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最近出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城郊一片楊樹林里，莫名其妙的砸了個大窟窿，這大窟窿深得很，而且周圍都是焦土。接連著附近的幾戶人家都出了命案，大家都說是閻王出來抓人了。另一件便是周家的小少爺周裕文，不知中了什么魔非要去參軍，周老爺快半百才有對龍鳳子，這兒子將來可是要繼承家業的，聽說要參軍，一把鎖給鎖進佛堂了。

秋離是周府的小丫鬟，平日里吃喝拉撒都跟著周家龍鳳子。她自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爹，她娘說當時她娘倆兒都快餓死街頭的時候，周家夫人可憐她們施了碗粥，好巧周家招繡娘，她娘就靠這手藝活帶著她進了周府。

平日里，秋離她娘便念叨著周夫人的恩惠，也是時時刻刻向秋離洗腦。所以，從小到大，秋離向來都是唯周家小姐少爺之命是從。

可是這楊樹林里的風可真是冷啊，秋離緊了緊身上的小棉襖，壯著膽子跟上她家小姐的步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她家少爺小姐沒有一個正常的。那個在鬧著參軍，這個又要大半夜的去楊樹林一探究竟。她自小就膽小出了名，每次都這兩個人嚇個半死。

“秋離，你走快點兒，前面就到了。”周雨提著裙子不停地催促，叫得秋離腿都軟了，“小姐，我也想快點啊，可是我的腳都凍僵了，這林子邪氣的厲害，咱還是回去吧。”

“什么閻王抓人，都是別人亂說的，今兒小姐我就帶你去尋找真相。”周雨一把抓住秋離往前跑。那燈籠晃來晃去，樹影全成了鬼魅，嚇得她趕緊把眼睛閉了起來。

事實上，秋離對這些揭穿謎團什么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就喜歡天亮了就吃吃耍耍，天黑了就洗洗睡覺。

但是周雨不一樣，作為周家大小姐，她生得好，興趣獨特，天賦異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論古談今、奇聞冤案她也在行，不愿為平庸女子一般，也常常神情堅定的對秋離說，她的志愿便是成為一個讓天下人不能忘記女子。

有時候，秋離也會想，可能就是因為她一點志向都沒有，所以只能做個丫鬟。每天早上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著娘親為她洗的干干凈凈的衣服，有吃的有玩的有書看，就很好了。

“小姐，我真的跑不動了，咱們歇歇再走好不好。”

周雨看了看癱坐在地上的秋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說：“平日里叫你少吃些，現在跑都跑不動，將來是嫁不到好人家的。”

“小姐，秋離不想嫁人，我就想一輩子待在周府。”

周雨捂嘴偷笑，“你想一輩子待在周府，要么嫁給周裕文，要么給我爹做小妾，不然秋姨遲早是要把你嫁出去的。”

看著秋離局促的樣子，一時間玩心又起，故意加快腳步，突然松開了手，果然秋離像無頭的蒼蠅一樣瞎跑，慌慌張張的亂叫，她躲在樹叢里憋著氣笑。

只是這林子樹太多，周圍又有農夫挖了套動物的陷阱，周雨也不敢太嚇唬她，點了燈走出來。可是這四周哪還有秋離的身影，全是黑壓壓的一片。

“秋離，秋離，你在哪兒啊？”無人回應，周雨也害怕起來，想她向來膽子小，這下又不知被嚇到哪里去了。

對于鬼神之說，秋離一直信得厲害，當然這也得得益于三個人。一個是她的娘親，常年吃齋念佛；一個是周裕文，整日裝神弄鬼嚇唬人；最后一個就是周雨，每次她被周裕文嚇個半死的時候，周雨都會出來給她講解原理，順便普及一下各種鬼怪知識和冤魂命案。

所以，十六年里，她一直相信這個世上是有鬼的，它們可能隨時出來要你的命，也相信這世上是有神仙的，但神仙永遠不會出來救你……

秋離只以為自家小姐跑去了那窟窿哪里，心里一邊埋怨自己體力跟不上，一邊又怪她家小姐。這大晚上的，若是周雨被閻王抓了去，那她真是不要活了。若是她自己被抓了，那就虧得更大了，昨兒廚房的大娘給她留的烤鴨她還一口沒吃，夫人屋里的玉姐姐繡給她的新荷包她也還沒看一眼，還有倉庫的王大爺給她做的小玩意兒，隔壁街教書先生說要給她抄的書，還有……真的是越想越害怕。

這樹林子里夜晚特別冷，秋離的腳都跟冰塊兒一樣的了。她只想趕快離開這樹林子，離那個大窟窿越遠越好，可是心里又擔心著周雨，只能壯著膽子向那大窟窿走去。

這林子之前本是黑壓壓的，這會兒走著走著反倒有了些光亮，月光透過樹丫落在腳邊，顯得周圍的光景更加恐怖。周遭的任何細微聲響都變的巨大，她甚至聽到了每一步踩著地面的聲音，身后似乎總有一道目光注視著自己，回頭就墜入了無盡黑暗之中。

那大窟窿真的很大，深不見底，難怪大家都說這窟窿通向了地府，打擾了閻王休息，才會出來抓人的。

秋離不敢再靠近了，蹲在離窟窿不遠的地方，她想周雨來了肯定能看得見自己的。

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周圍立刻暗了下來，一團黃色的光亮若隱若現的，飄飄忽忽的在窟窿的另一邊。聽說鬼火就是在夜里這么飄忽著，只有閻王爺出來的時候才會提著這鬼燈籠，難道真的是閻王爺來抓她了嗎？

此時風吹云過，月光再次照亮，秋離的眼睛一點兒也不敢移開那團鬼火。視線漸漸清晰，前面的那道白影也越看越清晰。那白影似乎也看到了她，沿著窟窿的邊緣慢慢的向這邊移動。

秋離聽說地府有黑白無常，專門勾魂的，那閻王要是出來抓人，定是先派黑白無常出來的，這里又是那個大窟窿附近，難道那就是白無常！

這么想著，秋離再也不敢盯著了，這里也不見她家小姐的身影。她回頭看了看身后，哪里還記得來時的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覺得腿軟得厲害，早知道就答應周裕文去佛堂幫他撬鎖，總比現在見到鬼的好。

那白影似乎也看出了秋離想走，加快了移動的速度，還沖她招了招手，說：“站住。”

秋離覺得自己心都要跳出來，果然是白無常，都要招她魂了，她哪里還站得住啊，撒腿就跑。她可不想明日云城里那些閻王捉鬼的故事里，多了個周府小丫鬟秋離。

鬼總是走得特別快，秋離覺得它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周圍全是鬼怪向她撲過來，還不停的叫著自己的名字，“秋離，秋離，你站住！”那鬼抓住了她，秋離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她沒做什么壞事，現在卻要死了，她越想越難過，邊哭邊掙扎，“鬼啊…你放過我吧，我就是個小丫鬟…”

“鬼你個頭呀，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周雨氣得半死，自己找了她半天，她還在哪兒鬼呀鬼呀的亂喊，完全忘了是自己先捉弄的她。“我剛剛一直在找你，你去哪兒啦？”

“小姐！”秋離嚇得不輕，此刻見到周雨，止不住的哭起來，“小姐，我們…回去吧…我，我剛剛看到鬼了…”

“什么鬼啊，都是騙人的。”周雨是不信這些神鬼之說的，一點兒也不相信秋離的話。

“小姐，真的有鬼，是…是白無常…”秋離緊緊抓住周雨的手，似乎這樣才能得到些安慰。“是白無常，他打著鬼燈籠呢，我都看見了，他要…把秋離…給抓走…”講著講著，秋離哭的聲音更大了，這林子又安靜，還真像是在鬧鬼一樣。

“你哭小聲點，等會兒把白無常招來了。”

秋離立馬捂住嘴巴，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渾身嚇得發抖。

周雨看見秋離滿頭大汗，手也發涼了，衣服也被樹枝給刮破了，頭發上不知道在哪兒弄的亂糟糟的，還插著幾片樹葉，頓時又覺得心中有愧，只好牽著秋離往回走。

不遠處的林子里，那已經熄了的鬼燈籠還在搖晃著，鬼燈籠的主人淺笑著注視著哪怕鬼的小丫鬟。

月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卻顯得那一身白衫更加惹眼，長身玉立，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連帶著牽起了那狹長的眼，眼眸好像一潭月色下的湖水，深邃而明亮。

還好她們沒有發現他。這么想著，他也覺得這這小丫鬟驚嚇的樣子也是有趣的很，比起平日里見到的那些虛假面容生動的多了。

待她們走遠了，那人又將那鬼燈籠給點上了，不慌不忙的向那大窟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