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默然無聲。

北佛也沒再作聲。

“我放不下。”蘇北突然道。

北佛手摸在膝間禪杖上，緩聲問道，“蘇施主放不下的是什么，情，或是欲?”

蘇北的手在衣衫上撫來撫去，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內的綠色針腳。

他口中吐出一字，“情。”

“蘇少俠，江姑娘，聽老衲講個故事吧?！北狈鹗执钤阱a杖上，眸中有思索之色。

“五年前，有人來入我少林，”北佛笑著講述與當前話題毫無關系的故事，“當時我見他塵緣未了，六根不凈?！?

“便問他所困為何?！?

蘇北江楠二人認真聽著。

“他訥訥許久后回答我說，情。”

“我將他收入門下。他潛心修佛一年后，我再問他，是否有所困，他回答我的是兩個字，”北佛笑道，“紅塵?！?

“第三年時，我再次問他為何所困，他的回答與蘇少俠一致，變成了三個字，放不下。”

蘇北聽著，仿佛感同身受。

江楠未曾碰過情這一字，只是稍有所感。

北佛閉上眼，似在回憶當時的場景。

三年前，那個桀驁少年跪在自己面前，修佛三年，他還未褪去身上的紅塵氣。

“你拿個杯子過來?！?

他應聲，不多時，便手持著杯子再跪到北佛面前。

北佛的手里突然出現一個壺，里面有剛煮沸的水，還在不斷地冒著熱氣。

北佛手里的壺向他捧著的杯子中不斷地倒入滾燙熱水，水很快填滿杯子，溢了出來，滴在他手上。

他的手頃刻間便被燙的紅腫。

手上吃痛，松力，于是那杯子墜在地上，摔個粉碎。

北佛輕聲問他，“你這不是放下了嗎?！?

他沉默，似乎是無言以對。

隔了良久，他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香囊，握在了手里。

眼睛看著面前人，語氣竟是那么鄭重，“北佛祖師爺，我想再試一次?！?

滾燙沸水澆在他手上，這一次，他閉目咬牙，再沒有松開。

北佛收起了壺。

他同時收回手，第一時間卻是去看那香囊是否安好。

北佛不解，“這回你為何不放手了?”

“因為，這是她送給我的。”那人笑，將香囊小心放回懷中，“我放不下。”

此時，北佛講完了這個故事。

蘇北沉吟許久。

“他現在可放下了?”蘇北問道。

“不知，”北佛笑，“自那以后，我沒再問過他?！?

“你師父本以為我能幫到你，卻不知道我這里本就有一個我無法解決的。”

“二位等我片刻。”他又對蘇北江楠說了一句，身形在大殿消失。

少林后山。

舍利塔。

少林舍利塔中，往往會鎮壓一些邪物，邪兵，或者是邪功。

北佛兀地出現于此，閃身上到三層。

有一人正在三層打坐修煉，身邊被困住的一只只邪獸不斷哀嚎，他卻置若罔聞。

他在修煉渡厄掌的第一層——絕清靜。

北佛叫他，“景玄?！?

他睜開眼，看了過來，疑惑地叫道，“...師尊?”

竟是北佛親傳，也是那日街上酒樓的和尚，景玄。

“隨我去見兩個人?！北狈痖_口，未待到應答聲，便帶著還什么都不知道的景玄于舍利塔內消失不見。

兩人下一刻出現在大殿。

殿內兩人看去。

景玄也看向殿內兩人。

景玄與蘇北江楠充滿驚疑地輕呼了一聲。

“是...蘇施主，江施主?”景玄很快想起二人姓名。

“景玄大師?！碧K北，江楠二人也打了聲招呼。

北佛坐回原位，喚道，“景玄?！?

景玄應聲，沒有思考現在是何狀況，轉身，對著北佛跪下，“師尊。”

“四大皆空你可領會?”他問。

蘇北江楠二人在旁聽著，同時也明白了，景玄便是方才故事中的人。

景玄跪在了佛祖金相前，膝下并無蒲團，硬生生跪在石板上。

那未曾彎過的腰此時亦是挺得筆直。

他閉著雙眸，張張嘴，“弟子...還是領會不了?！?

北佛無奈地嘆了口氣，口中喃喃，佛音流轉，“我明明曾如此確信四大皆空、色即是空，如今竟被你二人動搖?！?

景玄猛地抬頭，“師尊...”

“無妨?！北狈饟u搖頭，又問，“景玄你可愿隨蘇少俠，江姑娘幾人下山，走一趟中州?”

景玄盯著北佛，“弟子...”

“先別急著拒絕，”北佛對著景玄道，“你自己應該也感覺到了，縱使你的確天生奇才，卻始終與佛無緣。”

景玄沉默，他同樣也覺得，近些日子心境波動劇烈，對于佛心愈來愈遠。

良久，他輕聲道，“徒兒遵命?！?

中州......

中州嗎......

中州......！

已經，五年沒有回去過了啊。

“不歷紅塵，不渡苦海?！北狈鹉f了一句，似乎又是在告訴景玄什么。

“景玄，此行，因緣或結或了，都在你，為師不會為難?！北狈鹚坪跻差A感到了什么，“哪怕，你想出少林還俗，亦是如此。”

“師尊！......”景玄身體一震，又重重磕了一頭。

北佛出人預料地站起身，背對幾人，挺直了腰，長身而立，卻是對著殿內佛像出言，“佛說四大皆空，”他抬眸望著那閉眼微笑，手作拈花的金身佛像。

“可佛為何是閉著眼的呢?

是不愿，亦或是...

不敢?”

殿內無人應答，陷入沉默。

他自己無聲地笑了。

北佛，北佛，可什么是佛?

若連自己都不知道了，那世人呢......

“蘇少俠?！边@一次，他再喚蘇北名字。

“晚輩在聽。”蘇北回神。

“此行，你心中的一切，也會落下結果。”

蘇北怔，不解其中含義。

又或者是已經理解了，心中卻在抵制著。

在景玄，蘇北還在回味北佛話中之意時，他又喚道，“江姑娘?！?

江楠卻是沒想到北佛會叫到自己，但還是很快做出了反應，“前輩請講。”

“此行，望你遵從自己的心?！苯o江楠的話，與另外兩人都有所不同。

江楠心中咀嚼著這句話，北佛卻是轉過身來，嘴角有笑意，“很快，你會明白的?！?

“我也很期待你會作何選擇。”

“是進，是退。”

“這也是世間最難的選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