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幾乎要癱在地上,我抱住她把她放在椅子上,安慰她說:“不要怕,不要怕,我們回家,陸姐姐帶你回家。昭和,不怕不怕。”
可是我卻聽到她哽咽:“為什么,為什么會敗了,二哥哥為什么忽然說話不算話了……”
我攬著她的身子一僵,昭和她……知道了嗎?
昭和捂著臉,泣不成聲,“為什么,為什么,明明我都……為什么……”
“昭和,別想了,別說了。”我緊緊抱住她,腦中忽然一陣混亂。
“陸姐姐,為什么,為什么?林源不是說不要你了嗎?為什么二哥哥要策反?你跟我說啊!”
不是,她都知道?
“你別瞞著我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說好了的都不一樣了!”昭和眼睛通紅,我拉著她,擔心她是否接近癲狂。她哭喊:“你們騙我,你騙我們——你騙我們!”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云舒接到我的信,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知道我要干什么,便趕去同長清瑞軻商量,幾個人一起安排了這出專門蒙騙季家人的戲。
在我待在季家的兩個多月里,長清來過兩次秦國。我知道,季澈知道,昭和也知道。
第一次長清到秦國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林家的生意。第二次,說不是為了我也不對,但是也算不上為了我。他來給我送一封請柬,成親請柬。他要和郭輕韞成親了。
昭和問他,是認真的嗎?
他笑笑,婚姻大事,豈敢兒戲。
我知道那八成就是一場做給季澈看的戲,但是看著婚柬上的“林氏公子源”和“郭家小姐輕韞”幾個字,心里還是忍不住的難受。我把請柬放進懷里,說,我知道了,到時候一定去捧場。
那個時候的氛圍很蕭瑟很悲涼,我轉身離開的背影想來也應該是極為堅定而滄桑。為了增加可信度,那天晚上我在昭和肩頭哭了一整夜,第二天還特意病了一場。
病中的時候,瑞軻來了。我實在震驚于他會來,嚇得我差點從床上掉下來。他是半夜來的,那時我正好要起夜,看見他站在窗前,嚇得我差點就在床上解決了。他讓我放心,就算長清不要我了,我還可以住到秦王府,他會照顧好我。我一愣,看看周圍,說:差不多得了,現在沒人了,你可以不用演戲了。他抬眼看我,說:本王從不演戲。
說實話,那一瞬間我愣住了,被嚇到了。我問他:你什么意思?
借著月光,我能看到瑞軻臉上雖然鎮靜的可以,但是眼睛里卻是擔心。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問:長清說的是真的?
他點點頭:聽說,嫁衣都送到郭府了。
我怔在床上,一瞬間只感覺天旋地轉,額頭處緊得似乎要炸開。腹中也一陣一陣的刺痛,整個人都蜷成一團癱在床上。
瑞軻過來扶住我,讓我平躺在床上,給我蓋好被子。沒有說話。
我拉住他的袖子,他附過來,我細聲跟他說:我肚子疼,幫我,找醫生……
他忽然緊張起來,問我:怎么了?
我怕周圍有人,就跟他比口型:我的孩子……
他一僵。
那個晚上很亂,我想盡了辦法跟瑞軻說跟大夫說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有孩子,我不知道最終瑞軻是怎么處理的。我的孩子最終沒事,也似乎沒有人知道我的孩子的事兒。只是瑞軻離開的時候,眼神里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我想,應該是瑞軻跟季澈他們說了什么,或者他們之間達成了什么協定。
到現在我才明白,云舒懂了我的意思,但是她采取了一種完全不同于我的設想安排的一條路。我在信里跟云舒說,得委屈一下林伯伯,讓他假裝同意幫助季家。然后讓瑞軻他們里應外合,讓季澈敗得徹徹底底。云舒采取了我的設想,卻把林伯伯和瑞軻所扮演的角色完全調換了。她是為了我,為了我以后在林家的日子。
后來那個跟白姑娘在一起的王爺帶著兵士來了,帶著秦國皇帝的手詔,說是要抄季家。兵士涌到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已經帶著昭和走到了院子里。我扶著昭和站著,可能是我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氣概,導致那些兵士見到我們不敢動手,只是把我們團團圍住了。我看著那個王爺帶著隨從走進來,一動不動地站著。昭和貼著我低聲哭泣,卻也從從容容。我是因為有底氣才不怕,可是昭和明明大難臨頭卻還能如此,我不得不感嘆,不愧是皇室子弟,貴族風范。看來,人們常說的三代培養不出來一個貴族的說法是對的。
那個王爺走進來,對隨從揮了揮手,他身邊的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搖了搖頭,向后退了兩步。我好像聽見他說什么:她太臟了,我不去。
眉頭一皺,什么?
那個王爺又跟另一個隨從說了什么,那個人點點頭,向我們走來,說:“對不住了,請陸姑娘讓開,末將要帶季少夫人離開。”
我不說話。昭和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更是沒有任何反應。
那人見我們根本不理會他,抿了抿唇,道:“陸姑娘,請你行個方便。”
我看著他,道:“我們在這里站著就挺方便的。怎么了,你要往哪去?是我攔了你的道兒嗎?”
那個王爺估計是聽說過我胡攪蠻纏的功力,我見他臉色一動,上前一步,打開手中的詔書,朗聲道:“季氏聽旨。”便立刻打斷他:“停!”
他冷眼看我,我便給他丟白眼,“你們秦國的詔書,管你們秦國,我們是大齊的,你這份詔書對我們來說沒有用。”我看他臉上僵硬,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便皺皺眉,問他:“我沒說清楚嗎?還是你耳朵有什么問題?”
他身后那個一身雪白的男子聽我這般說,柳眉倒立,呵斥道:“大膽,你怎敢這般與殿下說話!”
我無語,向那個王爺道:“好歹您跟我說一聲您是哪路神仙,我這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好好跟你說話?對,您身份地位高,皇家子弟,咱們惹不起。如果王爺殿下你覺得跟我這種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溝通不了的話,我可以理解。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是低賤的平民,我高攀不起。您還是讓那位白姑娘來跟我說吧,我跟你,不熟。”
那個王爺終于開口正常說話:“你也別在這里胡攪蠻纏蠻不講理,今天,本王必須帶她走。”
我聳聳肩,“好,那把我也帶走吧。”
“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我把嘴角楊上去,“一直都沒敢。”
他盯著我,眼神漸漸變得兇狠。我道:“您可別急,急了會上火,傷肝。”
他對剛剛跟我商量的那個男子使了個眼色,我心道不好,忙拉緊了昭和,壯聲道:“怎么,商量不成要硬來?你們心里清楚!她可是大齊昭和長公主!你們敢動她一分,就等著兩國開戰吧!到時候生靈涂炭橫尸遍野,就是你的錯!”
王爺哼笑一聲,“自然不敢。”
他話音剛落,我脖頸后一麻,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眼皮掉下來那一瞬,我看見昭和忽然從腰間抽出了劍,橫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了,白姑娘坐在我身邊正靜靜地翻著一本書。她的頭微微側著,黑絲一般的幾縷頭發懶洋洋地垂下來,柔和的燭光中,越發顯得她柔美動人極了。我是個俗人,一時間竟然看得入神。
許是我眼神太過不加修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便有所察覺。微微側目,便看到我正睜著眼睛看著她。她有些詫異,笑著問我:“咦?你醒了,什么時候醒的啊。”
我笑笑,說:“醒了有一會了。你真美。”如果我是個男人,一定會愛上你,為你奮不顧身的。
她靦腆地笑了:“陸姑娘謬贊了。”
我便趁機問:“白姑娘的名字是什么?我能知道嗎?你似乎認識云舒吧?”
白姑娘看我一眼,放下了手里的書,給我拉拉被子,說:“早就聽說林家未來的少奶奶是個格外不一樣的人,我還尋思著,這相處了這么久,除了見你思緒尤其清晰、思維特別敏捷外,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現在我仔細想想,你跟別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你膽子特別的大。”
我看著她,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評價我,還是一個甚至只能被稱為點頭之交的女子,“哦?說來聽聽。不過,說實話,我倒并不覺得我膽子多大,我很惜命的。”
“你確實很惜命,否則你也不會練就這一身皮糙肉厚的保命之法。但是,在各種情況下,你卻又都表現出一種大無畏,無所謂的態度,似乎對什么都不在乎。很有‘現在打死我又有何妨,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感覺。這可不像是一個惜命的人該有的表現。”
我撐著床做起來,“哎呀,這不過是一種人生態度罷了。打得過的我肯定跟他打,打不過的我還不得趕緊跑啊?那種又打不過又跑不掉的,我除了讓自己死得有點價值有點尊嚴之外,還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嗎?”
她一臉不贊同,“那你的伙伴呢?你為什么不等著他們呢?”
噗嗤一聲,我實在沒料到她會問我這個,“不是,我,我也想那樣干,可是,我首先得有伙伴啊!”
“難道你不信任你的林長清會來救你嗎?難道你不信任你的云舒會來救你嗎?”
“當然信任。”我翹起二郎腿,道:“可是我,總不能一直讓他們守在我身邊吧。我那么大一人,總不能都這個年紀了還不能照顧好自己吧。他們一個是少東家,一個是秦王妃,怎么可能平常一點事兒都沒有。我怎么能那么自私,讓他們犧牲自己去只是為了我呢?”說完,我自己都笑了,“呵,我這話說的。我都自私了這么久了,怎么有臉說這樣的話。”
可是白姑娘卻沉默了。
我看她不語,便也跟著不說話,腦袋有些疼,我便揉揉腦袋。
終于,好久之后,她說:“你這樣的態度,林長清不會生氣嗎?”
我聳聳肩,“他當然生氣,不只是他,連他妹妹都生氣。他們都罵我愛瞎逞能。”我看白姑娘又有沉默好久的意思,便直截了當地問:“你是不是和那個王爺生氣了?你們倆意見不和了?”
“沒有。”
“你們倆,是一對兒吧?”
“不是。”一口回絕。
我斜眼笑,道:“我跟你說,你跟我不一樣……”
“看來你除了沒心沒肺、瞎逞能之外,還喜歡多管閑事。”白姑娘一秒變臉,直勾勾地看著我:“這些臭毛病,讓你動了胎氣。你才兩個多月,就動了胎氣,以后的日子,你最好小心點。”
“哦。”我心中一驚,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肚子那里。白姑娘看見了,道:“已經給你喂了安胎養神的藥,不用擔心了。等你身體好起來了,便開始服用羅渡的解藥,然后我送你回大齊。”
她說到大齊我想起來了,“謝謝你。對了,昭和怎么樣?我記得,我倒下的時候看見她……”
“果然是你受了這個刺激才會動的胎氣。”白姑娘白我一眼,“她很好,不用擔心。”
我長出一口氣,心才算安安生生地落回肚子里。
白姑娘站起來,喊了女婢來說要給我送些清淡的飯菜來。隨后跟我說讓我注意身子,吃點東西就趕緊好好休息。說完便離開了。她走了我才想起來沒問她這里是哪里,女婢端著飯菜進來了,我問了女婢才知道這里是那個王爺的一處府邸。我不禁感嘆,果然有錢有勢又有權的人生就是舒坦啊,想在哪里蓋房子就在那里蓋房子,這府邸說起來,都是“王爺的一處府邸”。
過了幾天,我想起來兩國開戰這么大的事,季家肯定大難臨頭。昭和還是季家的媳婦,這萬一處置季家的旨意下來了,昭和怎么辦?更何況,那個什么王爺,對季家好像是恨之入骨。這么一想,我便急了。但是我在的地方只是那個王爺眾多府邸中的一處,他們根本不在這里住,我找人也找不到。那兩天簡直要急死我。
后來白姑娘終于來了,我便不跟她閑嘮,拉住她就直奔主題:“昭和現在在哪里?”
她頓了頓,“在牢里。”
“是跟季澈他們關在一起是嗎?”
白姑娘點點頭。
我看著她,想了幾秒,小心翼翼地說:“你跟我說,你們準備給季家按什么樣的罪名?”怕她不肯跟我說,我便道:“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別瞞我。”
“禍亂國情,擅自做主引起與友國的戰爭,而且失敗。誅九族。”
“那昭和她……”
“除非季澈愿意放手,肯給她一封休書。瑞毓她便還是大齊的昭和長公主,與季家半點關系都沒有。”
我抬眼看她,問:“季澈關在哪里?”
白姑娘知道我想做什么,她道:“你先別急,我跟趙毅說一聲,明天帶你過去。”看我還是急,她無奈道:“你跟我走,今天晚上,好嗎?”
我點頭。
其實點頭那一瞬間,我想到了昭和。昭和知道季澈做的事,可是她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假裝自己是個傻傻的小姑娘。她肯定一早就料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她肯定一早就做好了這樣收場的打算。我甚至想,昭和那天俯在我身上哭的時候說的話,她會不會不僅僅知道季澈他們在做的事,甚至還暗中幫助了他們?昭和是生在深宮長在無數的陰謀詭計中的,她從小到大見慣了多少你死我活的恩怨情仇,見慣了多少勾心斗角,見慣了多少為了權力而耍出來的花招。她甚至見證了一個國家君主的更替,自己還身處其中。這樣的她,選擇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和愛人蜜里調油的昭和,會同意與季澈和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