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憾事(五)
- 醉生契約閣
- 白糖
- 3368字
- 2019-08-24 12:06:18
“走吧。” 沈歌前提起紅木桌上的袋子,指了指樓上,示意鐘棠上樓。
樓上那扇玻璃門后的景致也很簡潔,一個小廚房,一張單人床以及一張長桌,房內仍舊以青白色調為主,鐘棠坐在長桌邊緣,手指一下一下、有意無意地敲擊著桌子邊緣。
“今天委屈你。”沈歌前徑直走向小廚房,沖著手中的袋子努努嘴,“我工作室一般不放什么食材,前幾天助手逛超市的時候一時興起,買了些方便面,我沒帶回家,就擱在了車后座。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要不要嘗試一下?”
“我說不要的話,還有選擇嗎?”
“沒有。”
鐘棠扁扁嘴,以示嘆服。
她其實很少吃這種速食產品,因此沈歌前將煮好的面放到她面前時,她望著通紅的湯汁,下意識就以為很好吃,夾了一大筷子塞入嘴中。
沈歌前興致勃勃地望著她,想必也是沒怎么吃過的,他如法炮制,也嘗了一大口。
……
一段短時間的沉默,兩人面面相覷,而后好似達成某種默契一般,雙雙將嘴里的東西吐了出來。
——這真是她有生之年里吃過的,最難吃的方便面了。
沈歌前帶她來此的目的,就是要替她作些適合她的、情感濃郁的曲子。見過昨晚那個醉意未消的鐘棠,他終于明白這丫頭才不是沒心沒肺,她分明孤獨得要死。
既然如此,不如就作些類似的曲調供她練習。
泡面是吃不下去了,沈歌前預備馬上作完曲子再帶她出去吃,他坐在一樓,他的那些電腦和音箱前,專注地譜曲。而鐘棠百無聊賴,抱著一個黑白條紋的抱枕,整個人陷在半圓的沙發(fā)里,歪著頭看他。
“你看,作曲很無聊吧?”他一邊作曲,還能一邊分出些心思來陪她說話。
“不無聊。”鐘棠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情緒。
“嗯?”沈歌前以為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大都沒什么耐心的。
“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付出遠比收獲來的多。就好像我學了許多年的大提琴,日復一日不停歇地練習,小的時候我甚至提不動它,后來年歲漸長,也會時常為了一個小節(jié)而練上數(shù)月。這件事情辛苦又乏味,可我還是堅持了下來。你問我為什么?是為了在臺上表演的那短短一段時間嗎?不是的,是因為我熱愛它。做自己熱愛的事,是不求回報的。”
雖然至今她仍舊被人詬病沒有感情,雖然第一次去考音樂學院就被刷了下來,但倘若沒有日復一日的練習,她如何能做到技術嫻熟。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認真的表情讓沈歌前都禁不住多看了幾眼,雖然她此刻的樣子仍舊滑稽,可那都好似變得不重要了,她是真正熱愛大提琴的鐘棠,不是傳聞中那個玩世不恭的鐘氏千金。
“你一定很喜歡作曲。”
沈歌前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她又自行下了結論。
是啊,他喜歡著、熱愛著作曲,如果不是這份熱愛,他可能堅持不了這么多年。
“鐘棠,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無論你去到哪里,在做什么,無論你成為了怎樣的一個人,都永遠不要忘記初心。記住你今天和我說的話,你一定要……”
“永遠熱愛大提琴。”
“好。”鐘棠微微笑起來,不似以前的張揚,是真的,答應了下來。
沈歌前將幾段曲子作完,帶著鐘棠駛出地下室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降了下來,燈紅酒綠的街道上人潮涌動。
“想去哪里吃夜宵?”
“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但我今天好像不怎么適合去正式的場合。”
沈歌前瞥她一眼,贊同地笑起來。
“所以這樣吧,你開車路過的第三家路邊攤,我們在那里停下。提前說好,不管是什么,都要吃。”
“好。”沈歌前覺得這樣的提議很新奇也很大膽,因此欣然接受。
所以,在他開車路過兩家以后,車速明顯地慢了下來,因為下一個路邊攤,他已經隱約看到了。
——竟然是燒烤。
他將車停在路邊,鐘棠已經克制不住,“嗷——嗷——”叫著下了車,沈歌前失笑,這小妮子是多久沒吃過了?
他的腸胃不大好,年少就有的毛病。從福利院出來的那段時間里,他的飲食極其不規(guī)律,幾乎每天都是饑一頓飽一頓,有時一個月都吃不了一頓像樣的飯菜。十幾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折騰。
所以即便后來他生活改善,調養(yǎng)了許多年,也還是落了些病根。總之,沒辦法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吃燒烤這類的食物。
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動嘴。
此刻大概是夜里十點的光景,正是吃夜宵的好時刻,燒烤攤前聚集了一堆人,鐘棠同他們一樣興致勃勃,半晌,在她面前已經堆了幾十串鐵串后,她才發(fā)覺沈歌前的不對勁,疑惑地問道:“你為什么不吃?”
沈歌前不想在她面前將自己說得多么慘淡,所以開玩笑道:“我吃這個會拉肚子。”
鐘棠“噗嗤——”一聲笑出來,像是沒想到他的肚子竟然這么脆弱。
“那好,你看著我吃。”
沈歌前聽了,就無聲地笑起來。
“對了,明晚是我入行第十三年的紀念日,會在我后山的家里舉辦一個只邀請業(yè)內人士的宴會,要不要參加?”
“你邀請我,我就去。”
沈歌前看她一眼,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心道這丫頭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
可最終還是依了她。
“那么,鐘棠小姐,我誠摯地邀請你,同我一起,參加明天的宴會。”
她坐在燒烤攤前,濃墨重彩的臉隱在裊裊升起的白煙后,那煙熏得人眼睛生疼,她一邊往嘴里塞著烤串,一邊揉著眼睛,輕聲道:“嗯,好。”
第二天去到學校的鐘棠的打扮顯然正常了許多,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長T,配破洞牛仔褲,黑色球鞋,長直發(fā)披散了下來,很有些夏天的味道。
最后一課是聲樂課,下課的時候,鐘棠自覺對一些樂理知識還不大明白,就留了下來,同聲樂老師探討。
其他人都稀稀落落地三兩成群,走了個干凈,鐘棠站在老師身側聽老師講解樂理,間隙回眸,竟然看到昨天因為丟了校服蹲在小花園啜泣的那個女生,正站在聲樂教室外面,一如既往怯怯地勾著頭往里瞧。
好不容易與鐘棠目光相接,她像是很高興,伸出手沖她揮了一揮。
“有事?”
等到終于和老師探討完樂理,鐘棠才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室,她把背包一甩,半倚在門框上,凝視那個女生。
昨天她蹲坐在地上,鐘棠沒辦法看出她真實的身高,今天一見,才發(fā)現(xiàn)這女生比她要整整矮了一個頭。
女生穿著昨天自己送她的那套校服,面上掛著笑,和昨天已經迥然不同。那套校服興許是被洗過,看來已經不再皺巴巴,她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在碩大的校服里,看起來就好似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誠懇地笑了笑,同鐘棠道:“鐘同學你好,我是學生會的陸楠,首先要謝謝你的校服。我今天來學校打聽后,才知道你竟然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大提琴樂手呢。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們籌備了一場新生晚會,但其中一位鋼琴獨奏的同學臨時發(fā)了高燒,因此缺少一個節(jié)目,所以想要邀請你參加,用大提琴演奏一首曲子就可以。這場新生晚會我們每個人都費了很多心力去準備,不想因為一位同學的缺席而留有遺憾,你看可不可以幫我們完成這場新生晚會呢?”
鐘棠倚著門框,心道這學校傳八卦的速度倒是極快,她昨天才剛轉來中國的這所高中,今天竟然就有人傳她是大提琴樂手了?
她忍不住失笑起來,但看陸楠焦急的眼神不似假裝,心中又有些惻隱。
——此時天色漸晚,時間已將近五點,而沈歌前的宴會七點就要開始。
“你們這場晚會什么時候可以結束?”
“最遲七點。”
“說話算數(shù)?”
“肯定算數(shù)。”
禮堂隔得不遠,他們很快就到了后臺。
望著后臺擁擠繁多的待表演者,鐘棠忽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說的那個臨時請假的女孩子,她的演出服呢?”
陸楠忙著整理自己的演出服,聽聞鐘棠的話,猛地一拍后腦勺,跑到角落的地方,拿出了一件沾了許多灰的長裙……
那裙子,怎么說呢……
鐘棠想起小時候跟著媽媽去看音樂劇,那些每每聽得一愣一愣,終致她睡過去不省人事的歐洲中世紀名著,那些改編過的情節(jié)里的公主,唔,她們穿得就和這條裙子差不多。
那劣質的蕾絲和金邊,層疊的加厚網紗,還有碩大的腰身……鐘棠咬了咬牙,本著為藝術獻身的想法,接過那長裙,去更衣室換了。
那裙子果然大,腰身極其不服帖,即便拉上了拉鏈,整個肩膀也兜不住,走一步掉一點,下擺又極長,鐘棠十分擔心自己還沒有走上臺,這裙子就會自己整個掉落下來。
不料剛走出更衣室,就見陸楠守在門口,鐘棠注意到她手里多了兩個夾書的大夾子,便提著那幾欲掉落的裙子問了句:“你這是?”
“幫你別起來。”
說完就徑直繞到了她身后,也不管她同意沒同意,雙手圍著她的腰身繞了一圈,果真在背后將所有多余的裙子都精準地夾了起來。
看起來雖然仍舊劣質,但終歸是服帖合身了,鐘棠也懶得再管,邊調整裙子的下擺邊隨意問了一句:“大提琴呢?”
陸楠立馬又跑去角落,拎起一個碩大的落滿灰塵的盒子,喜道:“在這里。”
鐘棠扶額接過來,隨意地撥了幾根弦,而后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般地再撥兩下,再撥兩下……
終于頹然。
那大提琴的音也不知多久沒調過,仿佛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一動就“嘰哩嘎啦”地響,失準到她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