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墟深處。
正午的陽光慷慨熱情,一望無際的大地上,礫石斑斑駁駁映射著流光,閃爍溢彩。
淡淡地氛靄似薄霧靜止不動,可遠處的景象卻是扭曲不定,仿若有一片透明熱流騰騰向上。
三個身影木然地走著,若不是手臂擺動還稍有些活絡,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活物。
“景兄,我們怎么不再往深處走?也許再走進去幾天就能找到他們了。”
米師兄潤了潤干焦起殼的嘴唇,心有不甘地提了一句。
三人各懷心思組成了一個小隊,米師兄和田虎兜里沒有幾個子,只得聽從景勝雪安排。
景勝雪原本興致沖沖地打算準備兩天就殺進熾墟,無奈之前在熾墟里流浪了一年,回到海石城后,這頭啊一陷進松軟的枕頭就離不開。
景勝雪知道,這一年里體能透支的太厲害,連骨頭都乏了,這時候急著再進熾墟不是趁熱打鐵,反而是趕著去投胎。
把體能狀況和米、田兩位說了,希望再休整幾天,待恢復些再進熾墟。
米師兄當然愿意,他和田虎本就在媚兒湖邊蹲了一個月,又上潛龍島一個月,本想在留痕莊好好休整十天半月的,沒想到……
就這樣,三人過了歲首節才進入熾墟,數一數也有二十多天了,以他們三人如今的體能儲備,時間不算短。
不過往熾墟深處走也沒幾天,越往里走,景勝雪越是遲疑不決,不敢前行,今天干脆調頭就往回走。
景勝雪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周圍,開口道:“我也想啊,可過幾天就是啟蟄了,熾墟深處變得更加危險。”
歲首也就是立春,南麓大陸雖說是王國林立,國名不同,王族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都以立春為新的一年開始,把一年分為二十四節,每過十五天為一節。
啟蟄,是一年的第三個節氣。
“米兄,這幾天有沒有發現什么異樣?”知道米、田兩人可能不明白,景勝雪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
有什么異樣?
米師兄眉頭微微擠向眉心,細細回想一遍,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只能搖了搖頭。
“沒有。”看到前面的景勝雪并沒回望,自己搖頭對方能看見才見鬼,米師兄反應過來開口應了一句。
獨自走在前的景勝雪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一個合脈修士對周邊環境竟然漠視如此,這往往會送命的。
“這幾天,我們每天都能見到修士的骨架,剛開始只有一具,越往里走,見到的越多,今天只走了半天,可我們已經遇到四具了。”景勝雪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
“修行本來走的就不是尋常路,哪有不死人的,偌大的地方出現幾個也正常。”田虎不以為然,輕哼一聲開口說道。
這景勝雪這身修為是怎么來的?幾根死人的骨頭就能嚇成這樣。
若是讓他到鐵爪堂的獸窟看看,恐怕只是看一眼就眼白一翻滾進窟里了。
米師兄還沒展開的眉頭卻是擠得更緊了些,連眉心都擠成一堆。
他不認為景勝雪會被幾具尋常的白骨嚇住,若真是這樣,他也沒膽獨自跑到海石城來。
“哈哈。”景勝雪冷笑一聲,一只手習慣性地舉到胸前,似握刀一般緊握一把又放開:“田兄,我雖然是個散修,可也是刀尖上打滾過來的,你以為這些就能把我嚇住?”
驀然轉身,景勝雪開口道:“明著告訴你們,幾個月前我才從這里出去,當時我是逃出去的……呃……”
感到景勝雪身形突然動彈,米師兄和田虎嚇了一跳,嗖地一聲朝后倒縱一丈。
聽到景勝雪說出這番話來,兩人松了一口氣。
田虎禁不住心里誹怨:說話就說話,動作那么大干什么?我也就隨口說說。
你和鐵爪堂弟子談論什么骨頭,那不是白說嗎?我們從小到大什么樣的骨頭沒見過,早就沒感覺了。
說話間轉過身,眼前情景讓景勝雪一怔,知道此前的話題已讓米、田二人心生警覺,自己的舉動可能產生了一些誤會。
景勝雪擺擺手,雙肩有意耷下做出松懈的樣子,開口說道:“幾個月前我出去的時候,還沒有這些骨架,我只是不想,過段時間別人看到我們時,我們三人也是那副樣子。”
“幾個……”田虎還想再說什么,卻被米師兄拉了一把止住。
“景兄,我們就從那些骨架附近走過,要說沒看見,那就真是瞎子了,可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在海石城多年,對熾墟比我們清楚的多,有什么你就說吧。”
米師兄松開田虎,兩眼望著景勝雪開口說道。
正像說的那樣,就從那些骨架附近經過,要說沒看見,那就真是瞎子了。
可米師兄左思右想,就是沒感到有什么值得擔心的地方。
想想景勝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轉身就走,其中肯定有什么讓人不得不退的原因。
畢竟,熾墟深處十進九不歸的傳聞自己也有耳聞。
“唉。”景勝雪嘆了一口氣,對米、田二人感應的遲鈍直接無語,不過還好,姓米的態度還算真誠。
“米兄,可能因為我是散修的原因,一個人在修真世界里求生,對周遭的環境也敏感些。”
景勝雪斟酌了一些說辭,這樣做無非就是給米、田二人一個臺階下,避免讓兩人認為自己看是在賣弄,接下來,卻是說出了自己的發現:
“這幾天我們見到的骨架,白骨上還帶著光澤,連那股腐味都還沒有散盡,看樣子,那十幾個修士的隕落不會超過四十天。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沒什么。
可我注意看了一下,那些骨架并沒有斷裂的痕跡,反而相當完整,更奇怪的是,骨架下刀刃還丟在那,骨架卻是干干凈凈,別說是一塊殘肉,就連一片破布都沒有。”
米師兄剛剛才回位的眉頭猛然又擰在一起,仿佛景勝雪今天說的話是針線一般,每次景勝雪開口,米師兄的眉頭就得往眉心扯一扯。
“這真是有些古怪?”米師兄心中一凜,低眉垂眼喃喃說道。
田虎想不到那幾具骨架是這樣,一臉呆滯地去回想見到骨架的場景,可當時只是瞟一眼就過,要說有什么印象卻是根本想不起來。
米師兄抬起頭,看著景勝雪開口道:“景兄,你是對的,這事真的是蹊蹺。
我們常年和寵獸為伴,你也知道,鐵爪堂的寵獸都是食肉猛獸,那些猛獸的氣息本來就有股血腥和腐味,所以我們對這樣的氣味并不敏感。
這是我們疏忽了,之前田兄弟的話有些沖,還望景兄不要介意。
你說的情況,我細細想來還真是,
四十天的時間出現這樣完整、干凈的骨架,被人擊殺的話,血肉歸于塵土起碼也要半年時間,衣物可能就要幾年,十幾年了。
即使是隕落后被猛禽撕食,也不會這么干凈。
如果是被兇獸擊殺,那骨架應該是拆散開的,到處都是破碎的斷骨。
這樣看來,他們遇到的不是人,不是獸,只能是猛蟲,而且是猛蟲群。”
嘶!米師兄說著說著,自己都被嚇到了。
以他在鐵爪堂這些年對獸、禽、蟲的了解,單個的猛蟲一般都不會造成什么危害,成群的猛蟲就不同了,無論是九級妖獸,還是身高十丈的龐然大物,結果只會是留下一副白骨。
蟲群,你不能再把牠看成一個個的小蟲子,而是要把整個蟲群當做一只蟲,一只渾身是牙的蟲,這是師父說過的話。
這一只蟲子也許有一座山那么巨大,想一想有什么人,什么兇獸會是牠的對手。
可蟲群一般都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都是吃空一地就走。
難道說……?
“景兄,這些猛蟲群難道不是偶然路過?還是你覺得……牠們就在熾墟深處?”
心里確定了這些骨架是蟲群所為,米師兄暗暗佩服景勝雪的心思細密。
也許這就是散修能夠生存的根本,自己和田虎兩人現在的情況也和散修差不多,以后更多的還是要靠自己了,而在景勝雪的身上,只要留心,自己可以學的東西不少。
“牠們就在熾墟深處!”景勝雪點了點頭,開口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上次我遇到的就是牠們。
我也不是有意徑直往深處去的,而是每天低頭徘徊尋找靈韻石,不知不覺就走進去了。
幾個月前,就在前面幾百里的地方,當時我是一個人。
在我的右前方一百多丈,有五六個人也在那挖著,那時候我身上很臟,身上的衣服和地上的顏色幾乎一樣,我能看見他們,他們卻不會注意到我。
突然,我聽到那幾個人驚叫起來,我抬頭一看,只見那幾個人已經被一群蟲子圍住。
蟲子有大有小,有些還會飛,有人跌倒了,身上馬上就爬滿了蟲子,那叫聲瘆人啊!”
景勝雪陡然打了一個寒顫,舒了一口氣搖搖頭,接著說道:“那些蟲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那幾個人周圍幾丈內都是。
我連忙趴在地上,那幾個人的當中有兩個還是筑基修為,可在蟲群面前也支撐不了多久。
看著人都倒下了,我也不敢再看,也不敢站起來跑,
就爬在地上,一點一點往后退,一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些蟲群,我才站起來,轉身就跑。”
景勝雪說完,聳了聳肩,當時自己雖然衣服襤褸,好歹撿了一條命。
蟲群不算大,也不知道是不是路過的?
“那附近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米師兄突然開口問道。
“特別的地方……?”景勝雪沉吟片刻,開口道:“離那不遠有個土坡,是個避風的好地方,我在那睡過兩個晚上。
我感覺那土坡下面是空的,耳朵貼在地上似有似無的還能聽到里面有聲音,不過,當時我以為是風聲,你這一說,還真不像,倒是像那些蟲子圍攻那五六個人時的聲音。”
蟲巢!
熾墟深處有蟲巢!
米師兄兩眼倏然直瞪,倒吸了一口氣。
那些蟲群不是路過熾墟,而是就將巢穴筑在熾墟里,
怪不得海石城附近就見不到一只兇獸,就連一般的野獸都見不到,在人們看來一定是被海石城的修士斬盡殺絕,沒想到實際上是被蟲群嚇得逃離了這個地方。
米師兄抱拳躬身,朝景勝雪開口道:“景兄,你的運氣真好,你待了兩晚上的那個土坡就是蟲巢。
你說的不錯,啟蟄前后,百蟲復蘇,此時正是幼蟲破殼的時候,需要大量的食物喂養,我們得盡快到外圍去,熾墟深處不能久待。”
景勝雪不由自已地接著打了幾個寒顫,媽呀!我竟然躺在蟲窩上睡了兩個晚上!
“那快走吧,外圍的靈韻石也不少,我有經驗。”景勝雪顫聲說道。
無知者無畏,現在知道了,連往那個方向看他都不愿再看一眼。
…………
米師兄不敢再往熾墟深處尋找十三和艾詩抒,
隱匿陣中,艾溪他們也是收拾好了什物,準備啟程。
啟蟄到,天氣轉暖,萬物復蘇,山道也該解封了。
鐵爪堂,
黑山找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