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落看見晏樺只身前來，心下了然，坦然地回答道：“縱然是要離開，亦不急于這一夜。你想問我什么？”

晏樺看著天落的面容，依然是云淡風輕，平靜泰然的模樣，但是隱約又有某些不同，心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初次見面的時候，你為何不提自己的師承？”

天落反問道：“當時，若是我說出自己師承懸鏡崖，你們便會相信嗎？”

晏樺仔細想了想，有些無奈，不由搖頭說道：“應該不會。”

天落冷冷言道：“所以，人們往往會對謊言更加感興趣。”

晏樺又問道：“那么，令尊究竟是何人？”

天落不屑地說道：“這個問題，我并不想回答。”

晏樺深嘆一聲，想了想再問道：“你奪得天石圣物，究竟意欲何為？”

“意欲不為。”

“什么？只是得到天石，卻不利用？難道成為眾矢之的也在所不惜？只為得到天石？”晏樺實在是難以相信天落之言。

天落淡然言道：“我想，這個問題我已經說清楚了。”

晏樺看著眼前這個初入坐忘境不足一日的少年，明明比自己低了兩個境界，卻有一身舍我其誰的氣勢。他實在是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懼之情，好像此少年就是妖王寒夜君再生一般，必定會再一次將天下攪得天翻地覆。若不是《啟雲錄》中“師從懸鏡崖”五個字，他恐怕已經不顧一切后果將其誅殺。然而嵐先生......嵐先生怎么可能看錯人？只是為何偏偏要選擇這個靈狐族的少年？靈狐......

晏樺突然憶起碎裂消失的靈狐，問道：“你的靈體為何與眾不同？遭遇殘魂矛為何立即變成虛幻之影？”

聽及此問，天落的眼中星光一凝，星輝乍現，他即刻閉上雙眼，平復心境，緩緩言道：“這個問題，你沒有必要知道。”

片刻后，天落睜開雙眼，復又平靜如水，看著沉思不語的晏樺，正顏說道：“我猜想到了明日清晨，圣都及寧漠郡的援兵便要匯集暮宗山，以圍剿妖族之名封山。對你們來說，《啟雲錄》橫空出世，恐怕來的太不是時候吧。尚有一夜，你回去仔細品一品，那數十個字的點評，你看到的什么？是否與大多數人一樣，眼中所見，濃縮起來只有兩個字：天石。如若心生殺人奪石之念，那么你們與奸邪之徒又有何區別？”

晏樺不由心內震撼無比，惶然無言，只好默默轉身離去。

眼見晏樺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一直站立身邊不言不語的齊予安突然拍了一下手，大笑著說道：“兄弟，你可真霸氣！”

天落盤膝坐下，輕笑言道：“你也別樂的太早，就算把懸鏡崖搬過來，也壓不住他們心中對天石的欲念。所以，過了明天再樂罷。”

齊予安在天落身旁坐下，頗為好奇地問道：“你怎么知道他會來？”

天落故作神秘地說道：“我喚他來的。”

“什么？”

“琴音達意。方才我試了試，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不會吧，你這是又什么妖術？”

“怎會是妖術！唉，與不通音律的人真難溝通。”

“嘿嘿......”齊予安嬉笑幾聲，心中仍是好奇，又問道：“你怎么知道，晏樺會是獨自一人過來？其他人呢？”

天落笑道：“那時被困寒蟬縷中，僅有他一人，眼中目標仍是陌青嘯。直至我破了他的玄甲陣，他才疑心我暗通妖族。那時，他心中并沒有如同其他人那樣，只是惦記著我手中的天石。”

“所以呢？”

“所以只有他會想知道真相。”

“那你為何不告訴他真相？”

“因為......”天落再次想起滿身裂紋的青竹玉章，淡然說道：“他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罷了，沒有必要。”

“嗯？”齊予安看到天落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打算，只好就此作罷。安靜不久，他又嘆息自言：“早知道如此，我就給我的銀斧起個名字了。”

“你不惦念著你家的神斧了么？”

“唉！你不是說神斧弄不出來了嗎？以前，我是絕對不會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如今，親自在天石中待過之后，就不得不信了。”

天落心念微動，說道：“以后有機會，我設法幫你把神斧拿出來。”

“真的？”齊予安一時間莫名的激動，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天落見齊予安興奮不已的模樣，忍俊不禁，搖頭說道：“還沒想好。”

齊予安頓時泄了氣，沮喪地說道：“那還是想個霸氣的名字靠譜一點......”

天落哈哈大笑一番，而后言道：“還是早點歇息罷。今夜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

臨近子夜，山間氣溫更寒，涼溪河畔的淺灘處已經凝結了一層薄冰，潺潺流水之聲，將空曠的山野襯顯得更為寧靜。

不知何故，熟睡之中的天落突然驚醒，睜開雙眼即發現靈狐蹲立于炭火旁，雙眼警示，看向緊鄰瑞龍石橋的山壁之巔。天落立即起身端坐，靈狐如一道銀光向山壁飛馳而去。呼吸之間，靈狐攀上百丈高山之巔，果見一名中年男子站立其處。

星光之下，山風拂過，將其衣袖掀起，只見其人左臂之下竟是一只橙黃的金屬利爪，寒光閃閃。

靈狐審視地看著此人，無聲問道：“你是誰？”

中年男子看著靈狐，不由得心緒萬千，碧綠的雙眸暗流涌動。

靈狐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雙眼星光一凝，又問道：“既然將我喚醒，為何沉默不言？”

“我是蕭月澤。”

靈狐頓時心中了然，冷冷地說道：“原來，陌青嘯是讓你來表示誠意的。”言罷便欲離去。

蕭月澤見靈狐想要離開，便低聲問道：“你母親，她可好？”

靈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蕭月澤碧綠如寒潭一般的雙眸，說道：“你認錯人了。”

蕭月澤輕輕笑了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姓沐。你母親是靈狐雙胞姐妹中的林素音。”

靈狐心中一怔，不由反問道：“既然如此，母上是否安好，與你何干？”

蕭月澤沒有理會靈狐的質問，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她怎會放任自己的孩子處于如此危境之中？還是說，她......”

靈狐冷冷地打斷，說道：“她很好。你既是妖族之人，便履行你該盡之責，不必掛念旁族之人。”

蕭月澤看著靈狐湛藍色的雙眸星輝閃耀，目光冷冽疏離，頗為傷感地嘆息言道：“你與她卻是一點都不像。”

端坐于炭火旁的天落，心念微動，靈識即至，直落蕭月澤識海極深之處，竟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氣息，忽見一物，雙眼碧綠，體態優雅，四足矯健，左前腿竟與方才所見左臂一樣，是一只橙黃的金屬利爪，熠熠閃耀。不過只是一瞬間，識海便翻覆起巨浪掩沒一切，將天落的靈識直驅而出。

蕭月澤面容色變，震驚地瞪著靈狐，低聲說道：“沒有想到，你的靈識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

天落亦是同樣吃驚不小，質問道：“你為何背叛族人去了云澤族？”

蕭月澤冷哼一聲，說道：“族人？云澤便是我的族人。”

天落沒有繼續執著此事，即刻便平復心境，問道：“你深夜至此，將我喚來，究竟所為何事？”

見天落片刻間便恢復冷漠疏離之態，蕭月澤暗暗吃驚，小小年齡竟有如此城府，不由得讓人折服。他小心地低聲說道：“我提醒你，一旦走入北冥之境，便無回頭之路。”

天落淡然而言：“只需往上向前，天無絕路，我何須回頭？倒是你，心生猶疑，兩相叛離，又是何意？”

“你......”蕭月澤沒有料到，此刻會被一個少年說破心底絕秘之事，不由攥緊左臂利爪，一道危險的氣息漸漸溢出。

天落見他氣息突變，冷笑言道：“可惜，妖族需要向我示好，你還不能殺我。如今，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不如你我且隱下這個秘密，待我將北冥之路征為坦途，你再想想自己是否可以回頭罷。”

天落言畢，收回靈識，靈狐亦一同消隱于夜色之中，只留蕭月澤一人在夜風之中暗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