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松客棧,路邊。
云風隱悄然潛入夜色之中,再次來到這棵大約十丈高的松樹之上,借著濃密的枝葉掩藏身形,俯視著小路對面的臨松客棧,卻見一個暗影迅敏地由院內縱身離去,瞬間便消隱無蹤。
再看向院落中央,那銀發少年側臥在地,雙眼緊閉,氣若游絲。齊予安半跪一旁,左手將銀斧支在地上,氣息紊亂,面色蒼白,滿臉怒容,雙眼緊緊盯著那道暗影消失的方向。
云風隱心中覺得意外,暗暗想著:“我在這客棧外守了兩日,卻是毫無異狀。適才,不過離開片刻時間,竟然另有其人欲行殺戮。眼看那小子似是受傷不輕,不如趁其不備,結果了這個銀發少年,以免誤了王爺之托。”
云風隱心念稍動,輕抬右手,伸出兩指,一股凌厲的氣息在指尖聚集。恰此時,一只夜鴉撲扇著雙翅從她面前掠過,啞叫一聲,引得齊予安突然偏過頭來,目光看向云風隱站立之處,面帶凝色,借銀斧之力支身而起,若有所思地站立于院中。
云風隱急忙止住指尖游動的氣息,擔憂著他會再次不顧性命相擋,猶豫之下,便斂去指尖氣息,心想:“瞧你這小子是鐵了心護定那少年了,不如先回復王爺之后再作打算。”她復又仔細看了看齊予安的面容,只見他嘴角邊的血跡尚在,心中不由暗罵:“也不知曉自己有幾分斤兩,便隨意插手街頭閑事,實在是活該。若不是我手下留情......”她暗笑著微微搖頭,斜靠于枝干上,想起方才離去之人,猜度其人來歷,始終不明所以。“依眼下情形看來,還得盯牢此處,以防那人去而復回,切不可讓那少年被旁人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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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那一聲鴉鳴,齊予安心中更為凝重。常言道:“寒鴉夜鳴,難見天明。”難道說,自己還是沒能護住天棄的性命嗎?齊予安不禁懊悔不已,只怪自己輕易地就追出了客棧,不料對方行事周詳,居然留著后手,教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慶幸的是,那人未及擄人而去,見到自己及時趕回便匆匆遁去。
齊予安回想起方才的刀光血海,心有余悸,暗嘆不如。復又恨恨地想著:“這飛刀門還真是膽敢與齊王府對著干嗎?雖然識得這飛刀門的獨門刀海之技,卻又不知那人是門中的什么人物?修為遠遠超過霜斷,若非其手中留力,只怕此刻院中躺著的便是兩具橫尸。“
他胡亂琢磨一番,待氣息稍穩,便將天落背負于肩頭,送至房內臥榻之上躺下,關上房門,靜坐一旁,卻是無計可施。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予安忽而聽見一絲微弱的聲響,驚喜地湊近天落,卻聽到他閉著雙眼輕聲說道:“扶我起來......”
齊予安即喜又憂,皺著眉頭說道:“起來作甚?老實躺著!”
天落深喘一口氣,艱難地說了一個字:“琴......”
齊予安回頭看了看,只見木琴完好無損地靜置于桌上,便說道:“你都要死了,還惦記著那把破琴,你當它是傳世之寶嗎?”剛說完,就突然醒悟過來,他莫不是要以琴音療傷?齊予安一步沖到桌邊,抓起木琴坐回榻畔,將琴放于膝上,小心地扶起天落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戲謔地說道:“今天,暫借本公子之肩予你療傷一用罷!”
天落聽聞此言不禁微微一笑,勉強睜開雙眼,抬起雙手,輕撫琴弦。然而,指尖卻是毫無氣力,琴音澀阻,彈撥數下,便無以為繼,只好停下喘息不止。
齊予安見他這般模樣,心內頗為無奈:此刻能療其傷者,偏偏是傷重之人。
天落靠在齊予安的肩頭,心中記起那日粗略看過一遍的曲譜,尚有一段批注未及細看,不知寫的是什么內容。于是,他艱難地對齊予安說道:“譜......”
“啊?什么譜?在何處?”
天落將目光移至胸襟處,齊予安伸手一探,果然摸到一本書冊,便取出來遞給天落。
天落翻至曲譜最后,只見一段工整的小字書寫道:“若施琴者性命垂危,此譜如何見效?我思之,若有修習天罡之氣者為其度氣續命,或可行之。然而,以氣換命,何其罕乎?姑且妄而言之。悅”
天落看畢,無奈地想道:“且不說天罡之氣,并非修行者人人皆會修習,度氣續命乃是舍己為他人作嫁衣的行為,若非是至親,一般的人怎會情愿舍了自己的修為,甚至有損陽壽?于是,他合上書冊閉上雙眼,極力回想往時在懸鏡閣內讀過的書卷,祈望有所啟發。
齊予安在一旁也看了這段文字,忍不住開心地說道:“你說巧是不巧,我齊氏的家傳修為,便是引北斗星輝修習,豈非正是天罡之氣!”
天落聽其言心內一驚:原來他真是戰神齊煥濯的后人!他抬眼看向齊予安,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可。”
齊予安起身扶著天落的肩頭,看著他的雙眼,認真地說道:“可與不可,尚且由不得你說。在這世間,你乃是我舍命救下的第一人,我可不能讓你就這么完蛋了。我這就于你身后為你度氣,你自以琴音療傷。我倒要看看,這個名謂‘悅’的人,究竟是不是妄言。”
齊予安不由分說,于天落身后盤膝而坐,左手扶住其肩頭,右掌輕觸其背,雙眼虛閉,凈心凝識。片刻之間,思緒飄至天際,遙看幽冷夜幕之下,北斗星眾散發著璀璨的生命之光,倍感親切。心念所至,那片星輝像絲帶一般飄落,印在齊予安的掌心,一股溫暖而又霸道的氣息注入天落的心脈之間。
天落不敢辜負了這道氣息,立即抬手撫弦,初時琴音艱難澀阻,數息之后,便漸漸平穩如流......
隱身于松枝的云風隱,感知到那房中的星輝流逝,吃驚不小,在心里面罵道:“這小子救人是不要自己的命了么?這個少年本是王爺要殺的人,你卻要拿命去換,不過是街頭偶遇之人罷了,何致你如此真心對待?難道是這些年來,王爺放縱你在外面瘋玩,腦子都玩傻掉了么?”
一念至此,便欲前去制止,忽而又想到,度氣之人的心神極為投入,貿然擾之唯恐亂其心智,若是入了魔心,怕是要危及性命。云風隱只好暫且忍住,任那琴音于院落內回響,靜靜感知星輝不斷地流逝,暗暗祈禱一切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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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松別苑,書房內。
則寧遠遠地站在書房一角,悄悄地看著滿地遍撒的黑白棋子,以及已摔成粉碎的玉石棋盤,不敢抬頭亦不敢吱聲。
霜斷站在桌旁怒氣沖沖,一拳砸在墻上,墻面漱漱地落下一片碎石,他恨恨地說道:“齊予安不是被人引走了嗎?為何片刻之間又返回去了?難道是他們齊王府的人串通好了的?”
站在一旁的晏楓搖了搖頭,說道:“素聞齊王家的這個混世小子行事向來隨心所欲,魯莽沖動,不計后果。怎知今晚他突然機靈謹慎起來了。此次一番作為讓飛刀門不慎露了行跡,又累及那小子受了傷,恐怕齊王會算計到晏府。世子此刻切勿自行亂了方寸。”
霜斷忿然言道:“若不是他自己多管閑事,又怎會受傷!我不過是秉公行事,想查明那流浪兒的身份罷了,卻累及了晏府及飛刀門,如今卻該如何是好?”
晏楓思忖片刻之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則寧,則寧即刻意會,悄悄退出門外,輕輕關上房門遠離而去。
晏楓轉過身沏上茶,斟滿一杯遞給霜斷,說道:“世子且安坐。如今,齊王府的殺手還在那客棧外守著,雖然未有行動,卻也不知她究竟是何主意。老仆思之前后,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