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從今天開始,我們漠北人生死與共
- 今夜不憂傷
- 杜蕭染
- 3694字
- 2019-04-11 22:32:29
“我也是個孤兒,只不過有幸被岳父收留,免遭了顛沛流離之苦。與娘子蕓娘一起長大后,又彼此兩情相悅,由岳父做主結(jié)為了夫妻。這么多年,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什么事都是岳父給安排好,順風順水的,沒有經(jīng)過大風大浪。只有這次,我不知怎么得罪了衛(wèi)相國,也不知他在皇上面前說了什么,就把我貶到了這里。”芊成站在窗邊,把自己的情況說給他現(xiàn)在唯一的朋友聽。
“剛來那天,你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我很郁悶,認為這個屁大的守城官,能有多大出息。到了城墻,看到那些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士兵,更對自己是否能建功立業(yè)失去了信心。
直到從城墻那回來,我睡不著覺,想到如果想回去,單靠岳父的關(guān)系,不一定管用,還必須自己做點成績出來。而且我也想到了來時路上看到的那些逃難的流民,我也真的想為他們做點什么,為漠北百姓做點什么。他們真的是太苦了。
可我沒有想到,我好容易想到的辦法,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知府大人否定了。他這一否定,我就什么事也做不成。”話未說完,芊成走到了桌邊,端起那杯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哎,”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難道我要在這里呆一輩子,像一個無用的行尸走肉,過一天算一天嗎?”“哎,”他抱著自己的頭,表情痛苦,“我不甘心呀!”
張副官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安慰他,也許他也不需要安慰,他只是想說出來而已。哎,可在這個亂世之秋,誰又不難?誰又不是白天笑著,夜里痛的想哭?
張副官覺得就這樣站著有些不妥,便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幾句。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張副官尷尬的笑了笑,走到床邊,把他的那件棉袍又搭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輕輕的關(guān)上門,走了出去。
或許是天越來越冷,月亮掛在天上也冷冷清清的,那些原來陪伴它的星星此時也不知道都躲到了哪里。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整個街安靜得有些可怕。本來想回家的他,又覺得這么晚了回去會影響媳婦睡覺,這里離城墻近,干脆再到城墻那去看看吧。
走上城樓,那些士兵仍像上次那樣東倒西歪的躺著,也仍舊有人燃起了一小堆火。看到他來,士兵趕緊站起來要用腳把火踩滅。張副官擺擺手,說,“不用,就這么燃著吧,讓那些土匪看看,我們這有人,不要想著再來欺負我們!”說完,他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士兵看他臉通紅,說話和平常也不一樣,知道他是喝醉了。
從把芊成拖回家,再到照顧他,聽他嘮叨了半天,張副官一直都是忍者的。這會被風一吹,酒勁倒上來了。
他使勁地拍著身旁的地,大著舌頭,口齒不清的喊士兵:“坐,你也坐啊!”士兵這才小心翼翼的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坐下來,剛剛坐下,張副官就一把用手攬住他的肩膀,因為兩個人有點距離,他還差點因此摔倒了,嚇得士兵趕緊朝他跟前挪了挪。
“你,你說,咱保家衛(wèi)國的有用嗎?朝廷能看到嗎?”士兵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更不要說回話了。其實,張副官也不需要他回話,他只是想借著酒勁說說心里話罷了。
“我離開家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沒有回去過一次。我不知俺兄弟咋樣了?也不知道俺姐夫還欺負俺姐不?”他頓了頓,又使勁朝地上拍,“哎,可我在這里又做了啥?啥也沒干,老百姓照挨欺負,照挨打,照樣死人!”說著說著,張副官突然哭了起來。他心里很苦,可他不敢跟媳婦講,怕媳婦擔心;不敢跟下屬講,怕他們瞧不起。他就這么憋著,今天聽到芊成又說又哭的,才把他心里埋的苦引著說出來。
士兵就這樣僵坐著,他沒有笑話張副官,其實他又何嘗不是也想這樣哭一次。
他是漠北人,是漠北的兵,可他的親妹子被那些狗日的土匪糟蹋了,他還是沒有辦法。只能抱著頭蹲在地上,任他爹娘罵,罵他沒有用,罵他們這些當兵的都是廢柴,都沒有用,連自己的親妹子都保護不了。
他妹妹沒有罵他,就那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睜著眼睛盯著屋頂。
第二天,爹娘喊妹妹吃飯,才看見她不在床上,趕緊跑出去找,也只是在河溝邊看到她的一只繡花鞋。娘抱著鞋哭得死去活來,爹蹲坐在地上,看著河溝發(fā)愣。他跳進河里去撈,妹妹的身子好涼呀,娘接過妹妹的手也好涼呀!他的身子在發(fā)抖,他感到很冷很冷!
只要一天沙俄敢這么隨意的欺負漠北人,他就知道,這樣死去的妹子不會少,這樣哭得死去活來的爹娘也不會少。
可他只是個兵,他有啥辦法?他得聽長官的,長官讓打,他才敢打,就是打不過他也敢打!
他轉(zhuǎn)臉看了看張副官,張副官趴在他的肩頭已經(jīng)睡著了。沒有人看見了,他的眼淚也悄悄地流了下來。
男人的苦男人懂,男人的眼淚只會在夜里流。白天,又都會穿上重重的鎧甲,笑著,鬧著,顯得沒心沒肺。
士兵把火撥得旺了一些,這樣誰都不會冷了。
太陽出來了,照在城墻上,也照在張副官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
看著身旁熟睡的士兵,他悄悄地起來,站在城墻邊往遠處看。突然,他聽到一陣陣凄慘的叫聲,他本能的順著聲音跑去。
一灘血順路淌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抱著一個女人,哭的死去活來,這女人的頭耷拉著,不知已死去了幾個時辰。旁邊豬圈的門大開著。
半夜,那些挨千刀的土匪,不知從哪摸進了村子,跑到村民家里牽人家的豬,豬哼哧哼哧不愿走,他們就拿刀捅死了豬。女主人聽到外面的動靜,起來去看,恰巧看見土匪把刀往豬身上捅,她喊丈夫,喊鄰居來幫忙抓土匪。
這些沙俄的土匪急了,順手把刀捅進了她的肚子。然后,把豬用口袋裝著,騎上馬把豬拖走了。等丈夫趕出來時,只看見他媳婦一個人躺在地上,血流了滿滿一地。他抱著媳婦,傻了一般愣在那里。直到早晨,鄰居們一個個才大著膽子走出來,圍在他身邊看,他才嚎啕一聲哭了出來。
看到張副官來了,這些村民主動讓出一條路,張副官走到老漢跟前,說了句:“埋了吧!”就準備轉(zhuǎn)身走開。“長官,就這樣拉倒了嗎?死了,也沒個說法嗎?”老漢抬起頭望著張副官,“那你準備怎么樣?”老漢起身把媳婦放平在地上,突然對著張副官撲通跪了下來,“咚咚”磕了幾個頭,“長官,咱不能再這樣了呀?任他們打,任他們殺,這樣,遲早,漠北就死絕種了呀!”“那你說怎么辦?”“跟他們拼了!”老漢站了起來,眼睛里泛著紅紅的血絲。
“對,跟他們拼了!”旁邊站著的村民也跟著義憤填膺的喊起來,“砍不死一雙,咱就砍死他們一個,一個人打不過他們,咱就一起上,就是被他們打死,也不再當他媽的窩囊廢了!”
“你們說的容易,可你們有武器嗎?會打嗎?知道怎么打嗎?死,誰都會,可把他們也干死,那才死得其所,死得值!”
“長官,那你說咱咋辦吧?”
“那我就說了吧,咱新來的安防官想出了法子能帶大伙干,可他害怕會有人從中使壞,跑上面去告狀,到時上面再給咱安一個聚眾謀反的罪名,那可是殺頭、誅九族的大罪。”
“誰會這么壞?安防官帶咱干,是為咱漠北好,去告狀那不是喪良心嗎?”
”這世道啥人都有,這事誰能說得準。“
”是啊,萬一有人使壞,安防官一家都得遭殃。“
這幾個村民議論著,心里都有些失落。
”要是安防官帶著我們干,我就敢跟,大不了一死唄。“
張副官看火候差不多了,便開口問道:“那你們敢立生死狀,不論出啥事,都大家伙一起頂嗎?”
“敢,那有啥不敢的!”
“對,找個先生寫生死狀,大家伙按血手印,全城百姓都得按,一個都不能少。”
“老王頭說的對,全城人都按,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好,寫生死狀我可以找人寫,按手印這事,又不能貼布告光明正大的通知,誰能全城一家家去通知呢?”張副官接過話,用探詢的口氣問向眾人。。
“長官,這事就交給我們老哥幾個吧,我們一家家地去找,讓他們都按上。”
“那如果有人不愿按呢?”有人提出了擔憂。
“不按,那就是心眼子不正,就把他從漠北趕出去。”
“對,這樣的人不能留,省的一個老鼠壞了一鍋湯。”
大家伙就這樣議論著,憤慨著,把這日后改變漠北的大事定了下來。
七天后,兩名老者把一張長長的,按滿血手印的生死狀雙手捧給了張副官,張副官接過來又捧著送到了芊成的桌子上。
“這是什么?”
“生死狀,全城百姓立下的生死狀,一起共同對抗沙俄的土匪,無論是朝廷怪罪,還是對付沙俄人,大家伙都要活一起活,死大家一起死!”
芊成突地站了起來,把這浸滿鮮血的生死狀緩緩地展開,他的手微微顫抖,眼里泛著淚光。看完,他用刀把手指刺啦劃開一個口子,讓血滴進碗里,然后,他把手放進了碗里,一個血手印又赫然出現(xiàn)在了生死狀上。
張副官也跟著如法炮制。
緊接著,全城的官兵也來了,每個人都帶著一碗血,把手浸在血里,在生死狀上按了下去。
這是一份份最重的承諾,從今天開始,漠北與漠北的每個人,生死與共!
每個人的心里此時都激蕩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情,每個人都好像看到了漠北以后的未來:安定、安寧,老人不會再哭泣,孩子們也不會再恐慌,所有的人都在拿命來保護這座城,保護漠北所有人的安全。
芊成手捧著生死狀走在最前面,張副官走在他的旁邊,他們的身后是穿著鎧甲的戰(zhàn)士,再往后是全城的百姓。這個隊伍浩浩蕩蕩,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果敢和堅毅,他們是去知州府找知府大人。
守門的士兵看到這么多人的隊伍嚇了一跳,趕緊去向知府匯報,知府大人聽后也趕緊跑了出來,看到這么多人也跟著嚇了一跳。
芊成跪在地上,把生死狀高高舉過頭頂呈給知府,知府看后,心中微微一凜,“民意不可違呀,好,我也來按!拿碗來!”
知府大人按后是管家,接著府內(nèi)的士兵和仆人們,也都鄭重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不知是哪個百姓先歡呼了起來,所有的人都跟著喊起來,這歡呼聲響徹了云霄,驚走了天邊的那一片烏云。漠北的天空重新變得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