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璋站在劉家廟車站的一處高臺上,望著遠處陷入一片火海中的漢口老城,命令雖然是他自己下的,但此時臉上神情卻似有不豫。
他身邊的一位幕僚看了一下他的臉色,輕聲說道:
“將軍此舉,雖有功于朝廷,有功于袁公,但大損將軍您自身的聲名,以后再想總督兩湖,卻是基本無望了。”
馮國璋長嘆了一聲,他又豈會不知下了這個火燒漢口的命令之后,自己在武漢乃至整個湖北都算是聲名狼藉了?
只是剛才送上來的軍報,短短一天一夜的時間,北洋軍在漢口老城的巷戰中,就已經折損了近千名士兵了,這可是他自己辛辛苦苦這么多年親手訓練出來的虎狼之士啊!
這支軍隊,就算是面對西方列強的軍隊,也敢和對方掰掰手腕,是他馮華甫以后安身立命的憑仗,怎么能輕易地浪費在這些狹窄陰暗的巷弄中?
那些巷戰實在太難打了,特別是城區中的居民都與革命軍站在了一起,革命軍進退街巷,如游魚入水,而北洋軍卻從未受過這種訓練,再打下去,不知還要折損多少手下士兵。
可不將那些革命軍完全清剿干凈又不行,因為接下來還要進攻漢陽和武昌,若沒有一個穩定的后方,一旦軍隊渡江作戰,漢口再度亂起來的話,很容易招致大敗。
反正此時的漢口,民匪已成一家,自己是為了防止匪黨窩藏于街市,就讓一切都埋葬在火海中吧。
馮國璋心中如此寬慰著自己,而自己這次不惜自污聲譽,大帥應該也是看在了眼中,絕不會虧待自己的吧。
北洋三杰龍虎狗,他馮國璋,本來就是最忠誠的那只狗。
“救火隊準備好沒有?”
馮國璋轉首問道。
“已經全部待命!”
一名副官連忙稟告道。
“讓他們小心點,絕不可讓這大火蔓延進租界。”
馮國璋點了點頭,又慎重地交待了一遍。
大軍出發之前,大帥就吩咐過,此次去武昌平亂,至關重要的就是別讓那些洋人有借口介入干預,特別是我們自己這一邊,絕不可讓士兵踏入租界半步。
如今神州的事情,最終還是要靠那些洋人決定的。
當時袁世凱如此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
……
六渡橋街的街口處,黃興站立在一百殘兵的身前,他的身材高大而壯實,肩膀極寬極厚,只是背卻已經有些輕微的佝僂,因為受過太多的傷,腰已經很難挺直了。
但此時他給人的印象,卻依然像是一株挺拔的蒼松般頂天立地。
背后是近千如狼似虎的敵軍,前方是滔天的火海,如果說這還不是絕境,那還有什么是絕境。
但是黃興的臉上,卻不再像剛才那般蒼白,反倒有些潮紅,不知是因為遠處火光的映射,還是因為現在他激昂的情緒。
接著對面前跟隨他沖殺了一路的戰士說了一些話。
這些話并不是什么戰前的演說,有些絮叨,也沒有條理,更像是一種遺言,以及表達對面前這些跟著他去赴死的年青人的歉意。
“……在昨日之前,克強與諸位素昧平生,沒想到一日之后,大家卻要一起赴死,這是我黃克強的榮幸,也是我黃克強能力不足,對不起大家……”
“……克強一生不知經歷多少絕境,本是個早就該死之人,很多跟著我起義的同志都死了,我卻一直沒有死……但今天,我應該可以去九泉之下跟他們說一句對不起了……”
“……我的大兒子黃一鷗,和你們都差不多年紀,前年跟我一起在廣州進攻總督府,他是沖在最前面的,今天如果在這里,他應該也會沖在最前面……我很想他……今天我死了,我的遺志還會有人繼承吧……我小兒子黃一中,今年才十歲,希望他能成為和你們一樣了不起的人,今天如果有誰能活著殺出去的話,請幫我帶這句話給他……”
“我黃克強以前是個書生,還考中過秀才,但是最后造了反,只是為了一件事,就是希望我們神州,不再受滿清的奴役,我們神州人,不再受洋人的欺凌!”
然后,黃興對著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們神州,不再受滿清的奴役,我們神州人,不再受洋人的欺凌!”
“愿隨先生赴死!”
他的身前,響起了海嘯般的怒吼。
……
““我們神州,不再受滿清的奴役,我們神州人,不再受洋人的欺凌!”
街口的角落里,劉匡義同樣一臉激動地揮舞著拳頭,高聲吶喊著,然后被原慈一把扯回到身邊。
“快給我裝彈!”
不知何時,原慈讓白綾又跑去收集來很多槍支,足有五六十支,在黃興講話的時候他正忙碌地得低頭裝彈,雖然那些話一句不落地飄進了他的耳中,但原慈頭也沒抬一下。
“每一枝槍裝一顆子彈。”
原慈吩咐劉匡義道。
劉匡義有些不明白為什么一枝槍只裝一顆子彈,小爺叔您不是很費子彈地么,不過也沒有多問。
五六十枝槍,三人用了兩分鐘時間就全部裝填完畢。
原慈直起身子,滿意地看著鋪滿地面的槍支,接著拍了拍劉匡義的肩膀道:
“你過去告訴那個家伙,廢話講完沒,不要整天喊生喊死的,讓他等會機靈點,跟著我們沖!”
“好咧!”
劉匡義歡快地跑了過去,雖然剛才他也跟著其他人喊口號,一臉慷慨赴死的昂模樣,但其實很清楚,只要有小爺叔在,那什么都沒必要擔心。
……
黃興朝著所有人敬了一個軍禮,接著轉身端起了槍,無畏地盯著貨場上的敵人。
他黃克強就算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
然后,只見眼前一花,卻是那個出身哥老會的年青人,一溜煙地跑到了他的跟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黃興不禁臉色一黑,都什么時候了,還講這些騙神弄鬼的話。
但再怎么不滿,他還是下意識地朝后方望了一眼,接著猛然一呆。
……
王占元好整以暇地站在陣地前方,看著那些革命軍一臉悲壯模樣地準備發動沖鋒。
真是不知死活!
王占元心中嗤笑了一聲,接著揮了揮手,讓部下做好準備,雖然這次為了趕速度,沒帶什么重武器,但一百來人,只要兩次排槍,就該全部躺下了吧。
只是就在此時,他的淡定的笑容卻突然僵在了臉上,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
所有人,不管是黃興,還是王占元,不管是革命軍還是北洋軍,此時都有些失神地看著兩軍陣地中間的那片空地。
……
一個少年,悠然負手走在兩軍中間,在他身后,跟著一個美麗無比的白衣女子,女子的的手中牽著一根白色的飄帶,帶子上捆著一大堆步槍。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步槍是漂浮在空中的。
三千米……
二千米……
一千八百米……
原慈不緊不慢地朝著北洋軍陣地走去,當接近一千五百米的時候,他停了下來,伸手攤開了手掌。
后面的白綾抖動了一下手中的飄帶,然后一把步槍就飛進了原慈的手中。
原慈舉起槍,并沒有怎么瞄準,抬手就是一槍。
下一刻,手中步槍的槍管炸成了碎片。
而與此同時,在北洋軍陣地中,某一堆被堆疊地高高地貨物,仿佛被炮彈擊中般,猛然冒起了大火,接著轟然倒塌。
在這堆貨物的下方,十幾名北洋軍士兵,頓時被一片火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