽,正值倒春寒的季節,黃土夾雜著腥熱漫天飛舞,正坐了三日的大漢身上的汗臭味也愈加重。

“來十斤牛肉。”那大漢從破褂子里取出兩片袁大頭,直道:“把好菜好酒都給爺爺上來,錢少不了你的。”

“哎!”伙計這幾日早就對這大漢無耐,沒想到,這一出手便如此闊綽,足夠他一個月的收入。

“如今店里只有八斤了!”大抵半個時辰,那伙計踩著風塵從太原城折返,一只手包著塊牛肉,另一只手抱著一壇子酒。

“那就八斤,還有那酒,一齊上來吧!”

伙計把手中的酒和牛肉放到大漢的桌子上,自徑回到椅子上躺下,從懷中取出兩塊餅子,挑著眉眼,哼著歌。

“這塊便給你罷!”那大漢用刀削了牛肉鋪在紙上,最后剩下半斤大的肉塊扔給伙計。

那伙計嘿嘿一笑,也不說什么感謝的話,便就著牛肉把剩下的餅吃完。

劉義寬橫坐在凳子上,風沙愈大,醬色的牛肉上一粒粒全都是沙子,這時伙計才發現原來這人竟是一口牛肉都沒吃,反而酒倒喝了不少,不由覺得可惜,整個太原城今天最好吃的牛肉竟就這么在風里放著,心想等會兒真要吃的時候還是不免要剔下不少肉。

劉義寬確實一直都在喝酒,他也不知道今天道理能否等到那襲白衣,都等了四五天的時間,今天卻突然心血來潮,他知道,那人今天必來。

這么想著,劉義寬一等,便等到了黃昏。

伙計在地上躺著突然撓了撓肋骨,換了個姿勢,把手貼在耳朵上似乎是找不到枕的東西只好拿手來用,片刻,呼嚕聲便又傳來。

劉義寬看了看睡在黃土地上的奸猾伙計,一路上的柳葉隨著風沙在伙計黑色的皮膚上蓋了層黃綠相間的薄衣。

難道今天那人沒回來,還是沒能回來?

劉義寬終于起身,看了看伸向遠方的山西官道,當年他便是隨著那人從此一路向西,過了玉門,吃了哈密的瓜,再走便到了喀什,到了喀什便要一路朝北。當年一路百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一路走來哪路神仙敢不給他山西闖王面子?誰曾想,今日也落得如此下場。

劉義寬知道自己等不了了,買來牛肉做此準備,他提了刀,挑著牛肉,赤著腳便朝著西方走去,那人回來自然要動手,那人沒能回來,便輪到他上了。

“前走八里北,有匹白馬,權當送你了。”躺在地上沉睡的伙計突然說道。

沒人知道這伙計是從哪里來的,也沒人清楚這里什么時候有了茶坊,可這一切如今看來卻不重要,因為劉義寬身為捕快并沒有想去調查。

伙計站在路邊看著風沙柳葉里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也要做些什么,可這想法轉念便被他拋之腦后,因為那漢子先走了,他卻還在等。他看看身后西山的落日,算算時辰,心道再不來他可真的要走了!

正想的片刻光景,伙計便眺望到遠方官道上起了漫天的塵,裊裊的黃土從那土地上飄到了天上,應和著風沙柳葉,還真有山西闖王的氣魄來。

“伙計,有啥上啥,先來壺水。”那人白衣紅馬,手中握著桿紅纓長槍,通體黃玉顏色,伙計知道那是這人家傳的寶槍,也就不知傳了多少年的寶槍才能如這般寒意逼人。

伙計“哎——”地應了一聲,才感抬頭真的去看闖王,這時他才發現那人并不像他自己的名號一般長得令人生畏,反而一臉的書生氣,雖然那額前飄著血的幾縷干黃的枯發配著那槍桿上明顯還在滴著黑血的包袱盡是煞意,可就是這樣,那白衣書生說話的時候就是這么令人感到溫和而又生畏。

伙計哪里還敢去擺對那漢子時候的譜,立刻去后面取出兩斤牛肉好生放在紙上給闖王放到桌子上,突然他又想起桌子凳子還沒擦,那空氣中還留著那壯漢汗液的臭味,可當下闖王已經坐下,他雖想了起來卻又不知作何是好,頓時心中暗嘆自己的失策。

“你父親進來可好?”闖王喝了杯茶,問道。

“家父已故。”那伙計沒想到自己被人認了出來,心生窘迫,趕緊低了低頭,似要把那張黑臉藏到夜里才罷休。

“當年豫讓吞煤殺人,沒想到你把自己曬成塊兒煤了。”闖王看著依稀能辨的輪廓,像是打趣道。

伙計不是鄉村野夫那樣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癡,自然從這看似表揚的話里意出那真切的諷刺,可我能怎樣辦呢?伙計心中叫苦,可嘴上還是小心問道:“事情辦完了?”

闖王瞇起雙眼打量著自己眼前的故人之子,愈加感覺兒子果然還是不如爹,不過他還是回了,淡淡地說道:“完了。”

伙計心想怎么就這般簡單地便講了出來,你難道不知道這句“完了”意味著什么嘛!這般想著,他便感覺自己這般類似于守株待兔般的行為及其可恥,于是又問道:“那大人還留在這里要做甚?”

“等人。”闖王說完后便不再理那伙計。

那伙計撇了撇嘴,無非是那被我留了兩斤牛肉的漢子罷了,就跟誰不知道一樣。

果然,月亮還沒升起來的時候,那官道上便又傳來了一陣孤獨的蹄聲,伙計看了看天,風聲依然很大,他糟亂的頭發上早就滿是風塵,心中生出淡淡遺憾,頭上沒有月亮,便借不來月光,沒有月光自然看不見那山西官道上因他那一騎白馬所起的揚塵。

“大當家的久等了!”那漢子手里握著長刀,刺拉拉地便坐到了闖王的前面,然后把另一只手里的牛肉放到桌子上,“我就想著伙計應該吃了我兩斤牛肉,果然如此。”

“還好。這幾天連續行了八百里的路,有些倦了,正好歇一歇。”闖王的聲音平靜無波。

“那便吃吧!”話說道這里,便沒什么可講的了,他看了眼被隨意扔在外面的染血包袱,心思卻沒在上面,難道還要讓在外面牽馬的伙計來告訴闖王,老子我也是在這里干等了你好幾天沒有吃東西的,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又何必再提,他這番作為,不也是想著一會兒不沾闖王的便宜嗎?

“早就說過讓你換把刀,你卻偏不換。”闖王手握紅纓,騎著馬慢慢踱步。

“習慣了。”劉義寬嘿嘿一笑,問道:“那幾個洋鬼子殺了?”

“殺了。”

“甚好。想必他們自然比不過大當家的絕世槍法。”劉義寬是在官府當差的人,別人不知道,但他卻清楚一直十幾人的武裝洋人是多么恐怖,沒想到大當家僅憑一馬一槍便全都殺了,心中自然佩服,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寫擔憂。

“閻錫山讓你來的?”闖王突然問道。

“是。”

“忘了講,殺洋人自然要用他們的槍,一槍一個著實有可取之處,倒是為我省了不少時間。”闖王說完后便騎馬朝另一邊走去。

劉義寬苦澀一笑,抗了刀,也朝對面走去。他正值二八壯年,而那聲名斐然的闖王已五十多歲,即使臉上看著并無老意,可他明白有些東西不是表面看著是什么就是什么,這句話還是他跟著闖王時講給他的,誰能料想,有一天他這個聲名不顯的捕快竟然要殺了大名鼎鼎的山西闖王?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風沙迷了他們的雙眼,加之頭頂上又無月光可借,所以劉義寬看不見遠方那人的臉,不過,那又如何?

聲隨人起,站在遠方的伙計視力不差,卻如何也看不見遠處的刀光劍影,起初只聽到“叮——”地一聲脆響,他知道這是那長刃砸上長槍的聲音,隨后又是“叮叮叮——”地幾聲,是短兵相接的聲音,隨后只聽見“嘭——”地一聲,便只剩下了風聲。

伙計回到了茶坊里,幾根竹竿在風中搖搖欲墜,即使夜來了,風沙依舊沒停,所以牛肉里的沙子愈來愈多,他嚼著嘴里的沙土和肉,卻沒喝酒,眼睛在黑夜里異常明亮,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您……殺了他?”那伙計彎著腰,輕聲探尋道。

闖王放下槍,栓了馬,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才回道:“輸了半招。”

伙計見那大人心情不好,便不敢再多問那“輸了半招”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現在只有闖王一人回來,自然是那提刀的漢子了,心想那兩塊袁大頭,心中不免有些惋惜。隨即,他朝著遠處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那匹停在遠處的白馬便提著蹄子一踮一踮地跑來回來。

伙計伸手替它順了順鬢毛,撓了撓下巴,白馬便打了個噴嚏,也不知是高興還是被風給堵了鼻孔。

闖王回來后便一直在吃牛肉,又喝了幾碗酒,遠處才又來了個人。

伙計還像下午那般躺在地上,月光照在了他像沒了氣的軀體上,也照亮了那來人。、

“山西闖王,久仰久仰。”只見來人身披黃色大褂,黑白兩色各居一旁,內襯著件白色內衣,卻敞著懷,露出干瘦的肋骨,尖滑的臉上留著兩撮胡須,手中握著跟竹竿,竟然是個江湖術士。

“沒想到韓天師不在南京享受供奉,卻來了山西管事。”

那伙計聽到這句話,才醒悟這術士原來是在南方活了千人的韓半仙,心中暗暗贊嘆。

“哪敢哪敢,后生怎么敢管闖王的閑事。”韓天師放了竹竿,才遲遲抱拳行禮。

闖王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再說什么。

“買酒!”韓天師吃了兩口肉,似乎才發現沒了酒便少了興致,于是就朝著伙計喊道。

伙計翻了翻白眼,如今正值太原夜禁,哪里有什么酒來買。

“只管去買。”韓天師竟然從他那身前的褂子中擲出兩塊袁大頭,心中早已知曉伙計的憂慮,說道:“今夜多事,閻錫山無禁城。”

伙計撿了錢,心中隱隱生怨,你說沒有禁就沒有禁嗎?太原城禁又不是一月兩月的事情了,怎會說變就變,再說即使沒有城禁,酒家早早便關了門,哪里還有酒來買?不過他對這等江湖上的神仙心中敬仰,自然不會拂了神仙的意,只不過可惜要白跑一趟。

太原城不遠,一來一回不過一個時辰罷了。伙計雙臂報酒,低著頭踩著月光,面帶喜色,心道神仙果然是神仙,能算盡這天下的大事,正猶豫怎樣能讓神仙為他算上一卦,卻竟然發現這山西官道兩旁的柳卻全都敗了!風一吹滿天干枯的長葉像是蝴蝶般“唰唰唰——”地摩擦、碰撞。伙計呆了,感受著夾著沙塵柳葉的風打在自己的臉上,又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心漸漸從喉嚨里懸到了嗓子邊。他咽了口唾沫,便頭也不回地朝著茶坊狂奔!

“不好了不好了!天降異象,天降異象!”伙計遠遠地便朝著茶坊喊道,卻無人應答,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才發現清冷的茶坊內竟然已經坐了四個人!

“滿上——”韓神仙扭了扭腰,把黑色的小腿踩到了凳子上,操著一口南方官話撇著嘴斜著眼講道。

伙計見除闖王外四人竟然全都坐在這一張桌子上,便明了在座的自然都是在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面色便鎮定下來,開了酒,取了碗,為那幾人逐個滿上。

“闖王槍法無雙,劉義寬甘拜下風。”喝了酒,才有一人開始說話,原來剛才和闖王馬上較量的漢子并沒有被殺死,不過右臂上明顯有一大塊血肉外翻了出來,傷口四周全都是血跡,卻也不見再往外冒血。

看來這漢子應當也是個人物,伙計在心中想到,又想來自己前幾日同這漢子共處了幾日,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你倒是長進不少。”闖王瞇著眼睛,從容的說道。

伙計看向其他二人,一人書生打扮,坐在闖王的右邊,在桌子上放著折扇子,這人好認,伙計看到那扇子就知道這是響徹西北的白書生,他和闖王一樣,都喜歡穿白衣服。另一個人辨識度亦很高,一身乞丐的打扮,雜亂蓬松的灰白頭發豎在頭頂上,滿臉的皺紋即使不笑也擁擠在臉上,若是平時伙計自然認為這人不過個叫花子而已,可他明白今日來的人都非常人,所以這人自然是山西丐幫的舵主——蒲公孫。

“闖王有些事情過了!”蒲公孫撓了撓胸口,這般審問道。

“過不過,自然有天道在看。”

“那可是整整幾十戶人家,上百條人命!”韓半仙嘆惋道。

“那你當初毒了千戶人家,怎么不來說事。”闖王盯著他的雙眼問道。

“這——怎能一樣,為名為利,自然有得說法。”韓半仙知道自己已經輸了理,便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那小子,你來的時候可見了天地異象?”一直沒有說話的蒲公孫一開口便是詢問伙計。

伙計踟躇道:“八里官路,楊柳盡毀。”

“那你還有什么可說的?”蒲公孫逼問道。

劉義寬心中一凜,沒想到這人竟下了如此手筆。

“邪門歪道,又如何有畏。”闖王面色平靜,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發亮,“那動手吧!”

伙計瞧著他們,他們沒有動手,但他卻看到那乞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掏出口黑色的碗,白書生的手就搭在那扇子上,而劉義寬的左手早已握在了長刃上。

伙計不免為闖王捏了把汗,剛剛僅憑那個漢子便能和闖王戰上幾回合,而當下其他二人功夫自然了得。

“哎呀——”伙計正想說上一句,場面卻因此突然爆發。

只見韓半仙的長竹竿當頭劈下,同時那書生的折扇也朝著闖王的胸膛戳去,而劉義寬則單手提刃便封了后路。闖王大喝一聲“久違”,竟然以詭異的身法雙膝跪地,腦袋后仰,就這般直挺挺地劃到了桌下,雙手穩穩地接住了韓半仙劈下的竹竿。頓時,木屑四飛,伙計張了張嘴巴,最終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哈哈,等的就是這一招!”一直沒出手的蒲公孫起身向前伸腿,封住闖王的左面,然后蹲下馬步把黑碗狠狠地朝著闖王的臉上拍去。

闖王不退反進,欲要揭竿而起,卻發覺這鬼術士的力氣極大,竟然一時起不了身,若現在他的腦袋像右邊躲去想必迎接他的必定是那白書生的折扇,他倒不怕那書生的扇子,可他的腦袋怕,這么想著,闖王便抬手接住了那口黑碗。

“我來也!”劉義寬大吼,便提著長刀劈下。

這一招看似兇猛卻屬實是解局之式,不得已,蒲公孫向后讓出一步,一環被破,環環被破,闖王借勢側身卸了那竹竿,終于立起便欺身到韓半仙的身旁,捏著拳頭便朝著對方腦袋砸去,“嘭——”地一聲,韓半仙伸手接住這一拳,卻也借勢向后方退去。

場面又重歸平靜。

“山西府捕快劉義寬,你想作甚?”蒲公孫不滿地質問到,剛才那一擊看似迅猛而又果斷,實屬四人布局醞釀了半個多時辰才有的絕命一擊。封了面首,絕了退路,甕中捉鱉,只求的便是一擊必殺,畢竟在場的誰都明白對方并非常人。

“闖王于我有恩,如今還他一命自然應當。再說,官府做事,需要理由嗎?”即使在場的各位都要比他輩分高,可劉義寬依然質問道。

蒲公孫捏了捏手上的黑碗,不再說話。

“那便再來吧!”闖王喝到,“槍來。”

伙計似乎是嚇傻了一般,愣在原地,瞅著月光下這幾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闖王看了眼伙計,心想這黑孩子在夜里就是不易被看明白,出神的片刻,一直沉默的白書生的折扇已到。闖王立刻后退,在地上滾了幾番終是取了槍。

“來吧!”書生只說了這一句話后,便不再多言。

即使闖王看似并沒有處在下風,可伙計依然知道這等局面并不能持續良久,就像是困牛一般,一群人把牛圍起來再慢慢殺死,這樣所有人都不會受傷。可伙計并不想幫忙,反而漸漸后退,真正隱于夜色。

闖王自然沒有想著依靠個茶坊的伙計脫困,他感受著自己的生命逐漸流失,鮮血順著臂膀,腰背和著泥土在身體上順淌而下,朦朧中他看到了他不久前死了的弟弟。他弟弟站在太原城口望著他傻笑,揮著手,像是在迎個勝利的將軍般歡喜。

“人間太無趣。”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要來赴這場局了,原來他弟弟死后,他除了報仇,還求一死。

如此,便一切好說。

“叮——”地一聲,劉義寬厚重的長刀砸在了他的槍上,槍身顫栗,抖得他快要握不住它了,隨后只聽見“嘭——”地一聲,白書生終是得了機會,一扇戳進了他的肩頭,帶出來絞著血絲的肉塊。

闖王的破綻越來越多,蒲公孫這時上前喊道,“你們這群人束手束腳,既然都不想背上這名聲,就讓老子來吧!”

說罷,他猛地擲出手中的黑碗,然后竟從腰間抽出把劍來,就要向前刺去。只見韓半仙的竹竿突然伸到他的面前,擋住了去路。場上又安靜起來。

“想必大家受閻錫山所托來此誅殺闖王,再言闖王罪孽深重,落得如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你們竟要阻我?”蒲公孫站在一邊提著鐵劍說道。

“非也非也,在場的各位誰沒受過闖王的恩?現在這般做,只不過是在他臨死前把恩德報上,免得下了地獄還要還債。”白書生結果話茬,甩了甩扇子,上面的一幅山水早已被血染上了夕陽。

蒲公孫看著他們三人皆站在闖王那邊,而他這邊卻只有他一人而已,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便大笑道,“既然早有計謀,又何必讓我來此殺人?”

說罷,他便撿了黑碗,收了劍,哼著曲子朝著遠處走去。

剩下三人相顧無言,他們并沒有計劃,或者將并不需要計劃,都是闖過西口的漢子,早已有了默契,只是如今闖王已不省人事,他們該如何是好?

“噗——”伙計想過很長時間,當匕首插入別人的心臟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感覺,即使他殺過人,卻從來沒有一這種方式殺人,因為他告訴自己這種最痛快的方法一定要留給他的殺父仇人。

如今,這把他藏了十幾年的匕首終于刺入了它的歸宿,不枉他日日夜夜的磨礪,可伙計并沒有感到痛快,那“咚咚咚”的心跳并非如豬崽那般有力,鮮血也不像豬崽那般如柱般地噴涌,但那條在空中的血線還是噴到了他的臉上,摻雜著他一路爬來臉上沾染的塵,慢慢地花了他的臉。

闖王回頭看了看,那把長槍終是倒下了。

“對不起。”伙計沒想要留手,但他還是為這個男人而惋惜。

“沒關系。”闖王干澀的聲帶傳出像是兩片銹了的鐵片摩擦的聲音,然后他永遠的倒下了。

韓半仙面容復雜地看著他,劉義寬提了提刀子,又放下了,白衣書生最終什么話都沒說,便走了。

“果然還是闖王。”韓半仙搖了搖腦袋,剛才闖王說完“沒關系”后便決定了這個年輕有為的刺客今日可安然離去,韓半仙知道,他做不了什么。

劉義寬走到發呆的伙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道,“竟然是苒玉的孩子,怪不得怪不得。”直到這是他才發現這位與他處了幾天的伙計黑色的面容下竟然隱藏著張如此清秀的臉龐。

“你不要帶走他的頭嗎?”劉義寬走出十步的距離,伙計才叫住他,問道。

“闖王的頭我看誰敢帶走。”劉義寬盯著他看了看,認真說道,“他誰也不欠,在場的各位都欠他的。”

伙計沒聽懂劉義寬的話,可這有如何,大仇得報,時間哪還有比這更加值得高興的事呢?

夜過午時,闖王的尸體已被漫天的枯葉遮掩,或許明天便會有人發現山西闖王竟然橫死在官道之上。

突然,風停了,沙靜了。

空中突然掉下顆頭顱,正是最先離開的蒲公孫的腦袋,到死都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后,天上緩緩飄下位青年,梳著高高的發髻,干凈整潔的衣服即使隔著老遠,伙計都能透過月光看得見。

那青年從腰間抽出把長劍,作勢欲要斬下闖王的頭顱,突然,一雙手從地下伸出死死地握住了他的雙腳,同時,一柄長刃透著寒光迎頭斬下,青年沒有去管那雙被掐疼了的腳,而是輕輕一揮,擋住那長刃。

無往不利的長刀甚至連聲音都沒發出便像豆腐般從中斷落。所幸,劉義寬對此并不意外,反而轉身面部朝上用雙臂狠狠地鎖住了青年的腰,青年皺了皺眉頭,幾乎沒有多想便把劍順勢斬下,竟直接把劉義寬腰斬!

但劉義寬雙臂的氣力卻更大,青年低頭一看,才發現這人竟然咬舌生生把自己痛死了。

借著青年晃神的片刻,一根竹竿和一把折扇突然從他的后背和頭頂直沖而下,青年輕哼一聲,雖然他并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愚蠢的人竟然會向他出刀,但這并不妨礙把這些惡人殺了。只見他干凈的道袍突然鼓動,連帶起陣陣的清風,青灰色的胸膛就像是被風吹起的旌旗一般,然后所有積蓄在其中的空氣“嘭——”地一聲爆炸,一陣罡風把他頭頂上的白書生還有身后的韓半仙震向遠處,劉義寬半截身軀血流如柱,猩紅的血跡夾雜的內臟在泥土中隨著青年的怒吼翻滾。

伙計只能感覺自己的耳朵被震的失聰,抬頭想要看看月亮卻發現天空早已被這半天下來積攢的落葉遮蔽,忽然,他又覺得不同,那墨色的枯葉竟然在漸漸變綠。

神跡!這是伙計在昏迷之前最后的想法。

“不自量力!”青年冷哼一聲,并不憐憫這些螻蟻的掙扎,左手握劍把那埋在落葉中的雙手砍斷,他拔起雙腳,把腳上和腰上的處理完后,他看著滿世界盎然的綠,深吸一口氣,這些都是因為他!活了這百顆楊柳。很久之前他老師就講過,天道輪回,好生之德等種種道理,當時聽得云里霧里,可此番下山,當真是體驗了番紅塵中的人生百態。

他舉起長劍,即使不明白這群人為什么要狙殺他,可這并不影響他取了闖王的腦袋,劍起人落,他伸手便把闖王請到到了木匣子中。

轉身的片刻,他竟發現那扔在尸體旁的長槍,愈看愈喜歡,只見那桿槍通體玉黃,雪白的槍尖在月光下明亮如星辰。這山西闖王能有這如此的名氣想必與這桿能匯聚靈氣的長槍必然脫不開關系,他把長劍插回劍鞘,彎腰去拿那桿槍。

就在他剛要碰觸那槍的時候,突然有股寒芒暴起,沖著他的胸口而去。僅僅不到半個呼吸的時間,那鋒利的槍尖便直刺進他的血肉。他來不及多想,側身把力卸去大半,那桿槍挑著他胸前的血肉還有那身已經染了血的干凈衣服在空中又前行片刻才罷休。

“滾出來!”青年真的怒了,他不知為何這些人如此苦心孤詣地想要他死,他確信以前沒有見過他們。

只見蓬松的墨綠葉子中鉆出個蓬頭垢面的胖和尚,他見到那槍空了后,只笑了笑,瞇著雙眼念了句,“阿彌陀佛。”隨后便閉上雙眼安詳離去,他竟然自殺了!

青年盯著這胖和尚,雙眼陰晴不定,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也罷,能破了我的衣,不枉你在這里守了幾天。”青年搖了搖頭,便收好匣子。

“你也是來殺我的嗎?”伙計一醒,便聽到那如神仙般的青年的聲音。

“您是……神仙?”伙計慌忙起身,卻不知如何做是好,便愣愣地停在原地。

“罷了。”青年無聊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慌張,“在天上看了你好幾天,連我也是后來闖王說你才發現你還真是個眉清目秀的人。”

“那您是……神仙?”伙計更加卑微地問道。

“若你認為如你所見的便是神,那我便是神!”那青年背著手驕傲的說道。

“哦!”

“你知道為什么他們非要殺我嗎?”青年不解地問道。

“呵呵,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會知曉。”伙計彎著腰小心說道。

“也罷,你便跟著我回山中做我的書童吧,正好卻一個幫我做事的人。”青年說完,又猶豫說道,“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當然愿意!”

“那便走吧。”青年一揮袖子,便把他帶到天上。

他們走到了闖王的村子,昔日繁華安全的村子如今早已雞犬不留,被闖王屠了個干凈。月光下一座座被官府安葬的墳頭披著層銀色的驚肅,像是躺在海中的一艘孤船一般,安靜。

“從此山西再無闖王!”伙計感嘆道。

“殺了這么多人,自然罪該萬死!”青年冷哼道。

“自然。”伙計向前一步,走到了青年的身前。

青年皺了皺眉,心道待回去仍要好生調教一番。

像是條清冷的河,伙計轉身便利索地把手中的匕首刺入青年的胸膛里,滾熱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淌到了泥土中。

“為什么?”青年瞪著雙眼,不解地問道。

“你要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欠闖王的,包括我。”伙計并沒有拔出匕首,反而放開握著匕首的手,慢慢地朝著最大的那座墳走去。

半月前,正是在這墳里躺著的人擋了洋人進村的路,便被洋人虐殺致死,要知道他是個傻子啊!而被他哥哥所庇護了三十多年的村民卻對此袖手旁觀,試問怎么不寒心。伙計瞧著月色,他甚至能夠想象到當初闖王回來后那悲憤的心情。隨后他便大開殺戒,屠了村,又連夜行了三百里把那群聞風而逃的洋人狙殺。

可這又如何?伙計不是闖王,可闖王殺了他父親,那個一聲只教會他抽出匕首刺如心臟這一個動作的男人,被闖王殺了。他以前之所以不動闖王,自然是礙于那人的名聲,可這一次,仿佛是有了借口,就像殺了他后他總歸能告訴天下人闖王死得其所。沒想到,一見面闖王便認出他來,可能因為自大,或許其他什么原因,他當時并不知道,反正闖王沒有動他。直到闖王被他刺死,告訴他沒關系后,他依然不明白為什么闖王留他一命,最后看到那年輕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了四大高手后,他才猛然醒悟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這一切都不過是個局罷了,沒人知曉這局是誰做的,每個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就像剛才他問了兩句這青年是不是神仙,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他終于下定決心,今夜,這個人必須死。

“為什么……”青年不甘地問道,“我明明也如那人般誠心待你。”

“你不是闖王,再說,我與他恩怨分明,欠了他一條命,所以自然要把你的還給他。”伙計冷聲道,“忘了說,山西闖王必須死,神仙更是必須要死!”

“我師弟明日就來,且看你們不得好死!”青年死死地盯著伙計的面容,捏碎一塊斐玉。

“你怎么知道中華只有一個山西闖王呢,又怎能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我呢?”伙計似笑非笑地看著青年,從遠處取了長槍,出手便洞穿了青年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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