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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魘影現殘月

知秋接過殘魂矛,看了看劇烈震動的石屋,轟鳴之聲不絕于耳,好像催魂索魄一般。他只好緊隨天落身后,踏上石屋之外又一條陌生的石路。

面對漫天的劍意,熟悉的氣息卻又陌生的招式,還有伺機爆發的妖毒,他的心中生出一絲怯意,只覺得心口堵得難受,勉強召出炙焰,黯然言道:“你怎知月影先生身在何處?這一個時辰,我們又能做什么,無非是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重新來過,與劍意妖毒作徒勞的抗爭罷了。”

“不是徒勞。”天落停下腳步,一面仔細地挑開每一道劍意,一面認真地說道:“月影先生與你我一樣,并非不死之身。再則,與劍意相抗也不是沒有益處。能得到與御劍大師如此對陣的機會,也是世人不敢奢求的。”

知秋不由自嘲笑道:“豈只是不敢奢求,恐怕世間之人連想都不敢想。孤月劍影如同皎月,飄逸駿凜,清洌自潔,哪似這般蠻橫狂暴。”

“所以,見到月影先生,你要有所準備。”

“準備什么?”知秋想了想,又問道:“見到他之后,我們就可以找到生門一同出去了吧?如果有月影先生在,對付這些劍意,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忽然之間,知秋生出一種感覺,一個說不清的難題,一個道不明癥結:“為何月影先生會在這些石路上留下如此稠密狂暴的劍意?石路之上,除了這些連我們都可以輕易對付的熔漿,又沒有強敵,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在對抗什么?”

天落卻沒有回答,只是提醒他小心應對,再無多言。不出意外的,在艱難行進了一刻鐘后,二人的心神再難支撐,當知秋又一次浸染妖毒時,被天落當即了斷他的生機,回到最初的巖石之上。

“第五次了。”走上熟悉的石路,面對熟悉的場景,知秋有些煩厭。一面以殘魂矛抵擋飛劍,一面看著身前的背影,只見靈狐立于肩頭全神貫注,不見分毫旁顧,心中不由得又有些許不忍,于是忍下心煩意亂,故作輕松地說道:“按照現在的速度,這一次應該可以行至石路的盡頭了吧。你猜那里會是什么?”

“石屋。”

“然后呢?石屋須臾之間便會坍塌,豈非死路一條?”知秋掩飾不住的沮喪溢于言表,手中稍稍松懈,險些被一道劍意擊中。飛劍與他擦身而過,幾乎已經感受到妖毒的雀躍張狂,驚得他瞬間清醒過來。

恰巧,聽到天落在前面冷冰冰地說道:“是不是死路,總要親眼看過才能確定。所以,你還是小心一些為妙,不要浪費這一個時辰。”

知秋不再言語,心中卻暗暗揣摩:自第一次踏上石路到現在,已經過去接近兩個時辰,似這般三番幾次,心神早該消耗殆盡。奇怪的是,雖有疲憊之感,氣血卻仍然充沛,這又是何故?難道身處天石之中,人的體力用之不竭嗎?

“并非用之不竭。”天落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句來,“也并非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嗯?什么意思?”知秋心內將時間仔細推算了一遍,“沒算錯啊,為何不是將近兩個時辰?”

“其一,每次回到巖石之上,你我都恢復到第一次踏上石路之前的狀態,沒有受傷,沒有消耗,連神器都自動回到長笛之中。除了增添了些許記憶,什么都沒有改變。其二,兩次到石屋,相隔一個時辰,而這一個時辰,或許便是你我在此處真正待過的時間。”

知秋表示,其一很易接受,這其二嘛......“算了,這個時間多少也不重要。值得慶幸的是,幸好沒有消耗。否則像這樣折騰,加上不吃不喝,沒有力竭而亡,也要活活餓死。”

這一次,僅僅用去兩刻鐘,二人就已經來到距離石路盡頭不足百丈之處。最后這一段從未走過的石路,他們更為小心謹慎,又用去一柱香的時間,終于見到料想之中的石屋。

石屋的大小模樣與先前見過的兩個并無分差,二人由石路經過一扇石門走入屋內,甫一站定,身后石門旋即關閉,一個符紋由石門中央浮現,逐漸亮起赤色光芒。不過須臾之間,門框消隱,與石屋渾然成為一體,不見分毫縫隙。

與此同時,正對的一面石墻上赫然顯現出一道門來,石門緩緩開啟,門外依舊是一條石路,橫跨于蒸騰的熔漿之上,狂暴的劍意漫天飛舞。

二人站立片刻時間,石屋便開始微微顫抖,轟鳴之聲隨之而來,好似還隱隱地發出一聲嘲笑。

“這......”知秋看了看天落,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屋外的石路,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便頹然自言:“終于艱難地將這條石路行過一遍,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如此周而復始,不知意義何在?月影先生在此六年尚且無法脫困,你我又能如何呢?”

天落卻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并非是月影先生。既然我已經得到第一枚天石,也會得到這第二枚。此刻我站在這里,便是意義。”言罷,便走出石屋,義無反顧地踏上亂劍紛飛的石路。

這一次,知秋只是心灰意冷,心神也跟著有些渙散,未行多時,便被飛劍擊中,當妖毒侵染之時,天落暗暗嘆息一聲,仍是向他擲出長笛直沒心口。

在知秋認為脫困之路渺茫無望的時候,卻出現了意外。當他們回到巖石之上,再次探向已經走過五次的石路,已然不見狂暴的劍意與妖毒,漫天橫行的是更為熟悉的氣息,熟悉得讓人不敢置信——滅靈戟雙魂切割空間的銳利刃鋒,鬼泣斧斬出的天罡之氣,長笛傾瀉的磅礴星輝,以及殘魂矛劃出的赤龍炙焰。

“怎么會是這樣?!”知秋站在石路前,以神識探過,萬分詫異,“不見一招一式的劍意,只剩下我們行走時留下的痕跡。是不是我們再次行走,便不會有所阻擋了?”

天落以靈識探向石路,二人所留氣息雖然比不上月影的劍意,仍然霸道凌厲,靈識艱難探過百丈之距,依然無法散得更遠。于是,他略略搖頭,說道:“恐怕,在這條石路之上,你我要面對的,是自己。不過,至少沒有妖毒。”他又將靈識放至星空,推算了一下,說道:“先去這條路上,待三刻鐘之后,去見月影先生罷。”

言罷,他將長笛交給靈體,讓其躍上石路,輕易地挑開戟鋒、斧刃、炙焰與天罡之氣,自己跟在靈體的后面,小心避開飛濺的熔漿,難得地松懈了一分。

知秋緊隨其后,聚起炙焰,將飛濺的熔漿一一擊飛,心中一掃方才的陰霾,略略輕松地說道:“如果每條石路上應對的皆是自己,那就好辦了,至少不必懼怕虎視眈眈的妖毒。只是,為何這條石路會發生改變?”

“流光會留下記憶。大概是因為,誰征服了這一條石路,便留下誰的印跡吧。”

知秋想了想,忽然醒悟,“這么說來,在月影先生來到這里之前,石路之上僅有熔漿飛濺。當他行過一遍,石路上便留下了他應對熔漿的劍意。那么,他當再次行走于這條石路的時候,要面對的除了熔漿,還有自己的劍意。所以......”

知秋不由愣了一愣,接著喃喃言道:“他在此處六年,于這石路之上行走何止千萬遍。要面對的劍意,豈非是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狂暴?”他沒有說出來的是,如此千萬遍地面對之后,仍然求死不能,求生無門,生生死死循環不息,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眼見時間流逝,知秋既是十分迫切地想要見到月影,又是惶恐不安,這個在十八年前將自己親手送到烈焰莊的人,如今究竟會是什么模樣?經此六年的煉獄,深受世人景仰的御劍大師,還是如同淬刃崖上高懸的畫像上那般出塵謫仙嗎?

他按捺住心中的胡思亂想,問道:“天落,你打算如何見到月影先生?前方并無任何人的氣息,他明顯不在這條石路之上。”

天落只是將靈識放至遙遠的天際,仔細地看向北斗七星,辨認那些極其細微的移動。直至某一刻,他忽然轉回身來,說道:“既是死地,便在‘來世’相見。”話音未落,他召回長笛,引出一道星輝,飛速擲向知秋直沒心口——身死便是“來世”。

又一次從森冷的死寂之地回到熾熱的光明之中,知秋立即感覺到,身前咫尺之處,有一道不同尋常的氣息。他睜眼細看,赤色光芒之間,果然站立一人。

一襲素色錦衫沾染著斑駁的血跡與泥塵,烏黑的長發在身后飛揚,熟悉的面容清逸俊朗,看起來頗為年輕,竟似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模樣。緊蹙的劍眉縈繞著狂亂與迷惑,雙眉之下,一雙眼睛......只是這一雙眼睛,幽黑的雙眸邊緣,圍繞著一圈讓人驚心的血色,空洞失神地瞪著前方,眼角緩緩溢出黑色的血液,滑過蒼白的臉頰,一層黑霧若即若離地透過衣衫飄散繚繞。

僅此愣神一瞬息,知秋心中忽然涌出萬般思緒,大聲喚道:“月影先生,我是知秋,十八年前,正是你把我送到烈焰莊的,還記得嗎?”

話音即落,月影身軀微微一震,空洞的雙眸死死地瞪著知秋,各種復雜的情緒在臉上飛快閃過。

未等知秋再次開口,越來越濃密的黑氣在月影周身纏繞,雙眸之中已是赤紅一片。最終,陰鷙癲狂停留在青白的面容之上,手中劍意即現,劍氣凌然,當空劃出一彎殘月,赤光如血,勢如山崩,腳下的巖石已是經受不起,提前開始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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