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
- 左燈
- 3014字
- 2019-04-02 15:42:53
01
初來乍到,請多關照!
1.規定
初來乍到時,我特意去看了病房的窗戶,終于親自證實了“精神病院的窗戶是不能開的”這個說法。
此外,還有很多在普通醫院里聞所未聞的規定:
刀類、打火機、化學物品等危險類的用具不用說,悉數沒收;
吃飯不允許用筷子(當我聽到這條規定的時候,震驚地以為這里吃飯要統一用手扒……忘記了勺子的存在);
塑料袋用不了;
手機充電線也會被沒收,所以每次充電,你只能屁顛屁顛地跑到護士站去充;
就連我的兩個純良無公害的帆布包也被護士姐姐“監管”了。
總之,遵循的一切原則就是:防止你自行了斷。但我也不是十分懂,沒收充電線是個什么道理,難道會有人拿它上吊?

關于充電線的臆想
2.監獄
一旦住院,就意味著你從此失去了人身自由。“病人不能出去”這個規矩,我是進來以后才知道的,這讓我一瞬間就有了進監獄的真實感。
陪護和探病的時間也有嚴格規定。
甚至啥時候洗衣服、曬衣服、起床、睡覺都有時間表。
我爸說:“你就權當來療養。”
但我內心想的是:“我分明就是來受罪的!”
3.妄念
不客氣地說,形形色色的精神病真是挺多的。(當然我自己也是。)
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你的人會讓你覺得他似乎要跟你分享“清代藏寶圖”這樣驚人的秘密;
時刻都很緊張、很焦躁,把醫生都問煩了的焦慮癥,問的都是些“晚上磨牙怎么辦”“流口水怎么辦”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停地自說自話,時哭時笑,脫了鞋在走廊來來回回走的不知道是什么?。?/p>
一直在各個地方來回穿梭、面帶微笑、滿臉佛性、走路僵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癥……
——到處都是匪夷所思的舉動,散亂著大家放飛自我的妄念。
你時時刻刻都覺得處在水深火熱當中,又覺得一圈看下來,自己分明就是最正常的那個,還有點莫名的得意。
4.管理
管理異常嚴格。
但最令人抓狂的是作息時間:
早上6點起床,晚上8點睡覺。
完全的老年人節奏。
每天的安排都由廣播廣而告之:
“起床啦,可以吃早飯了,請各位病友到大廳吃早飯!”
“早上活動時間,請病友出來跳操!”
“請病友出來吃藥!”
…………
—— 一天的時間給你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最讓人聽了想打人的是,廣播毫不避諱大家的大名,每天我都能聽到“×床×××出來接受治療!”無數遍。
我覺得這嚴重侵害了病人的隱私,我的監護人我爸也對此頗有微詞。
但我后來發現,其實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赤條條被晾曬在沙灘上的咸魚。什么羞恥啊、遮掩啊、自尊啊,是完全不存在的。反正大家都是精神病,誰也別嫌棄誰。
總之,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快點好起來。

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赤條條被晾曬在沙灘上的咸魚
5.藥物
可能越來越多的抑郁病患者自殺事件,讓大家對抑郁癥有了一點懵懂的認識,甚至把抑郁癥和死亡畫上了等號。
但其實在得病之前,我和普羅大眾一樣,單純地以為抑郁癥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
然而事實上,抑郁癥是死神的唾液,它能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與希望,讓你在骯臟、黏稠的泥淖中淪為絕望感的囚奴。
得了抑郁癥是要吃藥的。
我每天都吃兩種藥,早晚各一次。
藥片由護士統一派發,大家排隊拿藥,在藥片旁邊準備著小水杯,護士姐姐會親眼看著你吃下去,并要求張嘴檢查。
6.插孔
我爸這個老賊精,嫌每天跑護士站充電太麻煩,躲過護士的盤查偷帶進來一根充電線。結果一插,發現整個病房的插孔都是沒有電的……
Excuse me??。阍诙何覇??)純觀賞性插孔?!
諸如此類的神奇事件每天都在發生,我也在努力一天天習慣著。
7.串門
病院里的娛樂活動并不多,當然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病友也對所謂的娛樂毫無興致。
大多數時間都是這樣的畫面:一間病房,三個人,呆呆的,發著呆。這樣寂靜又可笑的畫面可以一直持續到廣播呼喚大家去吃飯、跳操或者接受治療。
串門成了最重要的日?;顒又?。
我們病區所有的活動范圍就是一條走廊加一個大廳。所有進出的門都被鎖死。所以每個人看著每個人都面熟,甚至很多人都成了并肩抗病的摯友。
我情況好些的時候,就往病院的“大通鋪”跑。因為我進來的時候沒有病房,就睡在十幾個人一間的“大通鋪”,一下午呼朋引伴,認識了好多朋友。
可能很多人覺得,精神病人難以理喻甚至有點可怕,但我后來慢慢發現,在精神上有障礙的人,往往都是不愿意傷害別人,而寧愿選擇傷害自己的人,他們都是溫暖而善良的好人。
8.掙扎
早上是我的“重災區”,常常產生一種恨不得自絕于此的沖動。當病友陸續起床活動,我一個人悶著被子一動不動,像已經被風干的木乃伊。
廣播呼喚大家去吃藥,這在我聽來,簡直是巨大的噩耗。我是尸體,失去了行動能力。
我使喚我爸幫我去護士站拿藥,但護士說,必須本人來吃。我的內心和肉體像受了清朝十大酷刑般的煎熬,掙扎著爬起來,掙扎著穿衣,掙扎著穿過走廊,掙扎著吃藥。護士姐姐說:“張嘴。舌頭底下看一下?!蔽覓暝月犛嫃?。啊,一切都是掙扎。
9.哭泣
我躺在病床上,常常會聽到遠處傳來的哭泣聲。
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晚上。
我爸和我說,有一次凌晨,他看到一個老婆婆蹲在角落哭。(當時我很想跟他說:“說不定這個人只有你一個人能看到?!保?/p>
以前覺得,精神病院的哭泣聲莫名透露著一股陰森。
現在只覺得,人生在世,真是眾生皆苦。
因為我自己也哭。

人生在世,眾生皆苦
10.爆倉
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爆了倉。
聽說幾千張床鋪全住滿了人,到處都可以聽到精神病老前輩的怨聲載道:“今年怎么這么多人?!”“從來沒看過那么多人?。 ?/p>
每天聲嘶力竭呼喚病人的老護工也累吐了血,天天都在疑惑:“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怎么會這么多?!”
醫院也在不斷擴建。我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市場,對我爸說:“抑郁癥的市場潛力巨大有沒有?!”
他說:“對啊,看得見的住在這里,有一些住不進來,更多的還在外面死撐。以后你就是專家了?!?/p>
11.統稱
歲月在這里是沒有偏見的。
下至13歲的豆蔻少女,上至70歲的古稀老人,都在這里詮釋著生命的奧義。
不知道是不是中老年阿姨更“壓力山大”,中老年阿姨占了半壁江山。
而因為女性思慮往往更重,所以男女比例大概呈3∶7分布。
在這里的人們,無論職業、層次、經濟基礎,統稱為“精神病人”。
12.主治
我佩服那些成天在走廊來回踱步的老阿姨。
絕大多數時間,我都蜷縮在床上發呆。因此,我幾乎每天都被我的主治醫生罵一頓。
他說:“每次進來就看到你躺著?!?/p>
我說:“好。下次等你走了我再躺。”
不得不說,我的主治醫生真是個討人厭的小年輕。說話傲慢,態度輕佻,口氣嘲諷,讓人按捺不住想打他的沖動。
所以每次他一進來,我就毫不客氣地轉過身去。他的問話,我也“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事。
醫術不高明,人還丑,無法原諒。

丑主治
13.初雪
我住院以后,對初雪進行了重新定義:我今年親眼看到的第一場雪。
連綿半月的陰雨打濕了所有人的情緒,而我的心緒也愈發潮濕。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開始發揮作用的緣故,我病癥“晝重夜輕”的“節律性”被打破了。
發病開始變得突如其來。所以我每次的平和都隱隱帶著不安的預感。
突然加速的心跳發出預告,升騰而起的絕望感從胸口貫穿大腦。與世界的隔離感驟然降臨,惡狠狠地切斷你與事物的所有聯系,把你打成離群索居、煢煢孑立的無助小孩,逼著你對抗著全世界洶涌而來的惡意。
我又不行了。我轉身抱住我爸。他緊緊抱住我,輕撫著,呢喃著,寬解著。
突然,他的音調上揚,和我說:“小左,哇,你看窗外,下雪了!”
我轉身,看到粉末狀的小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地在空中胡亂飛舞著。南方的雪永遠這樣,給滿心歡喜等待雪花的南方人意思一下。我喃喃著:“是啊,下雪了。”兩行熱淚就滑落下來。
我爸說:“看到雪花,你想到什么呢?”
我低聲道:“雪花是自由的。而我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