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并不回答李天寶的問題，而是反問一句：“明公知道我的祖先嗎？”

李天寶早就習慣了，這么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也不追問，順著郭威道：“還真不知道！”

“我郭姓中，頭一位大放異彩的人物，就是戰(zhàn)國時燕國人郭隗。”

“你的祖先也叫郭威？”

“是郭隗，不是郭威，音同聲調不同。”郭威又念了幾遍，李天寶終于明白。

郭威繼續(xù)道：“當初燕王想求賢，郭隗就給燕王講了一個故事。”

嚯，聽石串講故事講的夠多的了，第一次聽到故事中的人自己也講故事。李天寶也來了興趣，道：“什么故事？”

“從前，有個玩馬的國君，想用千金重價征求千里馬。過了三年，仍無一點收獲。這時，宮里一個職位低下的小侍臣，毛遂自薦去找馬。

不到三個月，這人果然找到了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馬，可是當他要買馬時，這匹千里馬卻死了。他思慮了一會兒，仍然花費500金，將死馬的尸骨買了回來。他帶著千里馬的尸骨回宮向國君復命時，國君見是馬的尸骨，非常生氣，怒斥道，‘我要的是活馬，你買這死馬回來有什么用？不是白費了500金嗎！’

侍臣解釋道，‘請國君息怒，金不是白費的。一匹死馬您都愿意昂價買了，這消息傳開，人們都會相信您是真心實意喜愛良馬的國君，而且識貨，說話算話。這樣，一定有人自己上門獻馬。’

后來，國君果真得到了三匹別人主動獻來的千里馬。”

李天寶聽得津津有味，也不說話。

郭威繼續(xù)道：“郭隗講完這個故事，又勸燕王求賢不如從郭隗開始，那樣自然有更厲害的人爭相投靠。于是燕王為郭隗筑臺而師侍之，果然有不少能人來投靠。”

李天寶見郭威不講了，開口道：“石串不要打啞謎了，講這個故事中的故事，目的是什么呢？”

郭威嘆一口氣，道：“明公不覺得，這個梁仲寧可以當一當這個馬骨嗎？”

“石串的意思是，讓我也招募賢才，然后善待這個梁仲寧，賢才們看見連梁仲寧這種無才無德之人都被重用，肯定蜂擁而至，是不是？”不等郭威回答，李天寶脖子一擰，道：“可是梁仲寧這種負義小人，有一個都嫌多，我怎么可能再去招攬，我看這個馬骨，沒有什么必要。”

“梁仲寧身上的可用之處，并不是他的人品才學，而是他的身份啊！”

李天寶疑惑道：“梁仲寧有什么身份，他不過是一個賊人，而且是手刃‘親哥哥’的負義賊人。”

郭威道：“明公難道不知道嗎，黃巾大部雖平，余孽還遍布四海，加之各種新的叛亂層出不窮，這賊人哪是輕易剿的干凈的？我看明公以后出力的機會還有的是，現(xiàn)在如果能善待梁仲寧這個馬骨，以后再去平叛，誰知道會不會有張仲寧，王仲寧出現(xiàn)呢？”

李天寶思忖良久，道：“石串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一想到這個馬骨的所作所為，就渾身都不舒服，這種人如果都能得到善待，世道還有公平可言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明公現(xiàn)在身為一郡之長官，眼中的公平，或許跟普通凡人的公平，可以有些許不同呢？”

“百姓眼中的公平，跟郡將的眼中的公平有什么不同，如果郡將的公平百姓不認同，還是真的公平嗎？”

說的——好有哲理啊！

郭威頗有些意外，從善如流的李天寶，突然反駁了起來，一番說詞有理有節(jié)，郭威感覺自己又走到了被說服的邊緣。

要掙扎一下啊！

郭威拱手道：“百姓的公平跟明公的公平，目標肯定是相同的，但是表現(xiàn)的方式肯定是不一樣的。百姓要看到立即的公平，才認為是真的公平；明公的公平卻可以長遠些。現(xiàn)在看似不公平，以后未必不公平；現(xiàn)在看似公平，以后也未必會一直公平。”

郭威一番話下來，比繞口令還繞口令，至少聽起來比李天寶說的更有哲理。

沒想到李天寶沒有被繞暈，而是皺起了眉頭，思索良久，開口道：“能說的詳細點嗎？”

“大漢的很多百姓，比誰都吃苦耐勞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比誰都安穩(wěn)順從，卻上無片瓦遮頭，下無立錐之地，這樣公平嗎？

今天明公消滅了新甫山賊，還贏縣及周遭地區(qū)一片安寧，現(xiàn)在善待梁仲寧，看似不公平，然而明天解救其他地方的百姓于水火的時候，因為今天看似不公平的舉動，而加快了破賊進程，使百姓早一天暢享安寧，真的不公平嗎？”

李天寶又思忖良久，抬頭道：“那梁仲寧，我多給他些金玉寶珠便是，準其在東平國境內安穩(wěn)生活，怎么樣？”

郭威還想再勸，看著李天寶眼神，決定算了，拱手道：“這樣也好。”

李天寶松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郭威勸他給梁仲寧封個什么官身之類的，那樣真是做不到啊！

“石串，最近黑山賊頻繁入寇東郡，東郡上下苦不堪言，我東平國就在左近，難免有一天也被騷擾，我想把賊人中的青壯直接編入軍隊，以擴大力量，你怎么看？”

李天寶這番話說出來，明顯思慮已久。

郭威道：“主公記得朱儁朱將軍說的話嗎？”

“什么話？”

“這批賊人，盤踞新甫山，為禍日久，不知造下了多少孽，這些人如果沒有懲罰，何以勸善？”

“那石串是想怎么樣呢？”

“賊人中老弱婦孺，多是被裹挾的，也沒造什么孽，可以參照粥店的辦法，先賑濟，再逐漸讓他們自給自足；至于賊人中的精壯數(shù)千，可以讓這些人勞改。”

“勞改？”

郭威微微一笑，道：“沒錯，就是勞動改造。咱們東平國的作坊招的勞力，都是給例錢的，而且很是不低，每月例錢開支驚人。但是這數(shù)千精壯，卻不用給錢，咱們對他們進行強制勞動改造，東平縣東北的白山，有一處鐵礦，礦質優(yōu)，礦層淺，正好成立一個開礦作坊，工人就是這些犯了罪的精壯，派專人看管，白天采礦，晚上蹲監(jiān)。現(xiàn)在東平縣監(jiān)獄人滿為患，這三百人，我看也可以一起勞改嘛。”

李天寶笑道：“我看這樣挺好。”

“不過，”想了一下，李天寶又道：“這樣一來，還得派不少人維持秩序吧，我想擴兵不成，反而要減員了。”

郭威笑道：“明公何其糊涂也！”

“這話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