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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等她回到辦公室,已經接近中午,助理小項早就把她要看的資料整理好放在辦公桌上,顏藝一邊喝黑咖啡醒神,一邊仔細研究。

老費急匆匆地推門進來:“你現在怎么樣?沒事了吧?警察怎么說?”

她頭也不抬:“Season公司有個很隱蔽的問題,他們的技術人員近兩年跳槽……”

老費上前一把搶過她手里的文件,顏藝錯愕地看著他:“你干什么?”

老費沒好氣地說:“顏藝,你昨天夜里被搶劫,今天中午還能跟我心平氣和地談業務,你是什么變的,妖怪嗎?”

顏藝不理會,一把奪回資料,低頭繼續看:“是損失了點兒財物,公司發的節禮都丟了,還有電腦,肉粽和河蟹也就算了,我現在急需電腦,趁著記憶還好使,里面的很多東西都需要我自己手動重建?!?

老費深吸一口氣,先安撫自己不要被氣個半死:“這個不急,我擔心的是你的人身安全,懂不懂?人在,一切都在,人要是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

“驚嚇而已,沒有什么危險,不用擔心我?!?

老費聽她這樣說,心里有了底,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從早上就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說一聲?!?

她放下杯子,覺得今天的老費不比往常嘴臉可惡,多端詳了他兩眼,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了,顏藝盯著老費,指指自己的臉頰:“這里,嫂子這次下手重了點兒。”

老費嘿嘿干笑兩聲,摸摸臉上的兩道血痕:“你今天早點下班休息,還有個事求你,”他有些不自在,“你幫我接一下聰聰行嗎,我老婆不管孩子了?!?

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文件:“這樣吧,聰聰干脆就在我那兒住一晚,反正顏朗還有幾天才回來,你趕緊回丈母娘那兒哄老婆回家是正經的。”

老費如臨大赦:“還是你仗義,電腦什么的都好說,我這就叫人給你配好,明天下午你出差前我去接孩子,你放心?!?

顏藝用筆敲敲桌子:“趕緊搞定你們家的事,我這都快成你的御用保姆了?!?

老費千恩萬謝地出了她的辦公室,顏藝搖搖頭,不知該說些什么。

午飯沒顧得上吃,小項幫她泡了一碗面,顏藝一邊看Season的資料一邊等著面熟,突然顏藝的手機響了,是陳慕陽打來的。

“小藝姐,今晚你還出門嗎,要是出門我送你回家?!标惸疥柲沁吅茑须s。

“不出門,怎么了?”

“派出所小周都跟我說了,昨晚的事……反正你這幾天要是晚歸,必須讓我送你回家,昨天那個男的盯上的只是你的錢,說不定下次……”

“不會有下次,我一會兒會早點回家。”

“你干嗎去?”那邊誓死要刨根問底。

“接孩子?!鳖佀嚥患偎妓鞯卣f。

“你哪兒來的孩子?不對……喂,顏藝,你能不能別老把我當小孩子糊弄,我好歹也是人民警察好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陳慕陽有些氣急敗壞。

顏藝輕笑,昨夜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我一會兒去接我同事的孩子,他們家有事,孩子先放我那兒,你要是想找我就去蒙特利爾幼兒園,兩個小時以后在那兒碰頭。”

那邊有幾秒鐘沒有聲音,陳慕陽在和同事說著什么,似乎是想找人調一下值班時間,同事笑他見色忘義,陳慕陽心情不錯,好像并不介意這樣的誤會。

聽到她吃東西的聲音,陳慕陽的聲線有些不滿:“你怎么又吃泡面,那玩意對身體不好,晚上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陳慕陽早到了二十分鐘,在幼兒園門口等得有些沉不住氣。接孩子的大爺大媽們對這個帥氣的小伙子十分好奇:“這么年輕孩子就這么大了啊,小伙子,你可真有本事!”

陳慕陽羞死了,怪顏藝選得不是地方。正絞盡腦汁怎么躲開老大爺們的盤問,顏藝從遠處奔了過來。

在他的印象中,她永遠是最簡單的穿著,灰色T恤和牛仔褲,剛過肩膀的頭發飄散著,腳下一雙帆布鞋,走路生風??墒蔷瓦@樣一張素面朝天的面孔,在下午四點鐘的陽光下,在陳慕陽的青春里,閃閃發亮。

看著她像一只小鹿,邁開長腿跑過來,陳慕陽心頭的煩躁立刻消失,他笑吟吟地迎上去,陽光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遞過手里面開了封的礦泉水。顏藝順利地接到聰聰,三個人有說有笑地朝陳慕陽的車子走去。

顏藝走著走著,停了下來,抱著聰聰的陳慕陽扭頭看她,顏藝一臉的緊張,她指指馬路對面,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路邊,似乎已經恭候她多時。

車里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黑色連帽衫,帽子兜住頭,戴深色墨鏡和口罩,看見顏藝和陳慕陽朝他張望,他像個幽靈一樣,肆無忌憚地沖他們揮揮手。

就是昨晚跟蹤她的那個男人,衣服都沒有換,顏藝的手緊張地拽著陳慕陽,低聲告訴他車里人的來路,那輛車里的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他想放下孩子追過去,顏藝制止了他的沖動:“報警?!?

警察趕來之前,那輛黑色桑塔納早就開走了,混進茫茫的下班高峰中,不見蹤影。其中一個警察和陳慕陽認識,再三提醒他要保護“女朋友”的安全,陳慕陽微紅了臉,偷睨著顏藝,顏藝喂聰聰喝水,假裝沒有聽到。

警察翻翻手里的記錄,驚訝地問:“昨晚是你報的警吧?說是被人搶了一個電腦包,還有手機,及其他財物。今天早上你們小區有個老大爺倒垃圾,在垃圾箱旁撿到一個電腦包,里面筆記本和手機都在,正想找你認領呢。”

晚飯后,陳慕陽將顏藝和聰聰送到家,看著她把熟睡的孩子安頓好,輕輕地關上房門。

顏藝看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跟著我跑了半天,你也該回去了?!?

她低著頭背對著陳慕陽站著,在餐桌邊倒了一杯水,剛想一飲而盡,一雙有力的胳膊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腰。

陳慕陽的臉頰蹭著她的頭發,顏藝緊張地僵在原地,他感受到了她的微微掙扎,遲疑著不敢有太多的動作:“顏藝,什么時候你才會相信,童岸能為你做的,他曾經為你做的,我也能做得到。”

顏藝一擰身子,閃出他的懷抱:“謝謝你,真的,時間不早了……”她低頭咳了一聲,尷尬無聲無息地襲來。

“他能對你好我就不能嗎?”陳慕陽急急地轉過來,直視著顏藝,一雙鹿眼閃爍著急切的光,“我一直不明白,你這么苦等著他是為了什么?當年他能拋棄你一走了之,你還抱著幻想有朝一日他能回來嗎?你還要等多久?你要拿一輩子白白耗在他的身上嗎?”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鳖佀嚧瓜卵酆?,抿了下嘴角,低聲說。

“你這是自欺欺人,世界上最傻的人就是你了!”陳慕陽額頭沁出汗珠,不甘心地追問,“顏藝,如果你要的是感情,我從高中開始對你的心思,你不會不懂,如果你要的是一個男人,我不比任何人差!”

“你住嘴!”顏藝終于按捺不住,她一把推開陳慕陽,低吼道,“你覺得你完全了解我嗎,我才沒有被拋棄!是我不愛他了,我也沒有等他,是我先放棄他的!”

她推開他的力氣之大嚇了陳慕陽一跳,也擊破了他長久以來的幻想,陳慕陽紅了眼圈,這些年來,他把壓在心頭的這些話說出口,是僅有的一次。

他委屈地轉過身,顏藝雙手撐在桌上緩了半天,深吸幾口氣,才慢慢恢復,她無力地揮揮手:“對不起,我心情不好,不該沖你發火,你走吧,再晚你媽媽該擔心了?!?

陳慕陽知道事已至此,只好點點頭,起身告辭,臨出門不忘提醒她:“關好門窗,有事打我電話,打給小周也行,我交代過他,老朋友了,好說話,”他停頓了一下,“你修車的單子我拿走了,你安心出差,到時候我幫你提車?!?

顏藝送他到門口,看他下樓才關好門,轉身蹲靠在大門上,全身的力氣似乎都流失一空。

好在顏朗存下的進口高度酒還有半瓶,顏藝想也不想,打開瓶蓋直接大口灌,酒精刺激口腔帶來的灼燒感讓她清醒不少,血液慢慢在燃燒,繃成弓弦一樣的神經緩緩松弛下來,剛才的空虛困頓被莫名的愉悅感填滿,顏藝想也不想,一頭栽倒進寬大的沙發上,悶頭就睡。

在她的意識消失之前,那天在修車廠產生的幻覺又浮現上來,那個男生的身影和跟蹤她的那個黑衣男人的身形重合在一起,在她眼前晃動。

活著怎樣,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她早就死過一回了,現在的日子都是白賺的,不怕醉死。

第二天,一場大雨讓夜晚的機場增添了另一種風韻,航站樓的燈光在迷蒙的水汽中氤氳成一顆顆明珠。

一行人除了顏藝之外,還有一位男性技術骨干小賈,三十多歲,沉默老實,另一位是畢業不久剛通過實習期的小女孩,叫汪妍,據老費說是市里某個要人的外甥女,非要來泰格體驗IT業職場生活,老費只好留下。

因為臺風的影響,航班延遲,三人只好在候機大廳苦候。顏藝的行李很簡單,一個旅行包、一個雙肩背包,隨意地放在身旁的座椅上。她在看資料,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像是有人在背后不經意地偷覷她。

汪妍從來機場的路上就偷偷打量顏藝的裝備,現在看顏藝深深地打個哈欠,把電腦合上,才敢裝作不經意地笑著問:“小顏總,您這個旅行包是LV的限量版吧,我好像在國內的店里沒有見過?!?

顏藝頭都沒抬:“這個包是我哥給我買的,我告訴他要個結實耐用的旅行包,他出差帶回來的。”

汪妍一臉艷羨:“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哥哥就好了……”

顏藝想起顏朗往日的行徑,搖搖頭:“你千萬不要有這樣的哥哥,除非你的心智很強大?!?

看著汪妍不解的樣子,顏藝沒再說話,專心看電腦里的文件資料。

上飛機時已經過了午夜,三人訂了寬大的商務艙,顏藝困極了,把身上的衛衣外套拉好,蓋上毛毯,蹬掉鞋子蜷縮成一只蛹,倒頭就睡,津洲到廣州三個多小時的航班,足夠她補個覺。

汪妍和小賈驚訝顏藝的睡眠能力,機艙外面的天氣狀況并不太好,機身顛簸得厲害,汪妍有些暈機,吃了藥才緩上來,而顏藝根本不為所動,呼呼大睡。汪妍比畫著指指顏藝,沖小賈豎起大拇指,對小顏總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有四十多分鐘降落,顏藝總算醒了過來,披著毛毯醒神。剛睜眼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在哪里,恍恍惚惚地完全不顧自己剛睡醒的形象,把頭靠在椅枕上醒盹,直到聽到空姐廣播,她才清醒。

不過顏藝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那種被人偷偷注視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她順著自己的第六感往后看,果然,隔著一排座位,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朝她微笑著眨眨眼。

顏藝收回目光,汪妍不明就里,用手肘撞撞顏藝:“咦,小顏總,那個帥哥一直在看你呢?!?

小賈一聽,知道汪妍說話太冒失了,小顏總在泰格是有名的緋聞絕緣體,他進泰格有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沒聽說小顏總有男朋友,曾經有個程序員不知自己什么分量,暗戀顏藝,跑去表白吃了大癟,在公司里散布顏藝是個les的謠言,費總親自出馬,讓那小子立馬滾蛋。

小賈覷著汪妍和小顏總靜觀其變。顏藝沒生氣也沒抬頭:“看吧,看了我又不會掉塊肉?!?

汪妍擠擠眼睛:“看著還不錯啊,有模有樣的?!?

顏藝合上手里的報紙,輕笑:“你喜歡嗎?。肯矚g就讓給你了?!?

果然汪妍蠢蠢欲動,那個帥哥全身Armani休閑線,身量和身家估摸著都不低,胸肌鼓鼓的,戴一副無框眼鏡,長得斯文禽獸的模樣,正符合她的審美標準。

汪妍大大方方地遞過去一張名片:“請問先生,怎么稱呼?”

那個男生掏出自己的名片夾,拿出一張,夾在一張撕下的A4紙里,微笑著說:“請幫我轉交給那位不愛說話的小姐,多謝?!?

汪妍懸在空中的手尷尬地收回來,訕訕地一笑,那個男人并不放棄,走到顏藝身邊:“請笑納?!?

剛才在候機大廳,他就注意到了這個白凈清瘦的女生,一副素顏戴著黑框眼鏡,雖然不如旁邊的女孩靈動嬌俏,卻別有一番清麗的滋味。他打量她的大牌包包,很隨便地扔在一邊,上面還有雨水落下的痕跡,閱人無數的他心里有數,她登機時拉起衛衣上的帽子,露出Prada的logo,還有她手上的那塊百達翡麗,很明顯,眼前這位肯定不是拿一個月的月薪買LV限量版的普通白領,看她清秀的模樣本來以為是某個低調的女明星,或是家境優渥的白富美,但是聽她跟身邊兩位的言談中流露出來的專業名詞和流利的英語,他知道自己判斷失誤,卻燃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廣播通知飛機即將著陸,空姐過來提醒乘客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帶,顏藝不好僵持,只好接過來,矜持地點點頭。

她打開,掃了一眼名片,潘悅安,再看那張紙,紙上勾勒出的是她酣然大睡的模樣,寥寥幾筆,神態活靈活現,顏藝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隨手塞進口袋里,這樣的登徒子她見得多了,說不上厭惡,也絕無好感。

下午童岸出去辦了點事,剛回到修理廠,小平頭就湊了上來:“童哥,這有張單子你簽個字,人家來提車了?!?

童岸接過來,一看是顏藝的車,他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是那個女的自己來的?”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的,小平頭不明就里,老實作答:“不是,是個年輕的男的?!?

他的手遲疑了片刻,簽了字,扔下筆往車間里走。

他根本不想知道誰來給她取車,愛誰來誰來,跟他有什么關系,但眼睛還是不經意地朝那輛紅車瞄了一下,旁邊站著的男的,只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那個背影頎長英挺,應該不是她哥那個渾蛋,顏朗沒這么高,也沒這么修長,應該是她老公,她不都有孩子了嘛。

童岸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煩躁,重重地摔上車間的門。他掏出耳機戴上,邊聽音樂邊干活兒,一首曲子還沒播完,耳機就被人生生拽了下來,敢這么干的人,不會是別人,只會是杜薇。

杜薇是宏達修車廠杜老板的獨生愛女,手里拿著一支雪糕,后面跟著左軍,她一把纏上童岸的脖頸,恨不得整個人貼上去,左軍異樣的眼光投過來,童岸知道他見杜薇黏著他心里不痛快,輕輕地閃過,伸手接過她要喂給他的雪糕,咬了一口:“謝了!”

杜薇揚頭一笑,兩只手臂順勢圍上了童岸的腰身,微傾上身,快速地在他唇上一吻:“吃了我的雪糕,嘴巴就甜了。”

左軍的目光越來越陰沉,他故意咳嗽一聲,杜薇根本不理會,擺弄著童岸的耳機:“我說你一天到晚沒事的時候也不跟我出去玩兒,光顧著聽歌,就這么有意思?”

她戴上耳機仔細聽了聽,撇撇嘴:“這都什么玩意兒啊,也沒人唱,光是鋼琴小提琴的,你也不嫌煩?”

童岸從她手里拿走耳機,不說話,收拾了工具準備去修車,杜薇不死心還想跟上去,左軍再也按捺不住,抓了她的手腕就往外走:“趕緊的,你爸說了今晚必須得陪他吃飯,不能耽誤了?!?

杜薇想掙扎,又怕父親生氣不答應給她換跑車,只好悻悻然跟著他往外走,童岸聽左軍在背后小聲地嘀咕:“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少跟那小子眉來眼去的,你都不知道他什么底細來路就敢往車廠帶,小心你爸生氣!”

他手上一使勁,拽得杜薇一個趔趄:“你爸最近丟了一車的貨,正窩火呢,你別又因為這小子讓你爸著急!”

“管得著嗎?我看是你看不慣童岸在這兒搶了你的風頭吧,人家比你帥比你技術好,你受不了罷了,”她一把甩開左軍抓著她的手,“還真當自己是宏達未來的駙馬爺了?別老把我爸抬出來,童岸救過我,我爸知道,是他點頭同意我把童岸帶進來的!”

左軍氣極,卻又不能高聲,憤憤地說:“你等著,我非得查出他的底細讓你看看,還技術好,我看就是個大尾巴狼!”

童岸默不作聲地收好自己的耳機,正了正帽子,帽檐下一雙亮得像是黑曜石一般的雙眼,不動聲色地泛起一絲波光。

疾馳在鄉間小路上的中巴車里,搖晃著一車昏昏欲睡的乘客,有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這個小村莊特有的景致風物近年來吸引了不少游客,現在正是暑假,背著包的學生三五成群,很是熱鬧,雖然已經過了梨花盛開的好季節,但不加修飾的農家風光,還是讓人神往。

車里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外國游客,掏出地圖小聲地爭論,旅游攻略上寫著的那個銅鑄的大鐘,到底在哪個方向。幾個人爭執不下,又怕耽誤行程,于是有個女孩很輕聲地建議,反正時間也不算寬裕,要不然就不去了。

童岸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坐在他前面的這幾個外國孩子吵得他腦仁疼,再加上一路的顛簸,也夠受的。童岸起身,用英語對他們說:“I hope I can help.(希望我能幫助你。)”

幾個外國學生大喜過望,連連道謝,他們沒想到在這個狹小破舊的車廂里,會有一個操著純正英國口音的年輕人。童岸給他們簡單地畫了路線圖,叮囑他們可能會遇上草叢里的蛇,還有咬人很疼的野蚊子。

有個金發女孩好奇地問他:“你在英國生活過?”

童岸沒有回答,他笑了笑,收回目光,那幾個年輕人也逐漸安靜下來。童岸的腳底下放著一個旅行包,路上車身偶爾一顛,里面會發出瓷器輕微碰撞的聲音,童岸干脆將它們抱在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瞇著,等待旅途的結束。

小路的盡頭是一個破舊的車站,童岸下了車,跟那幾個外國學生揮揮手,背著他的旅行包獨自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里是一片菜田,再往前走,是一片連在一起的家墳。童岸站在沒有墓碑的兩座墳前,輕輕地坐了下來。

夏季清晨的鄉間,露水很重,童岸嶄新的褲子瞬間洇濕了一片,刺拉拉的雜草扎進他的皮膚,他渾然不覺。

他拖過身后的行李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萬寶路香煙、一瓶上好的德國冰酒,還有一個沉甸甸的檀木盒子,童岸掏出一個香爐,把香煙拆開,一支支滿滿地插進去,點燃了,打開酒,灑在地上。

他低聲念叨:“你臨走前也沒讓你再過過癮,現在你兒子能憑自己的本事賺錢了,讓你一次喝個夠。”

他又打開那個檀木盒子,里面是絲綢包裹的一盒麻將,泛著奇異的色彩,童岸將它擺在另一座墳前,喃喃念道:“媽,這是我從咱家那些變賣的東西里偷偷留下的,你最喜歡這副象牙麻將,我給你帶來了,沒法燒,湊合著看看吧?!?

他喉頭有些酸澀:“在那邊少打小屁胡,要贏起碼得杠上開花,還有,腰不好就別連打八圈了……”

清晨的風低低地吹著,像是誰在哽咽,童岸跪倒在墳前,頭重重地磕在泥土地上,面對著兩座雜草叢生的墳塋,他的心,永遠也落不回去了。

不知道這樣跪了多久,直到身后傳來緩緩的腳步聲,有人一步步慢慢地靠近他。童岸警覺地起身,回頭卻撞上一張略顯滄桑的面孔。

這個男人并不魁梧,身形卻很筆直。不是別人,正是津洲市公安局經偵隊隊長馮鳴。他徑直上前,手里有一捧黃白相間的菊花,恭敬地放在墓前。

老馮說:“前幾年你沒回來的時候,每到你父母的忌日,我都來這兒看看,添添土除除草,總荒著也不好?!?

他嘆口氣,換了語氣:“上次抓到杜學富的那兩個馬仔,包括繳獲一車走私進口發動機的事情,還沒謝謝你,你的信息很重要也很及時,我們和鄰市查獲的發動機比對了,型號和規格都是同一個來源,說明杜學富這個以修車廠為掩護的倒賣走私發動機的窩點,鋪出來的銷售線已經擴大到了周邊的省市?!?

童岸沉默不語,清俊的臉上現出一絲無奈。進入宏達車廠純屬巧合,當時他剛回國,夜里出來正遇上喝得醉醺醺被兩個小混混調戲的杜薇,他出于好心,出手相救,杜薇清醒之后見他長得帥氣,又沒工作,正好她家開修車廠,她只知道童岸會修車,不知道童岸已經是德國小有名氣的汽車設計師,便極力邀請他去自家修車廠工作,給出了前所未有最好的待遇。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警方早就監控了杜學富及其家人的一舉一動,當老馮發現杜薇新認識的男孩竟然是多年沒有音信的童岸時,內心又驚喜又緊張,驚喜的是遠方堂叔的兒子還活在人世,緊張的是童岸對眼前的危險一無所知。

他把這些情況匯報給局里,幾經商議后,領導派他和童岸談一談,看能不能借這個機會打入宏達車廠內部,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他們目前所遇到的困境,也許能在童岸身上找到突破口。

宏達車廠很早就已經落入警方的視野,津洲市的地下改裝車玩家都知道這里有不少的“好貨”,一般說來,改裝車輛幾乎每個車廠都會有所涉足,但是所謂的“好貨”,無非是走私進來的那些零件,而零件里面水最深的,就是發動機。

這些發動機,基本都是走私進來的,老馮帶領的津洲市公安局經濟偵查大隊配合海關緝私大隊,決定立案偵查。他們幾次派偵查員化裝成改裝車玩家,準備深入這個車廠探個究竟,卻都被這個車廠實際的管理人左軍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警方也想過強上,但是手里并沒有確鑿的證據,杜老板和左軍很狡猾,和鄰市的交易都是單線聯系,他們抓不到大宗的實質性的證據,一籌莫展。

上面給的壓力很大,破案日期一點點靠近,這時童岸的出現不亞于一根救命稻草,老馮找到童岸,坦誠地聊了聊,他希望他能配合警方,搜集一些有力的信息出來。

童岸沒有說可以,也沒有拒絕,他一時還不能接受自己跟一個走私團伙有聯系的事實。老馮也不催他,也不能強迫他,這要他自己愿意才行。

也許是覺得沒有太大的危險,也許童岸認為老馮在他最難的時候幫過他,他欠老馮人情。當年童岸母親搶救的時候急需輸血,血液中心相同血型的血液庫存告急,老馮聽說兩人血型相同,二話不說擼起袖子抽了400毫升新鮮血漿出來,這幾乎是一個人的極限。老馮煞白著臉走出采血室的時候,童岸想,就算是做牛做馬,這輩子也得把老馮的恩情報了,于是,他答應做了老馮的線人,成功打進了杜學富的修車廠。

老馮接著說:“我們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案件偵破,把杜學富的這個走私窩點端了。”

童岸修長的手指撥拉著地上的野草,聽了老馮的話,抬起頭來看著遠處的田野:“不是你們想得那么簡單的,車廠主要歸左軍管,那家伙鬼得很,你們上次端了他們一車貨,現在左軍天天疑神疑鬼的,恨不得多長出兩只眼睛盯著我們,再加上杜薇黏我,他吃飛醋,總想找碴兒把我踢出去,現在別說弄點消息出來,就是自保都很難了?!?

老馮眉頭緊皺,說道:“我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左軍滑頭我是知道的,他小時候偷雞摸狗沒少撞在我的手里,他跟杜學富這么多年本事也見長了,”他唾了一口煙沫,“這個我們來搞定,你注意保護好自己,一切都要在你安全的情況下進行。”

老馮從襯衣口袋里摸索出一張已經泛黃的紙條:“這是我那幫同事們查抄地下錢莊時翻出來的,我事先跟他們打過招呼,如果有任何關于顏朗的東西,都給我留著。你看,姓名和借款日期都沒錯,我后來私底下也找過給他們跑過腿的人,看了顏朗的照片,說有印象,但是不確定,畢竟中間隔了好幾年,人的長相是會變化的?!?

“顏朗”這個簡單的落款在紙上已經有些模糊,卻像鋼針一樣扎進童岸的雙眼,他試著深呼吸,卻也平息不了心中起伏的情緒。

童岸把紙條收好放回口袋:“謝了,你們交代的事,我知道該怎么做,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轉身收拾了東西剛想走,老馮立在原地不動,說道:“你站住,我還有話要說?!?

他的肩線微微一抖,老馮裝作沒有察覺他的情緒變化,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爸在出事前不久,跟我閑聊的時候說過這么一句話,他說,如果以后我出了什么事,你替我告訴我兒子,好好活著,娶妻生子,什么都別耽誤了。”

童岸轉過臉來,臉上是憤恨的表情:“他能看得開放得下,我做不到!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爸背著殺人犯的罪名死了,我媽自殺了,要不是顏朗,我至于到現在這個地步嗎?我的家庭、我的生活,誰來償還給我?”

老馮瞇著眼睛,看著煙圈在陽光下緩緩飄散,他低聲道:“我三叔活得比你明白,他有預感,只是沒想到事情會變化得這么快,沒有安頓好你們母子,就天翻地覆了?!?

童岸沒有說話,他顫抖著把一支香煙放在唇邊,用手籠著火苗,想點燃它。一次、兩次,火苗撲朔著滅了,第三次,香煙頭上才有了紅光。

“那你還恨顏藝嗎?”

這個名字在他的心頭重重一敲,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痛恨一個人七年比喜歡一個人七年更加厲害。喜歡只是一種慣性,痛恨卻需要不斷地鞭策自己才行。

當老馮問他,還恨不恨顏藝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抬頭望了老馮一眼。這個名字最近頻繁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像是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指,輕輕地搔撓他心頭的一道血痕。

“不要提她,她跟我沒什么關系,當年是我蠢而已,鬼迷心竅了,現在她過得挺好,已經結婚生子,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你回來又是因為什么?”

這句話仿佛觸到了他心底最軟最不敢示人的那個角落,為什么要回來?

在國外的時候,有個和他所在公司談合作的年輕人,一眼認出了童岸,他笑嘻嘻地說,有個中國女孩,在他做版主的汽車論壇上發了帖子,找照片中的男孩,他們覺得無聊想刪帖,才發現女孩神通廣大,控制了后臺程序,管理員奈何不了她,只能讓這個尋人帖霸占置頂的位置。每年到這個男孩生日的時候,她都會更新帖子,七年了,年年不落。

而童岸,和照片中的那個男孩,長得一模一樣。

童岸心念一動,他曾對老馮說是想念逝去的父母,想回來看看他們,其實他知道,老馮根本不會相信。

老馮嘆口氣,掐了手上的煙,拍拍他的肩膀:“你幫我們弄完這個走私案,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回英國也好,繼續留在津洲也罷,有些事不要太執著,日子該過的還得繼續過下去,我這話放在這兒了,你就憑這張紙,也不會有太大的機會替你爸翻案!”

“那就走著瞧吧,”童岸瞇起一雙黑眸,眼中有冷峻的光,“你交代我的事我盡力做到,你也答應我,我干了什么,只要沒碰到你的界限,就由著我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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