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內城
- 蘿莉,死亡和機器人
- 灼憶重現01
- 2674字
- 2019-03-31 00:00:00
伴隨著機括轉動的轟鳴,巨大的鐵牙縮進墻內,露出通向內城的圓形甬道。
李鳳儀踏入甬道,走過一段距離,眼前豁然開朗。
出現了整齊的街道和房屋,鋪路的淡紅色小方磚雕刻著精美的圖案,一間間獨棟別墅沿街排列,門前矗立著大理石雕刻的歐式拱門和立柱,深綠色的海桐從藝術柵欄里伸出來,隱約看到院子里的汽車的輪廓,車身的金屬漆散發著柔亮的光澤。
還沒到傍晚,玻璃街燈已經亮了,暗淡的陽光中,星星點點的橘紅色光暈是像引航燈一樣朝著長街的盡頭延伸。
城里城外宛若兩個世界,里面的人穿著裁剪合體的衣衫,和舊時代的織物不同,科技布料盡情的展示著顏色和形狀的自由。人們的頭上戴著奇妙的冠冕,用五色羽毛編織出輕盈的扇面,有的是植物形狀,也有幾何圖案的。
見到李鳳儀,行人們紛紛站住腳,脫帽行禮。
李鳳儀穿過行禮的人群,面部線條似乎更加深刻了,他的眼睛里有一種不該存在的不適和驚駭,像是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路邊的這些別墅風格各異,有的大量使用了圓瓦檐和尖頂,像是中世紀的小城堡的復合體,有的是鄉村風格,木板墻和鐵皮屋頂漆成明媚的黃色和綠色,奶黃色的百葉窗后面藏著向外覷視的少女,有的則是金屬光澤的高科技形態,各種建材嚴密的拼接在一起,如同一艘銀色的宇宙飛船。
數不清的奇思妙想匯聚在一起,人們已然厭倦了千篇一律,不再穿流水線上生產的衣服,不再住相同式樣的房屋,而是按照個人的審美,讓創意無限延伸。
長街盡頭,矗立著一幢奇怪的建筑,它看上去非常的‘結實’,像一個封了頂的筒子樓。乍一看四四方方,墻壁卻不是平直向上的,有很多波浪形彎曲和向外傾斜的部分,許多種建筑風格拼接在一起,從洛可可式的小浮雕和鎏金花卉到巴洛克大立柱,亦有雕梁畫棟和陰森的古堡,是把許多張建筑圖紙撕碎了重新拼成的奇異怪物,帶著濃厚的解構主義風格,仿佛出自弗蘭克·蓋里之手。
以這幢建筑為中心的五百米范圍內沒有任何人,空曠寂靜,與熙熙攘攘的長街形成了鮮明對比,也沒有裝飾物,只有幾個圓盤吸塵器沿著預定的軌跡滑行。
靜謐與喧囂是如此的界限分明,以至于產生了一種神圣的感覺,如同古寺大剎,萬籟俱寂。
隨著接近這座內城的中心建筑,李鳳儀的眼神越發陰沉,對他來說,回家從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特別是要面對那個男人。
在門口停下腳步,他的喘息已如高速運轉的蒸汽輪機,胸膛里轟然回響。他握著拳頭,額頭突起青筋——不管變得如何強大,都沒辦法擺脫這種束縛感,如同鐵鏈捆住的野獸,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
“儀……”涂仙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
“你們帶著東西先回極星社吧。”
李鳳儀將箱子交給身后的鐘素閣,一瞬間收斂氣息,如同黑暗中潛行的山峰。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推開了門。
回手帶上門,脫下風衣掛在右手邊的衣架上,風衣很沉,筆直的往下墜。轉向左邊,一只紅木鞋架泛著細膩的血色,第二層放著一雙嶄新的白拖鞋。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實木特有的芬芳,燈光很暗,廊道沒入一片幽深的黑暗中。
李鳳儀換上拖鞋,踩著深淺不一的棕色小木塊拼接成的胡桃木地板往前走,畫面中只有他一人,但是在暗處,天花板、地板和墻壁的每一道罅隙和裂紋里面都仿佛藏著眼睛,暗中覷視。
很快,他來到走廊盡頭,一個寬敞的丁字路口。
路口亮著光,東西走向的廊道沒入遠處的黑暗,前方是一個嵌入墻壁的方形深井。
深井連通上下,一臺巨大的藝術時鐘嵌在墻壁里,高度有十幾米,黃銅鑄成精美的日月圖案,擬人化的太陽和月亮左右相伴,瞪著兩雙詭異的景泰藍色的眼睛,日月周圍,指針在各式各樣的刻度盤里滴滴答答的旋轉。
李鳳儀走進懸在深井中的鏤空電梯,面對墻壁,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巨鐘上面。它可能隱藏了一個秘密,在他只有兩尺高的時候就開始思考,如今已經長到兩公尺,依然沒有想出來。
電梯沉默而緩慢上升到最高處,天花板向上翻開,停在了如同輪船控制室的一個密閉空間里。向外的一半是弧形拼接的玻璃窗,向內的一半則是帷幕籠罩的床鋪。
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像是一具撐著軟塌塌的皮膚的骨架。
男人眼窩深陷,嘴唇薄得像一張紙,細弱無力的脖頸連接著干癟的胸骨,煙灰色的長發在身后鋪散,身體被一只柔軟的絲綢墊子托著,像是玻璃展柜里的木乃伊。太過瘦削以至于分不清他的年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像是實驗室里的溶劑和消毒液揮發的氣味。
“父親。”沉默了半晌,李鳳儀吐出這兩個字。
枯瘦男人的嘴唇動了動,聲音雖然沙啞無力,卻帶著不容置否的威嚴。
“叫你來是想問問你,何時才能將外面的流民當成牲畜?”
“還沒有。”
“財富、名望、地位!你難道不想要嗎?”
“我只求內心的安寧。”
“你是我最出色的兒子,我的愿望理當由你實現,所以,即使你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我也會原諒你,但你要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的時間并不充裕,我的兒子有五百多個,倘若你繼續執迷不悟,我也只好放棄你了。”
“外面的人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呢?理應受到平等的對待,特別是當今的時代,所有人聯合起來才能戰勝機械軍團。”
“收起你的幼稚吧!正因為是一樣的,所以才會不平等!想想吧,假如以‘平等’為目標而奮斗,獲得的結果對一個人來說是上升還是下降呢?假如是上升的,這個人能夠從中取利,他自然會高呼平等,成為平等忠實的捍衛者,假如是下降呢?為了追求平等,他甘愿舍棄已有的利益嗎?即使這些利益是他嘔心瀝血得來的?一個四肢健全的人,會切斷自己的手臂,來尋求和殘疾人的平等嗎?虛偽至極!!人,只有在出生的一瞬是平等的,然后,一生都走在追求不平等的路上。凡是舉著平等旗幟振臂高呼的人,無不大肆搜刮選票,巧取豪奪,登上了權力的巔峰,別人問他,平等何在?答曰機會的平等,等到機會亦不能平等,便舉起宗教的大旗,宣揚死后的平等,可惜,如今的時代,話術不再有效,誰掌握‘信息’,誰就握住了神的權杖!”
這接連不斷的詞句如同狂風巨浪,呼嘯而至!
“父親說的極是,只是孩兒不喜歡。”李鳳儀坦然的說。
李鳳儀覺得自己基本上算是個逆子了。
只孝不順,是為逆子。
大逆未必不道。
床上的人長嘆一聲,聲音逐漸變低,“去清人館,去看望你的母親吧,對了,她的編號是多少來著的?”
李鳳儀剎那間血灌瞳仁!
額角的青筋像蚯蚓一樣扭曲,極其恐怖的氣息向著四周逸散,衣服包裹的不像是人,而是一頭洪荒巨獸!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平靜的聲音幽幽的傳進床榻。
“回父親,編號是0551。”
床上的人沒有說話,看不出他的表情。
等到李鳳儀離開,帷幕后面的黑色墻壁上,一道微不可查的細縫裂開了,竟是一道小門,從里面走出一個幕僚。
這道門一打開,原先的封閉環境就變了味道,不像是一個充滿私密的空間,而是一個舞臺,幕僚們一直在隔著一面單向透視玻璃觀察。
“主人,”進來的幕僚跪在地上稟報,“第二順位繼承人李希聲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