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毛依這個名字乍一聽雖然會讓人不由自主把它歸類到衣物行業,但楊毛依女士的衣品與這個名字是往相反的方向發展,真不敢令人恭維。
就拿現在我看到的來說吧:黑花格子長袖襯衫加上焦泥色的黃褲子。
這兩件衣服是我上個月花了高價找商家在國外代購買的,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廉價地攤貨。
她此時頭發上沾著幾根雞毛,看見我回來,甩甩手站起來,三步并做兩三步,走路呼呼帶著風朝我奔過來。這架勢和小區的沙大媽有點像,精神亢奮雍容華貴,像只來自歐洲的貴妃雞。
這話我只敢在心里說,打死我我也不敢當著她的面說,打不死,我就更不敢了。
上次見她是在上個月,她過六十歲生日,我把陳昏曉扔給余楚自己回的家。才隔一個月,我此時有點按捺不住思母之心了,麻溜扔掉行李快跑了幾步抱上她圓滾的老腰,歡呼著想將她舉起來,結果,失敗了。
只能換成用眼神表達,深深望著她,聲情并茂喊一聲老媽,順便幫她扔掉頭上的幾根雞毛。
我媽不怎么慈愛的瞪我,并在我纖細的腰上掐了一把,我想她是在嫉妒我腰比她細。
“死丫頭,你還知道你鄉下有個孤苦無依的老媽呀?”
冤枉啊!
陳文選還活著的時候曾多次說過要把她接到新城和我們住,她卻深沉的說,住在城市沒有靈魂。
因為這句話,每次住城里這事都不了了之。
“媽,您以為您住在五環???我隨便溜達一圈就能回家?我都坐了七個小時車了,你快給我吃肉啊?!?
我靠在她寬廣的肩膀上耍賴:“給我吃肉,我要吃肉,吃很嫩很嫩的肉……”
我媽嫌棄推開我:“知道了知道了,回房間等著吧?!?
我咯咯笑。其實像我這種的,自己當不了媽,回到家里還能喊上一聲媽,真的是一種很大的幸福。
當我想用言語的方式向我媽表達對她濃濃的愛意時,她又開始舊話重提,沒完沒了喋喋不休……
“你身體調理的怎么樣了?”
“陳文選從國外回來沒?你們什么時候生孩子?”
“秦昭宜你都不知道,你李大娘上次在麻將桌上不是腦出血了嘛,命倒是保住了,但現在的后遺癥就是口眼歪斜手發抖,我就怕我萬一哪天也這樣,都沒人伺候你月子……”
“呸呸呸,您再說不吉利的話我回房間不理你了啊?!蔽倚木o著對她言。
我媽妥協:“好好,我不說了?!?
從她紋絲不動的眼神看,我猜她沉默不會超過一分鐘。
果然,大約三十五秒后,她靈光一閃,興奮對我說:“對了對了,前幾天你李大娘有個親戚來看她,走后李大娘對我說,她那個親戚也是結婚后多年不生,找別家要了一個閨女,結果沒幾個月就懷孕了?!?
我也靈光一閃,甩掉手上的雞毛覷著她問:“要不,我也領養一個?”
我媽眼底閃過訝然,隨后陷入糾結:“先不要吧,不是自己生的怕是長大不親。還是等等吧,等文選回來。”
等他回來,他哪還有可能再回來?!
回新城的前一天晚上,我抱著被子去我媽房間,想和她一起睡覺。
她沒有像別的母親那樣會立即給孩子空出一塊地方,慈愛地說:來吧,孩子,來我懷里。
而是掀了掀眼皮灑了我一眼,閉目說道:“兩人睡太擠,回自己房間去?!?
我裝作沒聽見,硬是爬到床上。
她往一旁挪了挪:“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要和媽媽一起睡,你又不是要吃奶。”
這話雖然糙,但是她臉上的笑還是很真實的。
我捏著嗓子想用奶生奶氣的聲音和她撒嬌:“媽媽,媽媽,你給我講個故事吧,不講的話我睡不著?!?
我媽翻了個白眼,沒搭理我。
我晃她:“你如果不給我講的話,我今天夜里就不睡了,我不睡,那你也別想睡了。”
我媽又白了我一眼:“行行行,我給你講。從前有一只白眼狼,她小時候成績很爛,愛出風頭惹事生非。長大了,得了老天爺眷顧,走了狗屎運上了一所好大學,嫁了個好老公卻不想生孩子,讓她媽操碎了心……”
“行了媽,我有點困了,我先睡了……”
我媽嘴角揚起得逞的笑,幫我掖了掖被角,關了燈睡覺。
可能是因為我睡的位置曾經是我爸睡過的地方吧,莫名其妙的,竟然夢到了他。
夢鏡中,我看到連綿不絕的山峰,有霧白色的煙嵐繚繞,盤劇在山巔的還有兩只高亢長鳴的雄鷹,而我還是十歲的模樣,穿著藍裙子處在分不清方向的半山腰,往下看,是一個被層層疊疊的荷葉擠滿的池塘。
這應該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吧?
我覺得自己肯定是個不平凡的人,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超能力能駕馭雄鷹。于是,我仰著脖子拼命的朝雄鷹吹口哨,想借助它們的力量到池塘采一朵蓮。
結果兩只雄鷹壓根不睬我,我不吹還好,一吹全飛走了。
我氣得直跺腳,這一跺腳真的證明了我有超能力,傾刻間地動山搖。
石頭滾落,我嚇得抱頭逃竄,一不小心跳下山崖。
我爸就在此時出現,解下他身上的黃袈裟朝空中一丟,頓時黃袈裟變成一個網兜,牢牢接住了我。
我朝濃眉大眼但不見頭發的他問:“爸,你是西天取經回來的師傅嗎?”
他但笑不語。
有人說,夢里的情景是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心的一個幻境。俗話不是說了嘛:“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結合我這個夢,又結合了我自己真實的內心,我還是覺得,我爸可能真的出家當了和尚。
臨走前,我問我媽愿不愿意跟我去新城?其實我也不是認真的問,就是隨口那么一問。
因為我知道我媽又會說:不去,住在城里,沒有靈魂。
知母莫若女。
我知道她不愿跟我去城里,是因為在等我爸回家。
我看破也不敢說破,不然她會為了證明給我看她不是在等我爸而立刻收拾東西跟我搬進城里住。到那時,她就真的沒有靈魂了,人在城里,魂兒肯定還在家里。
還是讓她有個念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