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林內,天落眼見齊予安的身形消失,便將靈識落在始音石之上,剎那間便進入石洞之中,雙腳尚未踏穩天石內的地面,忽覺眼前一暗,一道殘影將胸腹貫穿,鮮血混著圣光向外溢出。天落心知不妙,即刻返身出了石洞,左手提牢木琴,右手握緊始音石,墜入澗底的驚濤駭浪之中。
此刻,祥龍澗底正是潮勢洶涌,從上游奔襲而至的浪潮直沖澗底石壁,濺至百丈之高,如同末世吞天之勢,發出天崩地裂的巨雷之聲。
天落自天澗半中數百丈高處落水,下墜之勢直沉距水面的百丈之底,心中暗叫糟糕,竟然忘了此時正值漲潮。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僅僅過去數個時辰,自己便再次回到這驚天潮勢之中。
墜至河床之底,流速略緩,天落將手中的始音石放入木琴的暗盒內,被水流沖至天澗盡頭之處,石壁擋住其身,石壁的底部似乎有著無數細小的通道,水流在此反轉徘徊,緩緩沿著通道流去。
天落斂息屏氣背靠石壁,靈識微動,探向通道之外,卻是另一個深淵,光滑的石壁垂直向下,仿佛直達地獄盡頭,數百丈之外的底部竟然是熾熱的熔焰,如同惡魔之眼,虎視眈眈地等待著,隨時準備吞噬任何一個不請自來的窺探者。他收回靈識再探向百丈之外的水面,卻見潮勢仍在加劇,未有兩三個時辰應是無法平息。
天落試圖將靈識探至更遠處,只因潮勢太過兇猛,卻發現竟然無法做到,甚至連這祥龍天澗都出不去。他從腰帶間取出青竹玉笛,沒料想殘魂之勢竟將其震裂,應是再也無法將其吹響。
深淵之底,水壓如山,胸腹傷口雖有圣光相護,潮水沖擊之下仍是血流不止。天落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幾息的時間,只知道既不能再次進入始音石之內任其隨波逐流,只恐落入那惡魔之眼,天石應該無恙,自己與齊予安卻是再也無法離開;又不能游至水面之上,與那驚濤駭浪之勢相搏。
無奈之下,天落背倚石壁于水底盤膝而坐,將木琴置于雙膝之上,靈識探入琴盒之中,看著懸浮其內的始音石,心中暗道:“世人皆言,若得雙石,便能改天換地,此時卻是已到窮圖末路之境,手擁兩枚天石卻仍是無計可施。”
天落看向始音石正面上的兩個符號,回想起《流冥志》中所述文字,對比之下,卻是“玄世”二字。另一面九個符號,依次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以及始九個字。正中符號微微閃亮,正是“始”字,此石便被稱為始音石。聯想到石洞內壁繪畫中,黑石旁的兩個符號,卻是“虛界”二字。他心中了然,原來雙石便是指的玄虛世界吧。
如今,縱使已經知曉了天石之名,然而如何脫困,天落仍是一籌莫展。他在心內想道:“齊予安見到自己驟然離去,再一次將他獨自留在石洞之內,恐怕要誤會自己相欺,定然是憤怒不已。”天落不由一笑:“若是能在天石之中保住他的性命,亦不枉然,只是不知他能否借星辰之輝破境,悟出走出黑石的方法來。”
天落暗自推算,自墜入澗底已有十余息時間,不知道此次齊予安會在多久之后走出石洞。
他看了看胸腹的傷口,百無聊賴之中,姑且撫琴療傷。
急流之中,琴音未阻,傷口漸漸止住氣血,只因斂息屏氣,氣息滯郁,胸腹巨痛仍是難以消除。忽而,天落靈識微動,探向琴盒之內,只見手執始音石的齊予安正茫然無措地環視四周。
天落以靈識輕聲喚道:“予安。”
聽到天落的聲音,齊予安不由得既喜又怒,恨恨然地說道:“你怎么一個人跑出去了?”
天落笑著回答道:“靈狐雖然已帶著始音石逃離,但是晏樺逼迫太甚,以神矛之勢碎了靈狐的身軀,我若是不及時出去,恐怕即刻便會魂飛魄散。”
聽罷,齊予安面容稍稍平和,再問道:“這又是何處?”
“木琴之內。”天落想了想,說道:“予安,殘魂之勢碎了靈狐,卻貫穿我的胸腹,圣光外溢,傷勢頗重。此刻,我正以琴音療傷,因不能停下曲意,故而無法將始音石從琴盒中取出,你且在石洞內待至百息之后再出來罷。”
齊予安聽言,暗自推算一番,說道:“百息之后,外面豈非已過去了三個時辰?”
“正是如此。”
齊予安百般不解,擔心地說道:“你需要如此之久的時間療傷嗎?是不是非常嚴重?不如我陪你一起療傷吧。”
天落猶豫了片刻,掩藏住心境,笑著說道:“若是無人相擾,再重的傷亦能療治,只是多費點時間罷了。你待在一旁甚是無聊,不如在始音石內調息片刻,不過百息時間便可出來,豈不更好。”
齊予安想想也對,便說道:“那便百息之后罷。”
天落眼看齊予安手握始音石,將意識落在符紋之上正欲離去,忍不住說道:“予安,謝謝你。”
“嗯?無端又謝我作甚?”
“謝謝你的信任。”
齊予安不以為然地說道:“兄弟之間,本應如此。你且安心療傷罷,你我一會見。”說完,身形消失,始音石靜靜地懸浮于木琴內空曠的天地間,隱隱發光。
天落逐將始音石從琴盒中取出,心中說道:“予安,百息之后潮勢已退,你定會安然脫險。此次辜負你的信任,對不起了。”
他將始音石放入腰帶間,再無他念,暗自回想:“先生曾說,此琴之音天下獨尊,既然已是非常此刻,不如試一試罷。”
默念之下,天落將星輝聚于手指之端,撥響琴弦,一曲《潛龍吟》在深淵中激蕩而起。曲意化身巨龍,扶搖直至百丈之外,躍出水面,與天崩之聲相抗,與巨浪之勢相敵。琴音之意在浪濤之中被潮勢瞬間吞噬,斷斷續續,巨龍也是搖搖欲墜。
天落在水底因氣息凝滯,又受潮勢反噬,曲意實在難以為繼。他停下雙手,將靈識再次探入琴盒之內,看向琴中的蒼穹,億萬星光閃耀,星輝散落其間,他不由感慨著,與星空對比之下,生命多么的微不足道,與自然相爭,實在是如同癡人說夢。
“天落,人與自然,并非是相爭,也不是簡單的利用,而是相諧相融。修行,正是將自己融入天地之間,因勢利導為我所用......”倏然,幼時修行之初,先生之言在天落的靈海之中響起,將他驚醒,確如其言,此刻為何一定要與巨浪相爭?
天落收回靈識,再聚星輝于指端,輕撫琴弦,曲意之下,巨龍重生,于水底盤旋,順水流之勢而游弋。水底速緩勢微,巨龍身軀擺動自如,與水流共同進退。
而后,逐漸盤旋向上,水流之勢漸甚,巨龍融入其勢,并將其勢囤積于身體之中。巨龍漸漸盤旋至水面,已能在巨浪之中游弋自如。雷鳴之聲在巨龍體內穿行,如疾風穿過,僅僅留下回響,卻再也無法撼動巨龍分毫。
天落任身體在水中浮起,立于巨龍之首,靈識落于巨龍的雙眼,巨龍便有了一對藍光閃耀的雙眸。已囤積百丈潮水之勢的游龍,在水面盤旋,越來越快,從上游奔襲而來的河水在天澗盡頭碰壁之后,被游龍盤旋之勢帶動,掀起浪潮沿著石壁向上。浪潮融入游龍體內,化身水龍向上奮力飛升。
源源不絕的潮水進入祥龍天澗,義無反顧地追隨游龍而上,琴意蘊含龍鳴之聲,充盈著整個天澗,龍行之勢直指天際,穿越千丈之距,如同潛龍出海一般,竟然躍出深淵,沖出祥龍天澗。
天落隨著游龍一同躍出天澗,落在斷橋的一端,停下琴聲,只聽龍吟回響,但看巨浪奔騰,不由得心潮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