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宗山的潛龍峪口,數十人在此一瞬息驟然靜止,看到蕭月澤以雷霆之勢從天而降,閃電般地抓走星輝閃耀、黑霧彌漫正中孤立的那一人。而后,無數星輝,無極寒息,無盡毒魘,在剎那之間,追隨著那個銀發飛揚的身影,湮滅于幽暗無邊的深淵之中。疾風卷過,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即刻便恢復了純凈潔白,山中靜謐得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陌青嘯眼見此時情形,心中不由得驚怒交加。他原本以為,這是一場針對人族,特別是齊氏后人的獵殺,同時逼迫著擁有天石圣物的那一人走入北冥之境。難道結果不應該是齊予安身死,天棄走投無路從而遁走北冥嗎?如今,天石再次失落于數千丈深的潛龍天澗之底,二十多天的努力付之東流,一無所獲,還失去了本已到手的斷念神斧。
他看了一眼山壁之巔,心中憤懣不已,狠狠地對其他族人喝道:“走!”三大妖族九個族人,瞬間就在風雪之中隱遁。
齊予安斬碎靈狐之時,原本已經作好了被毒陣吞噬的準備,沒料到飛斧劈向天落的雙手之后,木琴竟然會將銀斧震碎,身軀被自己的天罡之氣反噬,擊飛至數十丈的高空,墜落于百丈之外,心脈之間氣息激蕩,口中噴涌鮮血,周身筋骨幾近斷裂,即刻就暈死了過去。
不遠處的云風隱見狀,立即朝著齊予安墜落之處飛奔而去,只見漫天風雪之中隱隱約約出現兩個身影,已經站在了墜落的那處,待她走近細看,驚得脫口大呼:“明先生!溢大哥!你們......你們,你們不是已經......”
明風斬看著齊予安面色青白,氣息紊亂,口溢鮮血,心情復雜地沉聲說道:“若非如此,予安豈能回頭?”
齊溢以手為哨,喚來赤隼,將齊予安負在肩頭,跨上赤隼之背,對云風隱說道:“小隱,我先帶安世子回圣都療傷,你記得將我的長劍帶回來。”言罷,赤隼伸展雙翅蹬地而起,向著東南方向飛馳而去。
山巔之上,公平先生冷眼看著山下,眾人在風雪之中漸漸散去。于是,他對著站立身旁的蕭月澤悠悠說道:“你看這世間,有多少虛偽的正義,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此時,在蕭月澤的眼中,仍是反復呈現著最后看到天落時的模樣,心中頗為煩躁地說道:“你顯然早就知道我會去救他,然而如今,終是功虧一簣。那么這個結果又是否如你所愿呢?”
公平先生卻微微搖頭,頗為遺憾地說道:“我只是沒有料到,在如此危急的時刻,他竟然還會選擇先救別人。若非如此,倘若他能僥幸走過鬼門關,應該就能收到我送給他的大禮。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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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予安回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充滿了決絕與清冷,讓天落頓時回想起,山巔平地間公平先生的一番言語,峪口雪地上陌青嘯的贈斧之舉,以及恰恰在那個時期齊予安消匿的氣息。
當他明白這個圈套意味著什么的時候,銀斧已經飛向了靈狐,隨即靈狐被飛斧斬碎,胸腹頓時便被天罡之氣撕裂。銀斧瞬間轉至眼前,重傷撫琴的雙手,琴聲戛然而止,森冷的巨浪將自己吞噬,墮入黑暗無盡的夢魘深淵之中。
天落失去了一切感知,在無邊無境的黑暗之中漂浮,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變成了黑色,除了心脈之間,森冷的寒息將圣光凝結,仿佛一顆湛藍的晶石之心,螢光閃閃,卻生機漸失,再也無法阻止寒毒在體內蔓延,任其侵蝕著每一寸血肉筋骨。
手掌中脫落的黑色木琴,腰帶間滑落的白色天石,與被黑色寒毒之霧包裹的天落,一同在潛龍天澗加速墜落。數千丈的深淵悄無聲息,仿佛饑餓的惡魔已經作好準備,滿懷欣喜地迎接獵物的到來。
瀕死之時,再一次出現各種幻象,層層疊疊,明暗交替,虛實變換,無數場景,無數人物,在天落的識海中一一閃過。正如幾天前澗底大潮之時,伏于折翼之背所見到的一樣。在那些急速變幻的幻象之間,天落突然看到一雙湛藍的眼眸閃過,充滿慈愛,無限信任,飽含期許......
數千里之外的懸鏡崖上,折翼正在天落往日居住的木屋內熟睡,忽然一道銀光閃至,將折翼驚醒,一雙銳利的金目掃過,看見靈狐的身影幾近虛無,頃刻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折翼發出一聲凄厲地嘶鳴,身軀破聲而起,如同赤光劃開天空,瞬息后便出現在潛龍天澗幽暗的深淵,一面抓住天落,一面抓住木琴,金目凝視白色的始音石,須臾間便進入到天石之中。
天石山洞內依然明亮安寧,折翼輕放天落平臥于地,微展雙翅,金喙吐出赤焰火息,將天落包裹其中,漸漸將心脈間凝結的圣光融解,湛藍的螢螢圣光沿著經絡緩緩蔓延,一絲一毫地修復那些被星輝毀損、被寒毒侵蝕的經絡與筋骨。
忽然間,在無盡夢魘中漂浮的天落有了一絲知覺,在沉重的黑幕覆蓋之下,盡管什么都看不見,卻仿佛有一種真實的幻覺,好像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仍然緊緊抓著一直陪伴他的木琴,木琴置于胸口正中,有一種溫暖在心頭升起。僅僅只是過了一息,天落的靈識倏然被那種溫暖驚醒了。
不,那不是溫暖,那是魘焰,好似地獄之火,試圖將心脈焚燼。天落找到魘焰之源,卻看到一雙焦急哀傷的金目,赤焰源源不絕地從金喙之中傾瀉。天落不由驚叫了一聲:折翼,赤焰太燙了!
折翼稍有一絲猶豫,圣光便被寒息包裹,瞬間凝結,被圣光修復過的地方再次被寒毒侵蝕,吞噬血肉的劇痛讓天落重新陷入沉重的夢魘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天落再一次被灼熱驚醒,他看到折翼依然源源不絕地噴出赤焰為他驅除極度寒息,那種可以焚滅四海八荒的神獸赤焰,此時只是為了不讓圣光凝結,為他修復體內的山河。
心脈間的灼熱似乎在永無極致地升高,極度高溫所帶來的無邊痛苦,好像將心臟置于烈日之心反復焰煉。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如同巨錘一般,重擊著每一處脆弱敏感的血肉。
這一次,天落強行忍住心脈炙烤的痛苦,沒有再對折翼發出一聲一息。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身軀,仿佛全是墨黑,又好像皆是雪白,了無生氣,那些充滿生機的色彩全部都消失了,沒有湛藍的雙眸,沒有赤紅的鮮血。黑色的寒毒在肌膚骨骼之間肆虐橫行,與圣光固執地爭奪著每一分每一寸的疆土。最為觸目驚心的,是原本凈白修長的雙手,霸道的天罡之氣已將筋骨盡碎,血肉被寒毒吞噬殆盡。
天落本應心痛不已,但是此時已經沒有任何一種疼痛可以勝過赤焰的灼燒,或者是寒毒的肆虐。赤焰與寒毒以天落的身軀作為戰場,雙方都不愿輕易相讓,不管是哪一方,所帶來的都是遠勝撕心裂肺的疼痛。
若是沒有圣光,他應該早已殞命。偏偏圣光凝結于心脈,守護著體內最最重要的領地,讓靈狐在最后時刻去到了懸鏡崖。或許死亡才是解脫,再也沒有無盡的疼痛,沒有無邊的哀傷。可是現在,他只有一片靈識,在喪失了一切感觀之后,靈識卻變得更為敏感,除了能夠細細品嘗疼痛與哀傷之處,他什么也做不了。
天落不想再看第二眼,悄悄飄進木琴的暗盒之中,一邊在痛苦的地獄試煉,一邊遠望此方天地的億萬星辰,努力去回想那些急速閃過的一幕幕幻像,或許能慢慢走過這場永無止盡的修羅煉獄。
一片幻象漸漸清晰,只見星辰之下,走來一名翩翩少年,華貴的墨玉發冠將黑色長發緊束,眉眼純凈,好似紫玉一般的雙眸星辰閃耀。俊郎的容顏如同明媚的陽光,開朗燦爛的笑容讓人感覺有些肆無忌憚。一身精制的黑錦衣衫,紋繡著山水星云。左手執一柄玄鐵短刀,刀身星輝熠熠。右手間正把玩著一枚拇指大小如琴一般形狀的黑色石頭。
他好像抬起眼來與天落對視,笑著說道:“我是寒夜君,日后必定是星空之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