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當歸站在門口,見秦笙走過來,將黑色斗篷給他戴上。
秦笙站著,任當歸細致得跟女人似的撥弄他的頭發防止被斗篷壓著,又認真地給他打好一個漂亮的結。
他從小陪在他身邊,從深山古寺到刀劍江湖,他始終在他身邊,沉默而忠心。對他來說,當歸比那個屋里近乎瘋魔的男人更像他的家人,那個代表著溫暖的家人。
顯然秦笙過于專注的目光讓當歸有些不自在,他尷尬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瞥了秦笙一眼,“公子,您怎么了?”
公子莫不是禁欲久了,性取向發生了質的變化,對他產生了什么興趣吧。
秦笙看著他那時而驚恐時而糾結的表情,嘴角抽了抽,顯然猜到了他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鬼東西。
瞧著這貨的表情,不會還在想怎么委婉拒絕他吧?
秦笙心里有些好笑,故意拉住當歸的手,含情脈脈道:“當歸啊,你陪在我身邊這么多年,受了這么多苦,連媳婦也沒娶著,我也一直沒有好好補償你。我看,你身邊也沒什么好姑娘,不如……”
當歸虎軀一震,俊俏的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公子,我有心上人!真的,我有!”
我真的沒有斷袖之癖啊,您有云姑娘還不滿足嗎!
秦笙狀似傷懷地放開他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向外走去。
當歸心里一驚,莫非公子被傷著心了?
怎么辦,他該怎么安慰失落的公子?
不過,想不到他在公子心中竟這般重要,還真有點小激動呢,嘿嘿嘿。
秦笙見他急忙忙追上來,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伸出手摸了摸當歸毛茸茸的腦袋,“當歸啊,你真是太可愛了。”
當歸的眼神更加驚恐了,手都有些抖,臉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聽說,青樓里嫖客與妓女調情時,總會說你太可愛了,然后兩個人就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
怎么辦,他該怎么保住自己的清白。
秦笙見他的模樣,也不逗他了,問道:“之前我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當歸神色立刻鄭重了起來,他低聲道:“那人如今在天牢里,顧御史暗中交代把他和一個嗜血的瘋子關在一起,如今已經人不人鬼不鬼,快瘋了。”
秦笙垂眸,冷聲道:“顧周可是皇上的一條好狗,沒有皇上的默許,他一個慣常小心謹慎的人,怎么會把手伸到這么敏感的地方來。”
“公子的意思是——”
“他大庭廣眾之下提起已逝的攝國殿下,是在公然打皇上的臉,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一直在拔除攝國殿下留在朝中的勢力,將當年她推行的政策一一廢除。”
秦笙眼中一線流光劃過,歸于晦暗深海。
當歸疑惑道:“可攝國殿下已經死了,再說他們是親姐弟啊,皇上為什么會……”
“這啊,就要問問皇上自己了呢。他對這個親生姐姐,還殘留著幾分親情。”
當歸沉默了,他雖自小伴在公子身邊,但跟公子一樣極少沾染那些貴族之間的事兒,對里面的彎彎繞繞也弄不清楚。
“哦,對了,我還查到,那人叫左廷卿,和那天問斬的張大人還是同鄉呢。他自小天賦卓絕,三歲能詩八歲能文,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神童,在江南一帶也頗有些才名,之前評什么四大才子,他還排到了第二,不過就是為人太過迂腐,又恃才傲物,偏偏合了張大人的眼緣,提點過一二。”
“江南一帶,他的追隨者還不少呢,聽說他被捕了,還吵囔著要上萬民書呢……”
當歸扶著秦笙的手將秦笙扶上馬車,給他膝蓋上蓋上一條毯子,又在一旁的小茶幾上沏好一杯茶,這才小心放下簾子,坐到前頭牽起韁繩。
“駕——”
隨著當歸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地行駛起來,他駕車技術很好,車身十分平穩,秦笙手邊的茶杯竟連一滴茶水都沒晃出來。
秦笙靜靜地盯著茶杯里微微的漣漪,玉石般溫潤的眼眸似蒙著一層山嵐,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當歸,”他開口道,“給左廷卿帶一句話……”
車輪后,滾滾煙塵被驚起。
云深坐在窗前,托著腮,神游太虛。
長空玥推門進來,看到清朗的天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清艷的容貌被暈染出一絲嬌弱,她周身永遠像籠著漫漫白霧,他在霧外看她,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阿玥,幫我一件事吧。”她開門見山,神色平靜,仿佛山雨欲來之前。
長空玥走到她的后面,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是一片遠山,朦朦朧朧的連綿的影子,宛如一團灰色的云,落在遙遠的淡青色的天際。
“姐姐想做什么?”
“送一封信給長平關林太尉。”她的聲音低沉著,似壓抑著太多的情感,無奈,痛苦,掙扎,懷念與愧疚。
林曄昭啊,那個曾經手持長戟眉目英烈的男子。
在她死后,只有他站出來,在楚覃的登基大典上,公開質問楚覃她的真正死因。
只有他在辭官不成后,毅然決然地自請前往環境最惡劣的長平關常年駐守,再不回京城。
他心中有他所堅持的大道與正義。
所以,在她決定回到那九重宮闕之時,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她需要他,需要他手下那七十萬大軍。
楚覃之所以不敢治他的罪,楚洛之所以不敢發難于他,都是因為他手中一支長戟,身后七十萬大軍。這個一戰成名自此從無敗績的少年將軍,是邊關乃至整個西靖百姓心中威名赫赫不可撼動的戰神。
除非他犯了大錯,沒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真是太巧了呢,姐姐,你知道嗎,地下王昨天也給邊關送了一封信呢。”長空玥眼角媚色隨著笑意愈發濃了起來,唇紅齒白,漂亮的容顏呈現出貓兒般乖順的神情。
“我的人啊,不巧把那只鴿子打了下來,我啊,又不巧打開了它。你猜猜,他在心中說什么了?”
云深不為所動,可低垂的眼眸卻泄露了她的情緒。
他附在她耳邊,一字一句,低聲道:“他呀,扯了一大堆同門情深的廢話,從你和林曄昭的多年師兄妹情誼說到當年你對他的提攜護佑之恩,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當真是令人感動不已,最后告訴他,滄海雖覆,靈犀猶在。”