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側的烈如秋,眼見湛藍色的云霧在天落的掌中聚集,色澤醇凈,光芒璀璨,如同晶瑩剔透的晶石一般,心中震驚不已,暗暗說道:“沐天落,你是不是瘋了?居然引出如此浩密的圣光。若是今后無法壓制體內的寒毒,你又該當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如何引出圣光嗎?昨日,連悟先生都知之不詳。”
他一面在心內滔滔自言,一面仔細地看向天落,見他的面容神情一如往常,雙眸依然如同紫玉一般星輝暗閃,體內寒息仍是與平日一樣隱而不發。烈如秋細觀天落并無不妥,心中略略寬慰:“或許,歷經數天,圣光已將體內寒毒去除大半,他才會如此。”
槿辰等五人突然感知到浩密的圣光融入自己的心脈之內,感激之情無法言表,一時語塞。千意站立于旁,心中亦是震撼萬分,立即跪伏于地,口中言道:“君尊如此體恤,天魄一族定當不辱使命,盡己全力,以匡天下正道。”另外五人頓時回過神來,一同伏地行禮感言。
天落仍是清冷淡然地說道:“諸位起身,不必過禮。此去北冥,望能謹慎行事,竭盡其責。待功成之時,天落再向諸位恭敬言謝。這幾日,你五人且于憩霞莊內暫居,謀劃周全,部署妥當,力求萬無一失,三日后啟程去往暗影森林罷。”
聽天落言罷,槿辰等五人鄭重應諾,與千意一同行禮告辭離去。
烈如秋見眾人隱入白樺林中,便對天落問道:“你是如何引出圣光的?對你自己的身體當真無礙嗎?”
天落并未回答,望向烈如秋說道:“這幾日,你我皆是于夕照臺之上對陣,甚是無趣。今日,不如去隱烏道罷。”
“這個提議不錯嘛!確實已有多日沒去隱烏道了。此刻便去嗎?乘車還是騎馬?”
“你先去找千意,讓他領你去引兩只白鶴到棲夕閣來。”
烈如秋一聽能夠乘騎白鶴仙禽,心中更是欣喜,立即躍出正堂外,由白樺林向臨水小樓奔去。
感知到烈如秋遠去,天落即召出靈狐,將掩于衣袖內的左手伸出,借著靈狐之目細細端詳之下,只見左手上的劍傷幾近痊愈,便由胸襟內取出泫光甲置于一旁的梨木茶案之上。
未過數息,耳聽白樺林中白鶴展翅之聲,烈如秋乘著白鶴落在棲夕閣外,身后另一只白鶴亦輕巧地落于廊檐之下,好奇地打量著堂內之人,慢踱數步之后,竟走到天落的身邊,將冠羽輕觸其面,來回廝磨數遍之后,倚在天落一旁,靜靜地看著立于茶案上的靈狐。
烈如秋從未見過如此情形,不由驚奇地說道:“清高孤傲的白鶴居然能與人如此親昵,真是奇事。”
天落則是平靜地說道:“烈如秋,你過來替我將泫光甲戴上罷。”
“無緣無故的,為何將泫光甲取下?你......”待烈如秋看清眼前這只手,原本斑駁層疊的傷痕之上,又添無數劍痕,心中頓悟圣光如何而來。
他心情復雜地看著天落,沉默無言地替其戴上泫光甲。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在心里說道:“難怪昨日悟先生避而不談,也就是你這等妖孽之人能如此這般的對待自己。”
天落若無其事地起身走出棲夕閣外,身后的白鶴亦步亦趨。行過幾步,他轉身望向白鶴,輕聲言道:“不如,就喚你碎羽罷。”
“誒?”烈如秋見天落轉眼就給自己乘騎的白鶴賜了名字,不由笑著說道:“你是不是應該也給這只白鶴賜個名字?”
天落與靈狐一同躍上碎羽之背,淡淡說道:“你自己便可賜名。”言罷,碎羽立即展翅蹬地而起,向著曦和山隱烏道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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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自昨日張榜公示天詔,齊氏一族皆被禁居,圣都上下內外無人不驚。在言靖哲的周密部署之下,玄鎧軍的各營皆是盡職盡責地巡衛各處,竟然未見絲毫波瀾。
然而,在圣都風莊之內,卻不似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平靜。那日,明風寒因齊予安半路走失,后被齊溢擒住帶往憩霞鎮,他便返回圣都回稟齊自諾之后,留在了風莊之內。如今,眼見齊氏全族被禁,又聽聞憩霞鎮傳來訊息,齊予安再次遁走,下落不明,不由心亂如麻。
他正欲傳信給掌門之時,卻見云風隱來到身旁,焦急地說道:“寒師叔,不如我去一趟憩霞鎮,尋到安世子之后,將他帶回御風堂再作打算吧。”
明風寒搖了搖頭,擔憂地說道:“自今日天詔公示天下,安世子已然是神域緝拿之人。若是將其帶回御風堂,豈不是向神域直認同黨之名?如今之計,你尋得安世子,直接將其帶回圣都。神域禁居齊氏僅為查案,安世子與神斧的遺失并無關聯,應無大礙。”
“寒師叔,這與將其緝拿有何不同?若是神域查出齊氏宗人確有過失,怒火之下株連世子,那又如何是好?”
明風寒沉思片刻,低聲言道:“小隱,你若是能領著安世子隱匿江湖,亦非不可,只是千萬不要回御風堂。雨燕傳信也切記要萬分謹慎。”言罷,他以手為哨,引來一只赤隼,接著說道:“你便乘騎赤隼去往憩霞鎮罷。”
云風隱點點頭,跨上赤隼急馳離去。待她抵達憩霞鎮東郊,已是第二日巳時。她以骨笛喚來雨燕,取白絹單單壓上自己的玉印,將其綁縛于雨燕右腿之上,暗將氣息探向雨燕,心中說道:“速去尋到安世子,回來報我。”隨即,雨燕如離弦之箭沖入云霄,向憩霞鎮飛去。
卻說齊予安自昨日乘騎快馬馳入曦和山內,如同墮入灼熱的煉獄一般,山熾如火,風燥似焰。遠遠望見玉魄湖,仙氣蒸騰,未待及近,已然感知其溫如沸,馬匹唯恐避之不及。
齊予安遠見半山之處綠樹成林,便趨使坐騎沿著山中小道向綠植之處行進。所乘之馬搖搖欲墜,勉強行至半山果林之中,馬匹已然不支,跪倒于地。他憑著枝葉遮蔽烈日,倚靠樹干而坐,借瓜果去暑。
苦撐至第二日,忽聽隱約的鶴唳聲起,遠遠望見兩只白鶴載著兩人疾馳而至,瞬息之間便隱入熾熱的山壁之中。齊予安暗暗驚訝:沒想到這煉獄一般的地方還有人跡。他躊躇數十息,正猶豫著是否離開此處,便見雨燕飛至,在果林上空盤旋數圈之后,徑直朝向自己俯沖而來,停于他的左臂之上。
齊予安見雨燕到來,心中略喜,解下白絹展開,僅見一枚玉印,單單一個“隱”字,便知此乃是云風隱尋至。雨燕見齊予安解下白絹,立即展翅離去。不及一刻鐘,云風隱乘騎赤隼尋到果林中的齊予安。
齊予安急切問道:“小隱,你可知溢大哥為何被天君禁制?”
云風隱雙眉緊蹙,焦慮地說道:“安世子,只因遺失神斧之過,天君已將齊氏全族禁居,廢止戰神封號,奪去郡王冊立。圣都及各郡皆已將天詔公示,限你百日之內依詔,自行回到圣都府邸。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死罪無赦。”
齊予安聽罷云風隱的短短數語,恰如驚雷擊首,跌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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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日。
暗影森林,位處蒼澤郡西側,密林延綿數千里,紅松與云杉參天而立,雪山化水,河清溪澈,熱泉遍野。冬季嚴寒冷冽,連綿半年之久,夏季卻是異常怡人舒爽。
每年蘭月,公平先生便會到暗影森林居住一個月,指導陌青嘯修行。因由暮宗山之行的緣故,陌青嘯心中對公平先生暗生怨懟之情,這一個月來,均是冷顏少語。公平先生也不以為意,仍是依照往年一樣,對他悉心教導。
直至蘭月的最后一日,臨近午時,栱桐外出歸來,尋到正跟隨公平先生于熱泉邊修習的陌青嘯,行禮之后便急切言道:“稟告少主,屬下一名巡衛從鄰近的平川郡發現了公榜天詔,特地取回一張。”
“天詔?”陌青嘯一臉狐疑地問道:“神域的沐君塵又出現了?”
栱桐搖頭說道:“巡衛聽聞,新任天君乃是十余歲的少年,名謂沐天落。”
佇立遠處的公平先生卻是將二人的對話聽得分明,心內震驚之余竟生出一絲喜悅之情,暗自言道:“居然沒有死?”他緩步走近,隨意問道:“天詔是何內容?”
陌青嘯不愿與之言語,便將天詔遞過去,冷顏說道:“先生自行過目罷。”
公平先生略略看過,又問道:“栱桐,你可知此詔由何地發出?”
“據稱,天詔是在寧漠郡的憩霞鎮宣讀,而后于各郡公示。”
“憩霞鎮?”公平先生沉思半響,轉身暗嘯一聲,只見一只紅隼急速飛至。他跨上紅隼之背,淡然言道:“陌青嘯,你且好生修習,既開天試,你亦不妨前去參與,一試身手。”說罷,便與紅隼一道直入云霄消匿身離去。
及至正亥時分,公平先生乘騎紅隼緩緩落于鎏金暢。已近深夜,街上人聲消匿,靜謐安寧。他走到憩霞莊外,凝視正門之上的浮雕玉笛,心中暗言:“沐天落,你果然還活著?”
棲夕閣書房之內,天落正與烈如秋飲茶對弈,識海之中忽聞公平先生之聲,即刻將紫色云霧在掌中團起,將靈識落于其間,暗暗說道:“悟先生,我是天落。”接著,他收回靈狐,將靈識向四周散去,捕捉到公平先生的氣息,便落在其腦海之中,奚落言道:“怎么,你連這棲夕閣的大門都不敢邁入了嗎?”
公平先生冷哼一聲,如閃電一般掠過憩霞莊園門,在白樺林間穿行而過,呼吸之間便站立于書房之外,待推開房門,一眼看見茶案旁端坐的玄衣少年,黑色長發飄逸如墨,墨玉發冠流光暗閃,紫玉雙眸光華四溢,綬墜黑石星輝熠熠,面容清冷孤傲,周身寒息暗隱,無言自帶天威。他不由得驚立當場,面容之上竟然露出一絲惶恐之色。
天落斜望門外之人,冷冷言道:“公孫雴云,見到我回來,你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