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棲夕閣至烈焰莊數千丈之距,往日烈如秋若是急行,也不過百十息即可抵達。此時乘著流云,數息間便降落在秋楓院中。如水的月光傾瀉于滿院的紅楓之上,仿佛星辰落入了赤焰之海,夜風撫過,波濤起伏,盡現盎然生機。流云在凈爽的秋楓院內怡然自得地踱步,片刻之后,尋到一處滿意的樹椏,便優雅地躍上枝干輕梳翅羽。
烈如秋走出秋楓院,徑直來到正院門外,輕推虛掩的玄色木門,踏上紅柳間的青石小路。透過紅柳,望見正堂內燈明窗亮,靜謐安寧。他未作多想,穿過紅柳林,躍上正堂外的檐廊,一面輕叩木門,一面說道:“先生,我是如秋。”
開啟木門的卻是烈玉辰,面帶燦爛的笑容,脆生生地說道:“小師叔,你怎么回來了?方才,祖師先生與清先生正談到你呢!”
烈如秋見正堂之中,先生與師兄正在茶案旁專心對弈,便拉著烈玉辰站到門邊,低聲問道:“玉辰,快告訴我,先生和師兄說我什么了?”
烈玉辰嘻嘻一笑,附在烈如秋耳邊悄聲答道:“祖師先生說,明日就是中秋節,如若你回到烈焰莊,要清先生考考你這段時間有沒有荒廢修行。還有......”烈玉辰故意一頓,不再出聲。
“還有什么?快說,不然我現在就來考考你是否有偷懶!”
烈玉辰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哼!你也就能兇這兩天了。”
烈如秋一聽,心中暗想:“先生如何知道我要離開烈焰莊?”
烈玉辰見烈如秋沉默不言,便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祖師先生說,天君馬上就要離開憩霞鎮了,小師叔便應回來安心修行。祖師先生還說,要送你去飛霞峰閉關,什么時候聚星成陣了,再讓你回來......”
烈如秋尚未聽完,心中不由一樂,笑著說:“就這事啊!先生怎會知道天君要離開了?”
烈玉辰神秘兮兮地說道:“那次祖師先生去棲夕閣時,天君說他中秋之后便會離開憩霞鎮,在此之前令小師叔留在身邊,助他處理雜事。卻是沒有想到,你今晚便回莊了。”
烈如秋未曾料到,天落竟然早已定好行程。只是,此番回到烈焰莊本是辭行,先生卻預備將自己送往飛霞峰。他想到此處,不由皺起眉頭,看著烈子星的側影,不知等會該如何開口。
烈如秋不再理會烈玉辰,走到茶案旁,拾起赤玉茶壺為二人斟滿,便靜靜地端坐一旁。,心中暗自琢磨:“先生尚未得知我已然聚星成陣,若是見我修為已至無念境,會不會心中高興便放我離開烈焰莊呢?如若仍是不同意,又該當如何?方才已經對天落應諾,卻沒預想到,先生會有不同意我離去的可能。唉......”
在烈如秋七思八想中,轉眼過去一個時辰,烈如清眼見四面楚歌,難解困局,無奈投子認輸。只聽烈子星微笑言道:“不錯,大有長進。只是眼界尚缺,需知你若是步步為營,卻往往步步受限。”
烈如清拱手言道:“多謝先生指教。”
烈如秋連忙起身行禮,口中言道:“如秋見過先生,如清師兄。”
烈子星點點頭,示意烈如秋坐下。
烈如清從矮榻上站起,笑道:“如秋,多日不見,你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你與先生好好聊聊罷。”言罷,便與烈玉辰一同告辭離開。
烈如秋一面為烈子星斟茶,一面笑著說道:“先生,今晚見到如秋回來,是不是頗為意外?不如,讓如秋也陪您對弈一局罷。”
烈子星拾起茶盞淺飲慢啜,悠然言道:“不急。我且問你,你與天君是如何相識的?”
烈如秋一怔,見烈子星正端詳著自己,雙目如炬,只好答道:“我與天......天君是在曦和山偶然遇到。那時,我并不知曉他是天君......”
“是在隱烏道內遇到的吧?”
“啊?嗯......確是在隱烏道......”
“我觀天君本是修習寒息,竟然不懼炙焰,能夠進入隱烏道內,實屬異事。”
聽到自己的先生竟然同旁人一樣誤會天落,烈如秋亦不敢多言,拿起茶盞只顧飲茶。見烈如秋一反常態的少言寡語,烈子星便不再細問,改換話題說道:“小秋,你在天君的身邊多日,可有收獲?”
烈如秋一聽這個話題,立即興致勃勃地說道:“太有收獲了!先生,您請看......”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右掌,心念之下,炙焰于掌中升騰,瞬間化作一條小巧的赤光火龍于掌心盤旋,璀璨的星辰之光于火龍周身閃亮,雙眼之中月華流淌,光彩四溢。
見此炙焰星陣,烈子星心中卻是既驚又憂,不禁感慨言道:“小秋,這確是出乎為師的意料。”
烈如秋將炙焰收起,興奮地說道:“先生,這下不用將我關在飛霞峰了吧。”
烈子星看了看烈如秋,猶豫片刻后,緩緩說道:“小秋,為師亦不瞞你。在棲夕閣謹見天君,他談及你的身世,讓我心中頗為不安。十八年前,確是月影將你送至烈焰莊交予我的手中。那時,他雖未明言,我亦感知到其中必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如今,你已在烈焰莊內平和安寧地生活了十八年,而月影已然作古多年,我并不愿看到你因為探尋身世之謎而親涉險境。那日,天君與我約定,若是你能聚星成陣晉升無念境界,便放你離開烈焰莊,隨他一同游歷天下。原本依我所料,你距離聚星尚有年月,未曾想......”說到此處,烈子星停下言語看著烈如秋,暗嘆一聲,微微搖頭言道:“此少年天君,有著與其年齡極不相合的閱歷與智謀,事事先機在握,令人嘆服。”
烈如秋沒有想到,天落竟然在二十天前就已經做好了安排。烈子星見烈如秋低頭不語,便問道:“小秋,你此番回莊,是打算向為師辭行的吧?”
烈如秋抬頭看著先生,心中不免暗暗傷感,點頭答道:“回先生,如秋確是此意。”
烈子星亦不再多問,笑著說道:“來,陪為師對弈一局罷。”
于二人對弈之時,轉眼便過了子時,卻聽院外一聲鶴唳,一只白鶴口銜錦盒俯沖而下,徑直落在正堂外的檐廊之下。見此動靜,烈如秋躍身而起,來到門外,看到白鶴將錦盒輕置于地面,便展翅飛離。他拾起錦盒,見盒上赤色密蠟封口印著“御心”二字,便說道:“先生,這便是御心族發榜公示的名錄吧。”說著,他將錦盒遞給烈子星。
烈子星卻未接過,說道:“你且揭開,念與我知。”
烈如秋依言,將兩卷白絹取出,一面將名錄一一念過,一面暗自驚嘆:“未曾料到,臨霄錄無相境前十當中,飛刀門竟占有四席,其中雨怒甚至高踞頭名。名錄之中未見公子悅的名號,想必亦是近日晉升了境界。御心族的二位公子列名二、三也不意外。排名第四的靈鳶族鳳羽辰,為何師承御風堂?大概是靈族幸存的后人,被御風堂收留后作了門內弟子吧。年僅11歲的陌青嘯居然能排在第七位......”當念至第九位時,烈如秋不禁震驚得停頓下來,看向烈子星驚訝地說道:“落木族,陌青鳴,11歲,竟然師承......御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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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月明如玉鏡,月華似流水,懸鏡崖沐浴在月光之下,更添一分圣潔。
觀星臺石屋之內,沉香繚繞,茶香暗襲。嵐先生斜靠在茶案旁,微睜雙眼,靜看門外月色。忽見銀光劃過,靈狐悄然躍至石屋之外,只見它緩緩踱步,瞬息之間竟然變幻身形,待走到屋內,已是銀光熠熠的翩然少年,慵懶的銀色長發隨意系著發帶,發絲隨夜風飄逸,素色帛錦長衫輕揚,湛藍清澈的雙眸似有萬千星辰,淡然安寧的面容一如往昔。
他恭謹地向嵐先生揖禮,無聲而言:“天落見過先生。”
嵐先生心中欣喜,微笑著說道:“天落,未曾想到,不過十數日,你已能變幻靈體。來,坐下罷。”
天落于茶案旁端坐,伸手端起青玉茶壺,為嵐先生斟滿清茶,虛實之間,只見雙手凈白修長,銀光閃耀,毫無半分傷痕。
嵐先生端起茶盞,看著天落,隨意地說道:“看來,在憩霞莊諸事頗順。”
天落平靜而言:“先生,能得御心與天魄二族盡心盡責,亦在預算之中。明日,我便離開憩霞莊,盡快找到下一枚天石。”
嵐先生饒有興致地問道:“八個天石,你打算先找哪一個?”
天落答道:“先從未知的開始。距離最近的,應該與月影先生有關。如若順利,亦能將其解救。”
“冥海四島,你作如何打算?”
“穿越魔海,必須修習北冥心法。據我所知,公孫雴云的手抄心法,并非正宗,依然沾染邪魔之念,故而無法抵御魔息。所幸,懸鏡閣收藏了此心法的全卷。”
嵐先生聽天落如此打算,沉思數息后,鄭重地說道:“你身上寒毒頗重,修習心法如臨深淵,稍有不慎,便會毒入魂靈。”
天落點點頭,仍是從容不迫,“天落明白。去往冥海四島并非急迫,而且,倘若寒夜君從魔海穿越而至,天落或許就不用去了。”
師徒二人暢聊直至深夜,天落起身向嵐先生行禮告辭,離開觀星臺,瞬間來到斷崖止步亭下,緩步踱至崖邊,負手而立,默默眺望遠處的青山綠水,任山風徐徐撫過。醇凈明亮的月華聚集于天落周身,銀光閃耀,將清冷的斷崖映照得恰如白晝。剎那間,赤光劃過,只聽一聲嘶鳴,折翼滿懷欣喜地落在崖邊,親昵地倚著天落。
天落無聲言道:“折翼,這便是星空照耀之下的萬里山河,我會將其好生照料,不至出現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